116第一一五回

  是日,國公府中便無人不知徐若麟受封定遠侯之事。isen白日裡宮中除了送來侯印金冊及封賞,也一併有賜給初念侯爵夫人賞,計大紅蟒衣一襲,銀錢二百兩,玉花墜七件,金嵌寶石頭面一副,甜食盒二副等物。原本以為徐若麟必定凶多吉少廖氏沈婆子等人見他不但安然回來,而且御前受如此厚封,暗中不忿自不必提。府中下人紛紛過來恭喜道賀。許是心中放寬了緣故,就連先前病勢沉重司國太,自徐若麟回來後,這幾日起,精神也開始恢復了。

  初念已經知道丈夫獲准攜帶家眷北上事。能離開這個地方過自己日子,這是她心中期盼已久事。自然欣喜。欣喜之餘,想到從此要與娘家親人離別,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再次相見,心中又生出一絲悵惘之意。只是無論如何,期待畢竟還是多餘惆悵。當晚,派了人去告知自己母親這消息後,初念便與身邊人一道著手準備著行裝之事,一直忙到徐若麟回來,這才暫且丟下。夫妻二人並頭而睡時,就著窗外斜斜照進一片月光,她與徐若麟議論著未來生活,心裡充滿了期待。

  今夜月,如此皎潔。皎潔明月之下,卻亘古上演著不變幾家歡樂,幾家慘澹。就魏國公府那位年輕侯爵夫人,她與她丈夫談論他們未來生活之時,高牆深鎖皇宮中,那處永遠見不著天日所里,卻正上演著這月光之下另一幕人間陰暗——一個女人,她被剝奪了繼續存於這世界資格,但她卻拒絕接受。

  「我不信萬歲真會如此對我!你們都給我滾!滾出去!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你們!」她蓬頭散發著,手上緊緊握了一把剪子,朝試圖靠近她太監揮舞,口中赫赫作聲,狀如瘋狂,哪裡還有平日半分優雅之態?

  「你們這些閹奴!膽敢背著萬歲這樣對我!我有兒子!我兒子是安樂王!萬歲寵他!他生病時候,萬歲整夜不睡地守著他邊上!你們等著,等我出去了,你們一個個都死無葬身之地——」她嘶聲力竭地吼著,「皇后呢!我要見皇后!你們去給我通報——」

  正午時分,太監便用朱紅漆盤盛著白綾送到了她面前。紅如血,白勝雪,相映之下,艷麗無比,也刺人眼目。

  冷宮中,也不知道哪朝哪代起頭,向來有個不成文規矩,但凡嬪妃獲罪賜死,執事太監必定會選正午時分動手。或許是想藉正午陽氣來辟邪,以免惹祟上身——畢竟,這地方本就陰氣森森,加上那些即將要死後宮女人,哪一個不是自覺滿腹冤屈怨氣衝天?人尚且如此,做了鬼,是厲鬼。

  只是這一次,從正午一直拖到現,因了這女人兇悍,她一直都沒死成。6zz執事太監這才不得已,後請來了姓呂冷宮大太監。

  呂太監盯了她片刻,冷笑了起來。

  一年又一年,每一個被送到這裡女人,剛開始時候,誰不是這樣認為?這種話,他早就聽得再習慣不過了。從前再艷冠群芳,再得君王寵愛,那又如何?一旦入了冷宮門,永無翻身之日,何況是這個被賜白綾廢妃?

  宋碧瑤看見燭火映照下,對面那個太監森森臉色,驀然無比真切地仿佛聞到了一股行將要死*氣味。她肩膀顫抖了一下,終於停止喊叫,用嘶啞聲音繼續乞求道:「我要見皇后娘娘!求你了,給我傳報!我要見她……」

  她已經嘶喊了一個下午。

  呂太監不予應答。他耐心已經消耗殆。這座皇宮主人要她今天死,倘若拖到明天,那就是他失職。此刻也顧不得什么正午規矩了,朝身邊人做了個眼色,七八個太監立刻朝著宋碧瑤蜂擁而去,宋碧瑤驚恐地退到角落,拼命揮舞手中厲剪,當頭一個太監操起準備好棍子,毫不留情地朝她手猛地擊打過去。宋碧瑤發出一聲悽厲慘痛叫聲,剪刀脫手,人也撲倒地。

  「我要見皇后——」

  她被太監死死按地上,脖子上纏住白綾時候,還用力地掙扎叫著。

  「等什麼,動手!」

  呂太監面上不帶絲毫表情,冷冷下了命令。太監立刻分拉住白綾兩頭,用力絞緊。

  宋碧瑤脖子劇痛,頭臉之上,瞬間仿佛有千萬根針扎。很,昔日動人那雙眼睛,此刻向外用力凸著,眼球仿佛就要奪眶而出了。

  「我……要……見……皇后——」

  她翻著白眼,胡亂蹬著腳,喉嚨里卻仍下意識地發出已經重複了無數次這句話。

  「要見皇后娘娘,下輩子吧!」

  呂太監道了一句。

  宋碧瑤已經聽不到他說什麼了。縱然她萬分不甘,萬分不舍這人世,但是她柔軟喉嚨已經被如刀白綾絞得咯咯作響,死亡正朝她迎頭撲來。

  她要失去意識那一刻,脖子忽然一松,肺里重湧入空氣。她也被太監們放開了。她趴地上,劇烈地咳嗽,等那陣痛苦過去,回過魂兒來,她抬頭,才發現身邊那群原本凶神惡煞般閹人們不知何時都已退了出去。她面前站立了一個人。她一身真紅宮裝,整肅而華美,此刻正微微低頭下來——她望著自己。那雙生得極其英俏眉,平展而舒緩。

  皇后蕭榮來了。

  下意識地,也不知道哪裡來力氣,宋碧瑤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想要挺直胸膛——但是她還沒來得及挺直胸膛,立刻意識到今非昔比。她從前是尊貴皇后,如今還是。而自己,卻已經徹底失去了與她相較資本,一絲一毫也不剩了。

  她仰臉,怔怔望著蕭榮,雙肩開始佝僂下去,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聽說你要見我?」蕭榮道,口氣如同她平展舒緩眉。

  宋碧瑤慢慢低下了頭去,顫抖著身體,朝她跪拜了下去。

  「娘娘——」她現聲音早沒了從前嬌脆,嘶啞不堪,如同一面被敲破鑼,「我兒子他如今哪裡?他怎麼樣了?」

  蕭榮注視著她,「他很好,他還是安樂王,但是皇帝從今往後,再不會見他一面了。」

  宋碧瑤再次猛地抬頭,道:「胡說,你騙我!萬歲那麼愛他,怎麼可能不再見他?衡兒生病時候,萬歲不顧自己勞累,甚至整夜守他身邊!他那麼愛他!一定是你騙我!你騙我!」

  蕭榮冷冷道:「我以為你見我想說什麼,所以我來了。原來是說這個。看來我是來錯了。」

  宋碧瑤怔怔望著她,忽然發出一聲哀叫,爬起來朝她撲去,人卻跌到了地上,她便趴了那裡。

  「娘娘——求你別走!我知道我自欺欺人而已。我伺候了皇帝這麼久,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既然狠心要我死,他又怎麼可能還愛我兒子!他只會恨他!從前他有多愛他,如今就會多恨他——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只是害怕這一切而已——」

  「娘娘,我想你來,就是想告訴你,衡兒他真是皇帝兒子,我對天起誓!皇帝他可以恨他,不認他,但是娘娘,我求你,看他還只是個孩子份上,往後能照應一下他。我一想到從今往後,他孤獨一人,被太監宮人肆意欺凌,我心就像刀割,倘若可以,我甚至恨不得讓他與我一道死。知道他死了,不用再活著受因了我帶給他苦楚,我死了才會放心……」

  「你與我向來勢不兩立。卻叫我照應你兒子。你不覺得可笑嗎?」蕭榮神色複雜。

  宋碧瑤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朝蕭榮跪了下去。

  「蕭皇后,沒錯,我從前是對你和你兒子做過許多不義之事。但是我一直就知道,你與我不同,哪怕是從前,我也知道我根本無法與你相提並論。我說不出來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我承認,倘若此刻我們處境換了個個兒,我若是過來,也一定是用勝利者身份來譏嘲你。但是你卻不會這樣。或許……」她慘澹地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到了後,你還是皇后,而我卻是那個被賜死人緣故了。我知道我罪該萬死。以前一切都是我罪,可是和衡兒無關。我求求你,等我死了之後,求你能寬待那個可憐孩子。我知道皇宮之中,一個沒有母親保護又遭受他皇帝父親痛恨皇子會是什麼樣下場——」她閉眼,再睜開,目中淚光隱然閃動,「倘若皇帝留下他就只為了讓他遭受無□和折磨話,我求你,給他個痛,讓他早些體面地死掉。我求你了……」

  她開始不停地磕頭,磕得砰砰有聲,很,額頭便皮開肉綻,紅色血沿著她臉頰鼻子流下,狀極恐怖。

  蕭榮眉頭緊緊皺起。

  「娘娘,你心裡一定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吧?」宋碧瑤終於停止磕頭,悽然道,「可是人就是這樣。看得多了,心就大了,再也收不住了。沒到後一步,誰肯承認註定會成一場泡影?方熙載呢,他如今怎麼樣了?他已經死了,是吧?」

  「是。他已經死了。飲鴆自。」

  宋碧瑤怔了片刻,忽然發出一陣悽厲大笑。

  「是我害了他——倘若不是我心高勝天,他也不會落得這樣下場!」眼淚忽然從她眼中洶湧而下,與臉上血水混一起,一塌糊塗,「娘娘,你知道他從前是什麼樣人嗎?倘若不是因為我緣故,他也不會是現你們眼中惡人。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又聰明又和氣又英俊男人,我看到他第一眼時,我就愛上了他。我本來是想嫁給他,和他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給他生很多孩子。可是後來我看到趙琚時候,被他頭上王冠和身上王服給迷花了眼……我變心了……這麼多年來,我百般討好趙琚,變著法地順著他,以此換取他對我寵愛——但是我從沒有愛過他。我愛,只是他權力和能帶給我一切……倘若當年,我沒有進那一趟城,沒有生出不該有心思,現我,該會是什麼樣……我錯了……錯了……他死了,我也該死了……」

  蕭榮後看了一眼坐地上宋碧瑤,轉身而去。兩個宮人靜靜前提燈引路。她穿過年久失修破敗走廊,忽然飄來了一陣若有似無聲音。

  她漸漸停下了腳步,側耳聽去。終於聽清楚了。那是一個不知道身何處女子,她唱:「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昭陽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反覆不停地吟唱,聲音如泣如訴。

  蕭榮立夜風中,凝神細聽,身形一動不動,只有裙裾一角隨風飄擺。那聲音漸漸消散了無邊般黑暗頭,於是四下里只剩肅殺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落落扔了2顆地雷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顆地雷

  今天本來想寫個肥章~結果手殘,只出來這麼點~l*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