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守在二樓的病房門口。【,無錯章節閱讀】
我過去時,他面對過道牆壁嗚咽地直哭。
當即,我嚇了一跳,得了闌尾炎這麼可怕嗎?
他不應該在病房裡照顧老媽的嗎?
看他哭的那麼傷心,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麼更嚴重的問題?
難道說,一開始他就是在隱瞞我的?
我的內心百轉千折,冒出無數可怕的思想,瞬間腿沉如灌鉛。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他旁邊,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回過頭,哽咽地看著我,眼裡含著淚花。我心情沉重。
「兒砸啊!你媽嫌我吵,把我趕出來了!」爸摸了兩把眼淚。
「……哈?」
我手臂一僵,瞬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這時候旁邊有個值班醫生路過,笑著看著我們:「你兒子?」
「恩恩。」老爸哼哈了兩聲。
「放心吧!」醫生和我客氣道,「就是小手術,注意點飲食休息!你媽很堅強,進手術室前,她還和我們說笑話呢!按現在的治療,一周後就能出院回家了!」
「……」
醫生又跟我道:「你勸著你爸點,沒事!小手術,我們這兒一年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啦!」
醫生哈哈大笑。
他客氣地擺了兩下手,瀟灑一轉身,白大褂的衣擺捲起狂風,如同旋風般。
醫生離開了。
我目送這醫生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的身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唉,你過來也好。」老爸抹了下眼淚。他抬頭望著我,「雖然也不指望你能幫什麼忙,但回來了,好歹能給點慰藉,總覺得有那麼一個人,不空空落落的!」
「哦。」
「也談不上慰藉吧,連話都不怎麼會說!」老爸想了一下,點頭道。接著面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沖我擺擺手:「我現在能理解你們那代年輕人說的代溝了,還是忙你的去,不打攪你!」
「……」
這能算是代溝嗎!
剛被醫務人員拖過的濕漉漉的瓷磚地還似乎淌著水,穆雪安靜地注視我們。
老爸哭一陣,嚎一陣,卻也勉強壓下悲傷,稍稍抬起淚眼往上一瞅,哇!一個明亮亮的美少女站在我的身旁,他瞬時不說話了。
他老人家剛才哭時傷心,現在卻感到些醜態來,滿是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擦眼,這才帶笑問我道:「兒砸啊,這位是誰?」
「我同學!」我說。
老爸一愣,他也清楚我這情況,十天半個月不去學校一趟,怎麼可能會有同學?當即又疑又驚:「你不是許久沒去學校了嗎?」
「那我也有同學啊!」
「你還和你那些同學來往?」
「這是我初中同學!」我斬釘截鐵道。
老爸知道我在初中時還是乖學生一枚,若是有認識的同學,那再正常不過了。
當即忙收斂悲情,不太好意思的和穆雪打招呼,請她進病房。媽媽意識也是醒的。
見我帶同學來,又是開心,又是詢問了許多話。
我在旁邊多次打斷,這才把話題給中止了。爸媽那代人,問問題沒個忌諱,總拿一些可能觸及到別人痛心的問題來談,類似成績、父母工作……巴望著張可憐的臉,想憑那點微末的知識給別人出出主意。我聽得都很尷尬,幾番打斷她。
媽媽說了幾句也累了,就此歇下。穆雪說她下午還有課,老爸讓我送送她。
「路上小心點!」老爸說。
「好好好,知道了。」
「過馬路時先看左邊,再看右邊,過紅綠燈不要搶……」
「我說我知道了!」我不耐煩地說。
「你給我閉嘴!」
我瞬間閉上嘴巴,面色悻悻的,只覺得這人太不講理了。唉,年齡大了,這人就開始變煩,真麻煩!
我摸摸口袋,看手機帶在身上,就招呼穆雪出門。過道處毫無聲響,醫院裡最繁忙時是清晨,醫生護士巴不得三頭六臂,但中午的住院部一片安謐,我心裡驀地不安,惶恐四顧望了下四周。窗子外嵌進去的天空就像是一方藍綢緞,穆雪的外套就像是一裘大海。
大海拍在沙灘上,亮通通的光射進窗戶,積在大理石地面上,閃爍著光芒,像是積雪。
穆雪走到醫院大門口:「不用送了。」
「那怎麼行?」
「你這麼聽你爸的話?」
「也算不上。」
「那就請回吧!」穆雪道。她眨巴兩下眼,眼帘垂下來。
我一時心中很不是滋味,望著她的眼神就像在枯枝林地避風的北極熊翹首正在凝結的冰川,怎麼都不願意移動。大地上轉夕瞬變的陽光流水般淌動,沿著台階鋪成一條折面。
「送你到地鐵站!」
我咬咬牙,肯定地說。
穆雪沒有再反駁了,她沉默地一低頭。
我們沿著道路往前走著,一路上沉默寡言。這時候我才理解老王向來怒叱我不苟言辭的缺陷了!沉默,就像是尷尬的聚緣地,我依然嘗到苦果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暫停。流淌的光也靜止了。
我們走到地鐵口終於停下了。
「你回去吧!」穆雪又說。
「恩。」
「別著急……當然,我說了這些也沒用,那就保持冷靜!」
我用力點下頭。重新看她時,穆雪明亮的臉在陽光下晃蕩,她嬌笑一下,瞬間收斂笑顏,接著用鄭重其事的眼神望我。我知道要到分別的時候了,於是鄭重其事道:「謝謝!」
「你這話倒說了很多!」穆雪若有所思道。
「……」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我只能恨此刻我是多麼的不善言辭!
穆雪沉默了下,她長長的頭髮滑落肩膀,眼睛亮了下,如同陽光下的白雪,純潔動人。她捋了捋藍色的袖子,露出白皙如藕般的胳膊。腳尖向前,踮起腳,微微抬起點下巴,她脖頸上的肉潔白又溫軟,宛若一道雲。
她說道:「再見。」
接著,她轉過身,朝著地鐵通道的深處走去。我面色忐忑,重新回到醫院,陪了一段時間。期間沒有什麼好談!不過是守著打發時間罷了。晚飯就在醫院的食堂解決,食之無味,比大學食堂差了一大截,更別提劇組了。我們那邊跑戲打戲都需要體力,不可能在飲食上糊弄人。不過到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
我很勉強地吃了,獨自在旁邊守到半夜,又回家去了。
唯一令人不自在的就是張屏的電話打不通。
老爸期間跑了一趟家中,把一些洗漱日常用品給扛來,大包小包地壘放在地面。我幫忙拆卸,而他噗噗哧哧地喘著粗氣,捶著腰,拿起杯子灌了好大幾口水,這才把氣喘勻,重新低下頭分類物件。之後又打開水,洗杯子,忙得不亦樂乎。直到這時,我才抽得機會和他說話。
「通知張屏了嗎?」
「我給他發了簡訊,他大概在忙,沒回。」爸爸彎腰佝僂著背在整理,他掃了一眼我手中的物件,「這個你先放下,後來整……你什麼都不懂,我來處理就行了……天晚了,你回去睡吧!」
他邊說著,邊取出一件玫瑰紅枕頭套子,又從旁邊摸出個枕頭芯子,仔仔細細給套上,他的大手在上頭拍了兩下,把它弄得鬆軟,又隨手放在床邊。
「你也打不通他的電話?」我問道。
「大概是忙!」老爸還是那一句,接著他又問我,「你媽吃過飯了?唉,食堂里的飯菜有什麼好吃的!我從家裡帶來一些飯菜,打算在微波爐溫溫,我剛剛看護士站有個微波爐,等會問問能不能借用,不行給點錢……唉,這裡也沒個冰箱……你要不要吃點?」
我就不知道這話題怎麼從攆我回家變成要我吃飯了。
隔壁床是個年過七旬的老奶奶,用被子裹著腳,圓瞪著眼,像死了般。她那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天花板,滿臉皺紋如水泥般僵硬,沒有一絲動靜。我把目光挪到她床前的病例卡上,姓名年齡,這家醫院例行地把病情寫得很潦草簡潔,不分內科外科。
老奶奶的女兒拎著保溫盒進門了,她找我們借了開水,泡軟後拿出筷子吃飯,神情愉悅。「老媽媽這塊長了個腫囊!」這女的把筷子尖叼在嘴裡,在腹部隨意地比劃兩下,說話時嘴唇抖得飛快,筷子也不掉下,這可真是一項厲害的本事!「我說不用開刀,這麼大年齡了,活受罪!那些醫生都是騙錢的!」女兒說,「可她態度倔強,不聽我的,沒辦法!沒辦法!她那麼要強,只能聽她的!」
「哦哦,老人家脾氣都那樣!」爸爸和她搭上話。
「可不是!」這做女兒的忽然來了精神,她扒拉兩口飯,把不鏽鋼飯盒咣啷一聲擱在柜子上。「我也這麼說,老人家脾氣能好嗎?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得要哄著她!更何況病人?身體本來就不大好了,這健康一出狀況,心情又怎麼愉快!」
老爸鄭重其事,用力點點頭。
那女的發現抱怨有人聽,就一個勁地埋怨著:「我是出門做生意的啊!開了一家小店,就在城東冷月寺門口,做香火生意的,每天來往客戶也很多,搭個車過來,也要兩三個小時。我嫂子就在附近財經大學,教的是計算機!她也很閒的,讓她沒課時幫忙照顧下老人,先前也幹了兩天,發現事情多,就推說忙……怎麼忙了?她一周不過上兩三天的班,其他時候又不用上班,我匆匆下地鐵時,就看她在寬仁大廈門口和幾個女同事在那有說有笑地逛街呢!她先前挨不過我,就說花錢請傭人,可好,真是雇個好鐘點工,一天不過燒一頓飯,用時不超過一小時,還私下威脅老媽媽,被我發現了,好氣呀,一頓罵,把她攆出去!我那嫂子還和我爭氣,說這做保姆的雖有不對,但老媽媽脾氣不好!可就算老媽媽脾氣不好,你大不了不干,也不能威脅人家啊,總在她耳邊數叨些別的主顧家不給保姆漲工資就虐待她的事!」
我老爸聽了這話,瞬間臉色鐵青,他看不過這種事,也跟著罵:「要我見了,我非得掄起拳頭,把那保姆揍死!」
那女的也來勁:「我要不是當這老媽媽的面,擔心她怕,早就揪她頭髮跟她扭打起來了!」
她嘆了口氣:「大哥!我看你照顧妻子,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可這年頭好人不寫在臉上,人們都說『患難見真情』!這人非得要遇到點事,才知道,曾經相處的,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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