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城往事
楔子
青山一役，屍橫遍野。
江月自戰馬上跌落，有血自體內汩汩而出，視線漸漸模糊起來，耳邊傳來陣陣混雜著馬嘶聲的呼喊：主帥，主帥……身體撞地，恰倚在屍堆邊，意識卻一瞬間清明起來，往事如走馬燈般從眼前晃過，最後定格在眼前：月色與血色籠罩下的青山。
血自口鼻處洶湧而出，眼前再次模糊，連耳畔的兵刃相接聲都不再真切。驀的，她想起那年青城集市上偶遇的老先生，名號萬事通，得其贈言：
雙十之軌，月滿則虧，鳳鳴青山，緣聚緣散。
第一節
是夜，軍帳中，江月擦拭著劍身。
已經入秋了，青城地處邊陲，晝夜溫差大。她不由的攏緊了身上的披衣，心道：又涼了……
駐紮青城已三月有餘，但戰事推進上實為緩慢，兩軍對望，持續膠著，期間偶發小規模對陣，但都只是小打小鬧，時間長了，不免讓人心生煩躁。
每當心不平氣不順時，習慣性的，她都會拭劍。
這劍啊，擦著擦著，總能勾起過往的一些人，一些事……
想著想著，便也心緒漸平。
說起來，此劍還是她及笄之年時主公所贈，接下此劍後，在世人眼中，她便不再是江月，而是——
「將軍。」
此時，副將江雙的聲音自帳外傳來。
「進。」
她單手持托盤，掀簾進帳。看到江月正提劍入鞘，桌案上放著拭劍布，不由笑道。
「將軍還真是寶貝這把劍呢，這會兒又在擦了。不過也是，主公對將軍這般好」，說著，把手中托盤往前一呈，「這不，主公托我給將軍送毛被來了」。
將劍放置在劍架上，江月回身，望著她手中的毛被，忽覺眼前種種都十分恍惚，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與主公初見那年。
那時，她還是江月，不是將軍。
第二節
京城，將軍府內。
「江月，生於青城，長安國大將軍，掛帥青月軍，巾幗英雄，常勝敵寇，神勇無雙。」
江雙拿著話本子，搖頭晃腦，學著說書先生的語調，一字一句的念著。
「將軍，這書上都在夸您咧，說的還挺准。」
她邊念，還邊評論幾句，高興的仿佛書上誇讚的是自己一般。
江月手持布防圖，聞言，目光從圖上移開，低聲自語。
「准嗎……准吧，也不准」。
江月，生於青城。但是不是生在青城，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自打記事起，她就在青城了。
江月，棄於青城，長於青城……
還是這樣寫比較準確，她心道。
畢竟，她打小就被拋在了青城，混跡街頭巷尾，乞討為生。興許是模樣長的討人喜歡，依傍乞討之術，也能勉強有口飯吃。
而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街頭群架的那一天，也是那天，機緣巧合下，掀開了人生新篇章。
當然，這機與巧，便是主公。
第三節
說起當年這街頭群架，起因是那年青城又發戰事，各項資源吃緊，連帶著這城中討飯的營生都艱難起來，全青城的乞丐們經常是連續幾天討不來吃食，角落處時見餓殍，委實是世道艱難。
所以這街頭群架，說穿了就是乞丐間的資源爭奪，為的就是在這亂世之中，謀一份活路。
江月也不例外。
眼見著憑小模樣扮可憐獲得的資源越來越少，生存上漸漸捉襟見肘，為了活下去，那就得另找活路。
於是群架當天，她在。
其實不僅是人在場，那表現……也堪稱精彩。
以至於一時之間，青城乞丐間紛紛流傳——
喂喂，你曉得不，西街口常出現那小姑娘，對對對，就是眉清目秀的那個，那天打群架時，她打的那叫個又凶又猛啊，剛開場就接連干翻了十來個兄弟，橫衝直撞的，你要是去了，都不一定能贏過她哩……
不過，這一切她都不在意了，甚至，連那一天群架的記憶都模糊起來，只記得後來有位身穿戰甲的男子拉住了她，問。
「多大了？」
「九……十歲吧。」
「學過武？」
「沒。」
「剛剛那打法，是有人教你的？」
「打法？是說剛剛的打架吧……最近天涼了，吃不飽，穿不暖，他們說打贏了，可以分東西。我力氣體力不如那些男孩，要想贏，要使巧勁，要快速打。」
男子發出一聲輕笑，低聲道。
「倒是個好苗子……」
「你家人呢？」
「……不知道。」
「……」
一陣沉默。
神經逐漸放鬆，她愈發感到疲乏，身上之前被拳腳招呼到的地方，疼痛不已。
就在這時，她聽到男子說。
「要不要和我走？」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跟著你……能日日吃飽穿暖？」
「可以。」
男子篤定。
「那好，我跟你走。」
這回，江月回答的不假思索。
畢竟那時，能活著，能吃飽穿暖，已是她一生所求。
「好！那此後你便是我的養女了，你姓甚名甚？」
男子似是心情極好，問話的聲調也上揚了些。
「江月。」
「江月……江山明月，是個好名字，可見取名時用心了。」
她沒吭聲。
用心……也許吧，不過若是用了心，為何她還是被拋在了青城呢，許是她這爹娘的心思，都用在這起名兒上了吧……
「此間戰事未了，我還需在青城待些時日，這些日子你便跟著我，之後再與我一同返京吧。」
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江月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下意識的應聲。
「好。」
再之後，就是上了馬車，入了一處府邸，有大夫為她看診，桌上有香噴噴的飯菜，洗了澡，蓋上了毛被……
這毛被溫暖的感覺，無論過了多久，每當她想起，都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在青城的日子便過得飛快。男子來看過她幾次，告訴她可以和別人一樣叫他主公，有什麼需要可以和府中侍女說，安心養傷種種……
又過了一些時日，江月便乘上了歸京的馬車。馬車行的很快，揚起大片塵土，道邊的樹、石、田都迅速後退著，落在了身後。
她撩起窗口的帘子，靜靜的看著……
此時，她覺得——
這青城種種，仿佛也落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