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窮鄉僻野

  「你說,郭台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明後不安地望向我,此時我們正乘坐小巴士,開往某個偏僻的小山村。【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聞言,我掃了他一眼,面色淡定,沒回答什麼。

  我把視線投到窗外,不住倒退的山脊和杉樹,歪歪扭扭的山野雜草遍生,橫拉的高壓電線桿在遠處坐落,有幾架白色風車在遠遠的山頭有序地扇動機翼。

  「鄧幸導演,好好地跑這窮山野外幹什麼?!郭台叫我們來找他,這是顧茅廬呢!聽說台里之前安排鄧幸搞自製劇,他一句話不說,就跑到這大山里來了,是不是消極反抗啊?」老王吞了一口唾沫,心緒不安地說。

  他是有錢人的子弟,君子不立危牆,一般沒得機會跑到這裡來。

  「是他老家!」我說。

  自打郭台讓我們來找鄧幸,我就查了下他的來歷,也清楚這僻遠大山是怎麼回事了,不像老王這麼容易胡思亂想。感謝網際網路,除了老婆子女,他的訊息被探究得一覽無餘。

  不過,話說回來,就這樣還找不到他老婆子女的訊息,反而更奇怪。

  「算了,別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車應聲停下,我跳下擋板,扭頭對老王道。這話是跟老王說的,也是跟自己說的。

  郭台的安排,也僅僅是安排,不能考慮太多。為幾句話站隊,死生不顧,肝腦塗地,從一而終,那是戲曲小說中的東西;為了廣大前程,世界未來,幡然醒悟,痛哭流涕,至死不渝,也是自我想像。郭台不是形象特徵鮮明的壞人,可要讓他為了偉大理想犧牲自我,也談不上。

  「好好好!你說啥就啥,走起!」

  老王打起精神,一甩背包,氣質盎然,剛一下車不到五秒,瞬間就慫了!只見十幾隻大白鵝咕嚕咕嚕地叫著,排著隊撲涌而來,撲著翅膀去啄老王的腳。不遠處還有兩條狗朝我們狂吠。

  「滾回你們老家!」老王怒罵,用手揮舞攆趕。可惜那鵝不買他的帳。不遠處田埂上一老頭望著我們狼狽相不住地笑。

  「噓!噓!」見我們狼狽神情,就見一體態虛胖的青年火燎火急趕來,張開雙臂,幫我們把鵝攆走。說來也奇怪,老王又是跺腳又是掄拳頭也沒趕跑的大白鵝,只是青年稍稍這麼一揮手,當即如同得令般,四散潰逃,只是神色還有點勉勉強強,不情不願。那些大白鵝悻悻地回望我們,一步一個搖擺。

  青年氣喘吁吁,套著一件藍色衝鋒衣,斜背著個大挎包,見到我們就問道:「市里來的吧?」

  「是是是……」

  「市電視台?」

  「……你是鄧導?」老王愣了。這人知道我們的身份,想來知道底細。

  「我哪裡是鄧導啊!」青年一聽樂了,他和我們握握手,笑道,「我是個教師,姓樂,來支教的。正巧鄧導最近回老家探親,閒時我們就聊幾句話,這不,他叫我來接你們。」他用手指指田埂旁停的白色麵包車,我瞬間頭疼,心想,完了,又要坐車了。

  市里坐車不比這山村道路,農村地區還有廣大的一批人過得非常不易。樂老師上車,坐在副駕駛上,那之前在田埂上嘲笑我們的老農樣的人才是司機。我們上車後,又繞了一個半小時,國道縣道村道都跑過了,顛顛窪窪往山上開,好在那老農一樣的人開車技術還很把穩,不太暈眩,只是顛得難受。唯有他后座的小孫女把口水糊了老王一身,司機見到後倒不是很生氣,呵呵笑著,老王也不好沖一個三歲大的小姑娘發脾氣,只好訕訕的。

  待到車停穩後,老王一手拎著衣擺,低頭跟在樂老師的後面,進了一間堂屋,屋外擺著兩大張塑料桌,幾個人在那嘩啦嘩啦打牌,見到我們來了,也不說話,只是扭著頭詫異地望著我們。

  樂老師和他們打了幾聲招呼,笑著領我們進屋,鄧導正和人說話呢!聞到動靜,扭頭向我們看來。

  我第一眼對鄧導的印象談不上不好,他身量高,身胚魁梧,頭髮白了好大一圈,臉色卻很紅潤,看到我們便發笑。

  他又說了好多話,都是客套含蓄。主座上那乾瘦老頭子一臉不虞地瞅著我們,兩隻小眼珠像撕碎的彈丸,乾枯的手臂搭在藤椅上。

  「哦,這是我的舅姥爺,你們喊阿公就好!」鄧幸像是醒悟般地說道。

  我們連連問好。

  這老頭總像不高興般,歪斜著坐在藤椅上,套著一件褪色的舊藍布薄棉襖。他看也不大看我們,用方言和鄧幸說了一句話,我們聽不大懂。鄧幸答應一聲,站起來,畢恭畢敬的,之後招呼我們出門談。

  我們就這一路從堂前走到屋內,又回到屋檐下。那幾個人的牌還未經過一輪,正打得熱火朝天。有個四五十歲之間的中年男人可能還喝了半瓶白酒,說話顛三倒四,腳步浮氣,看著別人牌大聲給建議,只不過他的眼是花的,也不會害人輸牌。

  「八筒!打這張就要聽了!」男人的手指划過前方牌友的一張黑桃K。我掃視一眼,默默收回目光。

  鄧幸導演充耳不聞,那些人也不理他,他笑著領我們去了另一處小樓,瓦房,堆著些谷稻糧食之類,靠牆角的地方架著一張小床。七零八落掛著的帳子都泛黑泛黃了。鄧幸給我們搬來兩把椅子,請我們坐下。樂老師道:「鄧導,我把人給你帶到了,我先回去了啊!」

  鄧導忙一陣子地感謝,樂老師出門去。鄧導指著屋內說:「我也十年八年沒回來了,住兩天,就走!」

  我和老王面面相覷,也不知道他這是啥意思。但也只是聽著的份,想著這點破事不管我們的事,免得捲入亂七八糟的紛爭中。

  這時候那之前打牌的小子其中有一人躊躇著走進來了,想是一輪牌剛結束:「叔,那邊阿公的意思是不是領著人去磕個頭?」

  我們聞言,瞬間一個激靈,心裡詫異得不得了,想著離同盟會用鞠躬握手取代磕頭,用「先生」代替「老爺」都快一百年了,怎麼還有這些地方那麼封建愚昧的呢?聽到這話厭惡極了,反而真擔心鄧導會答應下來。

  好在鄧導替我們開脫。

  「你跟舅姥爺說一聲,這是城裡來的小同志,不是我孫兒孫女,不興這一套!若哪天我帶著兒子女兒來,再去見他老人家給磕頭請安。」鄧幸心平氣和地說。

  年輕人答應著,這才又出去了。

  我們這顆心重新落回胸腔里。鄧導和我們拉閒話,扯了些家長里短的東西,又問了些郭台的情況。老王見縫插針地把郭台的意思說了一下,鄧導也笑,說道:「我瞧不起電影導演已經很久了,工作無分工,憑什麼他們瞧不起咱們?」

  老王聽了,稍微舒口氣。

  因為路上折騰了很長時間,到這裡不一會兒就吃午飯了。一大堆人窩在一塊兒分主賓地坐了,那阿公卻不在,可能生悶氣去了,躺在屋裡說腰疼,喊我們先吃。大伙兒訕訕的,都撿了飯菜吃了,可沒吃兩口,大家都熱鬧開了,互相吹著牛,說著話。這裡排位非常講究,輩分算得格外複雜。

  總之,我也不管它,也不打算記它。老王更沒必要了,捧著碗嘩啦啦地扒飯,這是個地地道道的富家子弟,一輩子沒個指望與農民階級建立跨越階級的親密接觸。

  放下碗筷,鄧導忽然和旁邊的人說道:「就這麼著,有點情況,明天我就回城裡去了。」

  那些人全慌了,大家七嘴八舌說起來。

  「修路的錢,我就擱在屋內,等會拿給村主任,讓他收一下。」鄧導說到這裡,長嘆著說,「一眨眼二三十年了,日子過得真快!」

  大家聽到修路錢的事,心裡鬆了一點氣,面上也閒適不少,但仍然拉著鄧導勸他多住幾天。鄧導只是笑,不說話兒。

  吃過飯,幾個中年婦女就拿著大紅盆裝著碗到自來水龍頭下去洗碗了,原先兩桌玩撲克的走了一桌去睡覺,另一桌繼續打牌。

  鄧導拉了一張竹椅,往院內一扔,靠著椅子坐了下來。他掏出煙,抽了一口,仰望著晴朗遠山道:「小山村,封建愚昧還挺重的呢!」

  王明後答應一聲,於是鄧導跟著笑。他看我們一眼,又道:「這次回來是聽說家鄉修路,挨家挨戶地派錢募捐,雖然不在這住了,但屋子還在,親戚還在,出於人情面,先替他們交了。」

  我們聽這話,又不知該誇他仗義,也不清楚該說這邊人貪婪愚昧。於是索性不說話。鄧幸見我們一言不發,也不生氣,直接說:「聽說,你們得罪了李為迎?」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老王就一肚子氣。

  他把網絡上雙方的爭執說了一遍。上到他怎麼陰陽怪氣,下到各網絡橫跨五湖四海的六十四路打手各種罵詞紛紛挖苦一番,最後倒是把鄧幸聽樂了。他用力拍著大腿,道:「就衝著你們這兩娃子這麼有趣,我就想幫你們!」

  他轉過身軀,搖晃著兩條架起來的腿,神神叨叨地說道:「跟我走,沒壞處。這些媒體嘴賤人壞,良心都給狗吃了,唯恐天下不亂,好給自己撈好處!待到你們成名了,發財了,他們又來捧你誇你!」

  我們唯唯諾諾的,雖然道理擺那邊,可聽到些惡意指責總心裡不大痛快。所以乍一聽見鄧幸這麼替我們說話,心裡好受許多。

  「實話跟你們說了吧!」鄧幸見我們安靜,也不像是難溝通的人,當即摸著手指交了一半的底,「郭台找我拍他那部劇,我本來是不太樂意的,這麼大年齡的人,還冒險拍他們那種討好毛孩子的青春偶像劇,有點難為情的,而且怕被同行恥笑。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這麼大年齡的人,該丟的臉都已經丟過了,不怕被別人罵上一罵,就這樣,也能順帶幫幫你們……」

  我心裡一驚,想著怎麼幫我們了。

  鄧導又道:「雖說李為迎只是胡說八道幾句,可難免這圈子裡的人得要給他幾分薄面,無論電影界的,還是電視劇界的。他們不敢用你們,一時半會沒多大關係,可要是時間久了,你們想再回到這個圈子就難了。」

  鄧導接著又壓低聲音:「你們先跟著我在劇組混,總不至於跟圈子脫了聯繫。時間一久,大家就把事情給忘了,誰還記得這事?以後再回到圈子不難。」

  「……不過,有句醜話得放在前頭,不要惹事,再得罪李為迎了!」鄧幸最後又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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