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珏朝寧蘅點了點頭,懷裡抱著那柄劍鞘內里雖然無劍,但還是帶著足以刺傷人眼的鋒銳光芒。
玄微按著身下輪椅的木輪,蒼白的指尖有些顫抖。
他抬起頭去看站在寧蘅身側的郁珏,朝他溫柔一笑,說話的聲音舒緩平靜:「是郁珏?」
郁珏點了點頭,抱著劍沉默地走到一邊。
「是隱元神君之徒?」玄微看著郁珏,說出了他的身份,「你只缺一把好劍,實力便能趕得上你的師尊了。」
郁珏沒有否認,簡短地回了一句說道:「正在籌錢買。」
「既然你來了,我也只能告辭了。」玄微輕輕搖了搖頭。
他知道今日,是沒有辦法將傅綰從寧蘅身邊帶走了。
「你要走便走。」寧蘅走上前來,伸出手幫輪椅推著輪椅,動作很慢。
他垂眸看著玄微白色的髮絲垂落在肩上,眉目溫柔,額上有一抹淡淡的金光。
「最好別再來了。」寧蘅繼續說道,語氣堅決。
玄微抬起頭,看著站在身後為他推著輪椅的寧蘅,溫柔地眨了眨眼說道:「我還會來的,你若控制不住她……」
「我會想辦法。」寧蘅目光看向不遠處的無盡海了,冷靜地說道。
「伏伽的殘魂,可不是什麼情毒,你可以隨意轉移到你自己的身上。」玄微似乎看出了寧蘅的意圖,「他若是擁有了如你一般強大的力量,會發生什麼你也知道。」
「我沒那麼蠢。」寧蘅推著玄微的輪椅,一路推著他往山下走去,步履輕鬆舒緩。
「我當年想了許多辦法,能夠徹底消滅伏伽殘魂的方法只有這一個,等到他的靈魂與身體徹底融合之後,再……」玄微柔聲說道,似乎在陳述一件事實。
「會有其他的辦法。」寧蘅打斷了他說的話。
「那你想出來了嗎?」玄微再次回眸看寧蘅,眼神柔和堅定。
「暫時……沒有。」寧蘅愣了一下,還是如此回答道。
玄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氣息吹動他面前的微塵,在陽光下飄舞。
寧蘅握緊了玄微身下的輪椅,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他看向玄微的目光,深邃且帶著探究的意味。
「無盡海中的伏伽遺骨,你見過嗎?」寧蘅忽然問了玄微這一個問題。
不知何時,寧蘅已經推著玄微的輪椅,來到了無盡海之畔。
無盡海的岸邊有白色綿柔的細沙,輪椅的木輪安靜碾過,在上面軋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岸邊的黑色礁石還是如同十萬年前一般,仿佛還會有一個捲髮的人身蛇尾美人靠在岸邊曬太陽。
玄微的眼眸被陽光照著,輕輕眯起了眼,他看向了日光下波光粼粼的無盡海。
「伏伽是我親手殺死,他的遺骨,自然是落在了無盡海的海底。」玄微看了許久,終於是眯著眼說出了這句話,語氣還是如此溫柔。
寧蘅忽然鬆開了推著玄微輪椅的手,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玄微的身前。
玄微由於坐在輪椅上的緣故,此時顯得在高挑的寧蘅面前顯得有些瘦小。
他抬起頭,眉間的金光淡淡。
寧蘅俯身,低頭在玄微面前問了一個問題。
無盡海的岸邊很是寂靜,所以玄微沒有絲毫理由可以假裝聽不到。
寧蘅問的是:「十萬年前,她究竟給你看了什麼?」
平平無奇的幾個字在寧蘅的薄唇張合間,被說了出來。
明明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問題,卻令玄微略微睜大的雙眼,唇邊的笑容忽然凝固。
他沒有回答寧蘅的問題。
玄微的雙眸緊緊盯著寧蘅,強自壓下了些許不安的情緒。
「既然你會問這樣的問題,那我也不再隱瞞。」玄微放在輪椅邊上的手輕輕一划,讓自己後退了些許,「當初封印進她身體裡的那個東西,不是伏伽的殘魂,而是更加可怕的東西。」
「是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的東西。」玄微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句話。
而後,他的手在輪椅上一拍,整個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惟有他輕輕柔柔的聲音在無盡海之畔迴響:「三月後,我還會再來。」
寧蘅看著玄微消失的原地,輕輕地一挑眉,表情還是非常平靜。
他一路走回了孤峰邊上的溫琅洞府。
溫琅與郁珏都還在院中,溫琅此時正在試圖拯救他那些被戰鬥餘波弄得東倒西歪的靈植。
寧蘅走上前去,來到溫琅的身後。
他看到了溫琅腰間還寶貝似的塞著一本小本子,是他方才拿給玄微簽名的本子。
寧蘅輕咳一聲,引起溫琅的注意。
溫琅起身,目光依依不捨地從他手中的靈植身上離開。
「尊上,您方才為何與玄微真人……打……打了起來?是切磋道法?」溫琅顯然不相信寧蘅與玄微會因為別的原因打起來。
寧蘅靜靜地看著溫琅,竟然點了點頭。
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本嶄新的本子來,這是修仙界之中很多修士都在使用用來記筆記的新本子。
寧蘅伸出手去,直接將溫琅腰間塞著的小本子給抽了出來。
他唰唰地打開這小本子,忽略本子裡那些「關於妙靈霜花與玉骨龍參雜交的可行性報告」的筆記。
在扉頁上,他看到了玄微親筆寫下的名字,俊逸瀟灑,筆觸輕柔,就連他的字都如其人一模一樣。
寧蘅再打開了自己掏出的那本新本子,這個本子的扉頁上竟然也有玄微寫下的名字。
這是他到了十萬年前的修仙界之後,遇到了年輕時候的玄微,想到溫琅一直是玄微的迷弟,所以私底下向年輕時的玄微要了一份簽名。
當時讓玄微簽名的時候,他沒有想這麼多,只是想到幫溫琅要一個偶像的年輕時的簽名。
但沒想到,這新本子上的簽名,到現在竟然還有此等用處。
寧蘅將十萬年前年輕時的玄微簽名與方才玄微給溫琅簽下的名字一一對比,竟然沒有找出一絲一毫的不對。
兩個簽名一模一樣,仿佛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寧蘅垂眸看著新本子扉頁上玄微的那個簽名,伸出手一拋,將兩本本子都還給了溫琅。
「都好好收著吧。」寧蘅對溫琅說道,語氣平靜。
說完之後,他便舉步走到了郁珏面前。
此時的郁珏抱著劍坐在台階上,無趣地望著溫琅侍弄靈草,表情仿佛雕塑一般冷漠。
寧蘅很是乾脆,直接掏出了幾塊上品靈石,正打算遞給郁珏。
但沒想到郁珏伸出手,拒絕了他的的上品靈石。
「不用。」郁珏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長腿一伸,換了一個姿勢坐在藥圃旁的台階上,「你救過初代隱元神君,作為後輩,這份因果自然要還。」
這是郁珏對寧蘅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寧蘅聞言,驚訝地輕輕挑眉,算是默許了郁珏的話。
他舉步正打算重新走回小院中去,沒想到郁珏竟然又伸出手,攔住了寧蘅的去路。
「你……你若真要給,給我也無妨。」郁珏看著寧蘅,面無表情說道。
雖然有師門因果在身,說到底,他還是饞那幾塊上品靈石。
寧蘅竟然反手又將靈石給收到了懷裡,瞥了郁珏一眼說道:「討劍就像討媳婦,用錢是買不來的。」
然後他心安理得朝抱著劍的郁珏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舉步走進了傅綰歇著的小院之中。
郁珏扭過頭冷漠看了一眼寧蘅的背影,覺得有些心痛。
寧蘅看著傅綰療傷的小屋的院門,沒有絲毫的躊躇,他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但門裡面暫時沒有傳來傅綰回應的聲音,反而是傳來了兩聲清脆的……
狗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