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斕走進會客廳,在茶桌對面坐了下來。
任宗明抬眸看向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跡,想起昨天晚上甘斕急匆匆掛斷電話,他便什麼都曉得了。
任宗明笑了笑,為甘斕倒了一杯茶,「嘗嘗,爺爺新買的龍井。」
甘斕接過來品了一口,放下茶杯,「嗯,味道不錯。」
任宗明:「盛少爺送你回來的?」
問到這裡,甘斕便差不多猜到他接下來要聊什麼了,她隨意「嗯」了一句。
任宗明:「他對你真的很上心,小滿,你很厲害。」
甘斕謙虛:「爺爺教得好。」
任宗明哪會聽不出她這話背後的嘲諷,但他並不在意,仍然笑著:「看到你這樣,爺爺也替你開心,這些年任家對你和甘綦的栽培,沒有白費。」
「既然你和盛少爺的感情這麼好,那盛家和我們任家往來頻繁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爺爺先替你考驗一下他們的誠意——城東那塊地,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任宗明永遠是這樣,安排給她任務的時候,也是用這種的提點式的語氣。
看似開明,實則威逼利誘。
甘斕對於任宗明提出的要求毫不意外。
之前邵征找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任宗明是想拉攏邵征的資金去買那塊地。
而那塊地剛好是盛家的。
如今她釣上了「金龜婿」,任宗明哪可能放過薅羊毛的機會。
「爺爺,您是不是忘記了,」甘斕看著任宗明的臉,「沒有人知道我是您的孫女,您覺得我應該以什麼身份去和阿焰開這個口?」
「這麼多年,是爺爺委屈你了。」任宗明一臉和藹地看著她,「我已經吩咐你哥了,他已經去安排了,過幾天,爺爺會親自為你辦一場宴會,把你介紹給所有人。」
「我們任家雖然比不了盛家,但也是你的後盾,不會讓你受委屈。」任宗明的口吻,聽起來倒真的像個心疼孫女的爺爺。
甘斕聽著這些話,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想笑。
她自認演技不錯,但在任宗明這隻老狐狸面前不得不甘拜下風。
他還是和當年一樣,最懂得殺人誅心。
讓任先去操辦酒會,真有他的。
甘斕沉默著不說話,任宗明便繼續問她:「你覺得爺爺的安排怎麼樣?」
「阿焰剛進公司,那塊地……他說了不一定算。」甘斕回過神來,「盛家的長輩本來就不喜歡我,您這個時候公開我的身份,又要這塊地,您有沒有想過他們會怎麼看我?」
「您真的是在為我考慮嗎?」甘斕自嘲地扯扯嘴角。
任宗明的面色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爺爺知道你委屈了,但現在你哥剛回國,根基不穩,這塊地對他來說很重要,你就當是為了他呢?」
「爺爺,我現在愛的人只有阿焰。」甘斕握緊拳頭,眼眶瞬間漲紅:「您說了,過去的都過去,我不想因為這些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您說的忙,我幫不上。」
甘斕丟下這句話便要起身離開。
任宗明見狀,再也無法裝和藹,疾言厲色喊住她:「甘綦和你外婆的醫藥費你還要不要了?」
甘斕背對著他,頭都沒回:「阿焰會給我錢。」
她心底冷笑。
任宗明是不是老糊塗了,他真的以為,這些年,她是為了錢才妥協的麼?
她這句話惹得任宗明愈發不悅:「你真是翅膀硬了。」
甘斕:「或許吧。」
任宗明凝著甘斕的背影,沉吟片刻後,再度開口:「城東的那塊地,加上盛世集團和梁氏的的新能源合作案,換你母親的骨灰。」
聽見最後幾個字,甘斕的拳頭驀地攥住,牙齒咬在了一起。
終於。
她終於聽見了自己想聽的話。
這些年,任宗明就是憑著母親的骨灰操縱著她。
他深知她有千百種辦法去弄錢,最能要挾她的武器從來不是甘綦和外婆的住院費。
但任宗明這種老狐狸怎麼可能輕易亮出底牌。
一旦把骨灰給她,就等於再也無法控制她。
城東的地,和一個合作案……呵,他真是獅子大開口。
盛世和梁氏那個新能源合作案,甘斕這幾天有聽盛執焰說過。
那個案子是盛攸妍負責的,盛家和梁家都投了很多錢進去,回報率很高,上門求合作的企業絡繹不絕,只要能沾上一點,就盆滿缽滿。
而任宗明野心也夠大,竟然要直接以合作方的身份加入,和盛家、梁家共同分這一杯羹。
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雖然盛執焰的確是對她上頭,但甘斕不至於自戀到認為盛執焰會為她做出這樣的妥協。
她也不想便宜了任家。
「地皮的事情,我會問阿焰。」甘斕深吸了一口氣,「至於您說的合作案,您不如直接去找他們談。」
「地皮和合作案,兩個條件,缺一不可。」任宗明給甘斕下了最後通牒,「我可以多給你一些時間。」
「你母親也是個可憐人,顛沛流離了一輩子,你應該也不想她死後也一直無處安葬吧?」任宗明起身,緩緩走到甘斕身邊,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得無比和藹,「爺爺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又來了。
又是這樣的威脅。
甘斕看著面前這張偽善的臉,指甲在掌心摳出了血跡。
鑽心的疼痛下,她勉強保持著理智:「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出爾反爾?」
「你先準備一下的出席我為你辦的宴會。」任宗明說,「等宴會結束,我會把骨灰交到你哥手上——他從來不會騙你,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甘斕感覺到血流到了指縫裡。
任宗明繼續說:「等地皮和合作案的合同都敲定下來,你就去聯繫你哥。」
「爺爺相信你,你從來不會讓人失望。」任宗明又在她肩膀上拍了幾下,「等你好消息。」
甘斕胃裡翻江倒海,她一把拂開任宗明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客廳。
甘斕衝到了一樓的洗手間,剛低頭,便對著馬桶大吐特吐。
噁心。
實在是太噁心了。
甘斕抓著馬桶蹲下來,將早上吃的飯全部吐了個乾淨,那種噁心的感覺依然沒有減弱。
她吐得頭昏腦漲,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跪姿,雙手抓著馬桶邊沿,嘴裡嘔著酸水。
又吐了十幾分鐘,那種噁心的感覺總算壓下去了一些。
甘斕沖了馬桶,走到洗手池前,抬頭看著鏡子。
鏡子裡的人眼球充血,眼淚鼻涕一併掛在臉上,嘴角還有殘留的血絲。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甘斕嘲弄地笑了一聲,低頭準備開水龍頭的時候,忽然從鏡子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