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三四

  玄微伸出手去,指尖輕輕一彈,便彈出了一點微弱的白色光芒。

  原本在菩提囚籠之中無聲地上躥下跳的伏伽慾念總算是能再次發出聲音。

  「你那點破事誰愛聽?!」半透明的伏伽慾念大聲說道,「你奈何不了我,你就算死了,我也還是活著……終有一天我會衝破這個囚籠……」

  玄微只輕笑著看了菩提囚籠中的伏伽慾念一眼,便又抬起頭直視著傅綰與寧蘅說道:「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寧蘅抬眸,輕輕瞥了一眼玄微說道:「這既然是你的慾念,就應該由你自己解決。」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將傅綰牽扯進來。

  玄微聞言,只能抬手,輕輕捏了一下眉心,面上出現了些許苦惱之色。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只能啟唇問道:「天樞君,你恨我嗎?」

  寧蘅聽到了玄微的問題,輕輕一挑眉,思考了片刻之後,他緩聲說道:「在我的記憶中,你曾是一條很小的魚。」

  「你快死了,你說你想活下來。」寧蘅的聲音有些冰冷,「我若是知道你會奪走我的氣脈,做出這樣的事,我斷然不會放你接近無盡海的中央。」

  玄微垂眸,看了自己的掌心一眼。

  雖然從外表上看,他的身體尚且年輕,但只有玄微自己才知道,他已然老去。

  將傅綰與寧蘅送回十萬年之前,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玄微早就想死了,他扮演著與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做著自己曾經最嗤之以鼻的事,但他卻不得不背負著曾經玄微的遺念活下去,履行著他曾經答應玄微的事情。

  只願眾生平等,此界安寧?

  當年的玄微,還是太天真了。

  他為了實現玄微的遺願,這十萬年間,做了很多事,一樁樁一件件如恆河劫沙難以數清。

  當初白秋燁介紹玄微時的那一長串頭銜,除卻「殺死妖皇鯤鵬」之外,其餘的功績都是他扮演玄微做到的。

  修仙界第一大正道門派爻山的祖師是他,以自然治癒法術而成為爻山雙壁之一的天澤仙堂是他創立。

  他指導後世教化,成萬法之師,幾乎所有的修仙界修士見到他,都要稱一聲尊師,因為他們間接或直接的都受過玄微的指導。

  玄微聯合諸天七皇,創史無前例的七皇會晤,千年一會相互探討修仙界大事,維護修仙界和平秩序,由於過於和平導致近幾千年的七皇會晤越來越水,只能討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在黑暗中,所有作亂為禍的苗頭,都被玄微掐死在了萌芽期。

  白天,他是慈悲溫和的爻山祖師,而夜裡他卻提刀衝到妄圖搞事的反派們面前一刀砍下狗頭。真的是開玩笑,他稱霸睦洲吞噬桃州四處作惡的時候,這些傻逼反派恐怕還沒出生,還敢在他面前跳。

  屬於爻山祖師玄微的所有光環,都是伏伽扮演的他,一一點亮。

  兢兢業業當了十萬年的勞模,玄微的靈魂中從未被抹去的屬於伏伽的意識一直在叫囂著:「你看看,這是人該做的事嗎?!」

  他寧願就那麼死在十萬年前,當一個好人真的很累。

  玄微低頭看著自己掌心下的血管經絡,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早已變得不再沸熱。

  他是一片用十萬年時光逐漸乾枯的樹葉。

  他老了,有點想死了。

  「你在想什麼?」傅綰注意到了玄微眼中露出的些許晦暗,連忙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成功將玄微從沉思冥想之中拉回了現實。

  傅綰猶猶豫豫地開口,又喚了一聲:「師尊。」

  她竟然還是如此叫玄微。

  但下一刻,傅綰便馬上說道:「這聲師尊,不是在喚玄微,而是在叫你,當然,也是最後一次叫了。」

  在知道了玄微就是伏伽假扮的之後,傅綰的心情無比複雜,她一方面痛恨伏伽,而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認,教導自己、傳授自己《太一寶錄》,與自己有師徒緣分的是人實際上伏伽。

  所以,現在她的語氣才如此糾結。

  傅綰往後退了兩步,直接退到了寧蘅的身後。

  她站在寧蘅身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小聲問道:「阿蘅,現在該怎麼辦?」

  現在的情況似乎是陷入了一個僵局。

  在坐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拿這個伏伽的慾念沒有辦法。

  無法控制的**,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東西,勝過邪魔。

  寧蘅反手握住了傅綰的手,掌心溫熱。

  他垂眸看了一眼保持著淡淡微笑的玄微,啟唇問道:「你說你這十萬年間做到了玄微的遺願?」

  玄微柔和的聲音傳來:「就算沒有完全做到,應當也有八.九分。」

  「我十萬年前被你騙過一次。」寧蘅的聲音雖然冰冷,如碎冰浮雪一般,但卻堅定,「十萬年後,我就再信你一回。」

  玄微聽到寧蘅說的話之後,嚇得差點沒從輪椅上跳起來。

  「你要做什麼?!」玄微臉上出現了震驚的失控表情。

  他看到寧蘅朝那個一直在破口大罵的菩提囚籠伸出了手。

  寧蘅的指尖,有一抹暗紅色的光芒閃現。

  那不是他法術光芒的顏色,而是因為他的指尖出現了一滴鮮血。

  被關在囚籠里的伏伽慾念,竟然忍不住抬起頭來,貪婪地看著寧蘅指尖的那一抹鮮血。

  十萬年前,他就渴望這樣的力量。

  十萬年後,這**愈發濃烈,如火一般燒灼自身。

  「十萬年前你奪走氣脈,我一身修為盡散,十萬年後我重新修煉到了這般境界。」寧蘅看著菩提囚籠之中的伏伽慾念,聲音淡淡,「你在渴求一個強大的軀體,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以我的軀體與力量為賭注,你賭或是不賭?」

  本來按照伏伽慾念這般謹慎奸詐性格,在不知道賭注,沒有百分百把握贏的情況下,他是不會選擇與寧蘅作賭的。

  但眼前的誘惑是在太過強大,那是他追求了十萬年,失去過,並且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是慾念所化,所以終究難免被強大的力量誘惑,迷失心智,失去基本的判斷力。

  還未等寧蘅說出賭注是什麼,他便舔了舔嘴唇,貪婪說道:「好。」

  寧蘅輕笑一聲,冷漠地看著菩提囚籠之中的伏伽慾念:「你想要衝破菩提囚籠,獲得強大的力量,之後呢,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起禍作惡,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伏伽慾念大聲說道,理直氣壯,沒有絲毫猶豫。

  他生來便帶著邪惡的標籤,破壞與毀滅是他的天性。

  「一個人作惡,豈不是很孤單?」寧蘅唇角有一抹嘲諷的笑容,「十萬年前你有荒墟十二妖為伴,十萬年後,你還能找到同伴嗎?」

  「我便與你賭,你是否能找到一起為惡的同伴,你若贏了,我這十萬年的修為便給你,我若贏了,你便自己死。」

  他說出的話一字一頓,很是清晰。

  伏伽慾念忽然笑出了聲來,笑聲囂張:「沒想到啊,天樞君啊,十萬年過去了,你竟變得與玄微一樣傻了。」

  他原以為寧蘅會想出一個對他很有利的賭注,但他沒想到寧蘅竟然會跟他打這樣一個賭。

  於是伏伽慾念笑完,忙不迭說道:「好。」

  他的聲音非常自信囂張,似乎篤定了寧蘅會輸。

  這世間,有正便有邪。

  他不相信,這泱泱修仙界,就找不出除他之外的真正壞人來。

  這個賭,他贏定了。伏伽想。

  反而是寧蘅直接忽略了伏伽的囂張大笑,只俯身將地上關著伏伽慾念的菩提囚籠撿了起來,反手拉住了傅綰的手腕。

  他回身朝玄微告別,便牽著傅綰離開了自己。

  傅綰看著寧蘅高大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阿蘅,你為何要賭?」

  寧蘅捏緊了手中的菩提囚籠,伸出手摸了一下傅綰的腦袋,只低頭輕輕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總不能,讓你去承載伏伽的慾念,與他一起死吧……」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隱忍的情緒,握著傅綰的手也緊了好幾分。

  傅綰低下頭,朝前走了兩步,就這麼猛然扎進了寧蘅的懷裡。

  「走吧,伏伽慾念想要找同伴,就帶他去找。」寧蘅拍了一下傅綰的背,他的聲音淡淡,似乎帶著一絲自信。

  「我要先在爻山看看!」被關在菩提囚籠里的伏伽慾念大聲說道。

  寧蘅點了點頭,帶著傅綰回身一落,便落在了天澤仙堂的巨大菩提樹的樹梢。

  傅綰注意到寧蘅在落到菩提樹樹梢上時候身影的變化,她指著寧蘅,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開口。

  「阿……阿蘅師姐?」在她喚出這一聲的時候,寧蘅身形上的變化昭然若揭。

  他竟然又變回了女子的模樣。

  一身白衣,清絕出塵的面龐,如蓮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