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客棧歇了一夜,翌日又馬不停蹄地出發趕路。
出了永樂城便離了楚國國境,需穿過一片山脈才能抵達梁國。裡面毒蟲密布,瘴氣叢生,不時有野獸出沒,易守難攻,是梁國的天然屏障。
當然,想要前往梁國還有另一條路相對安全,可那要繞得很遠。他們沒有太多功夫浪費在路程上。
區區山林自然無法阻擋姬越與衛斂前行。衛斂一圈藥粉撒下去,毒蟲蛇蟻自動退避,善於使毒的林嫣兒也沒派上半點用場。野獸見了他們,別說吃人,直接就被人烤了吃了。
蕭聞也跟了過來,林嫣兒不想見他,他就遠遠跟著,問就是他也要去梁國,林嫣兒管不著。
「……真是個瘋子!」林嫣兒咬牙切齒。
蕭聞武功高強,平日裡獨自穿過這片山林自然輕而易舉。可他昨日才被姬越傷了肺腑,才運功調息一夜就跟著叢林冒險,身子哪裡吃得消。
更何況,羅剎會暗殺,卻不懂毒術。這林子裡這麼多毒物,簡直是不要命。
衛斂往後看了眼不遠處正在奮力砍殺毒蟲的蕭聞:「既然看不過去,不如讓他也跟上?」
「管他做什麼?」林嫣兒皺眉,「聒噪死了。」
自打進入這荒無人煙的林子,她好幾天沒有碰過男人了。唉,難受,渾身不得勁兒。
身邊這兩個是一對不能碰,後面那個又已經碰過了。也沒個合適人選。林嫣兒愈發煩躁。
衛斂不置可否。
晚間他們升起篝火,燒烤野獸。衛斂的廚藝技能一直都沒有點亮,是姬越烤的,還細心處理完所有毛糙的地方,把最鮮嫩的肉都給了衛斂。
林嫣兒又嗑了口糖,感嘆道:「可真羨慕你們啊。」
衛斂一邊吃烤肉,一邊道:「不用羨慕,你也可以找人幫忙。」
隔著一段距離,蕭聞在樹下默默啃乾糧,望著那邊的火光與烤肉垂涎三尺,又生生忍了回去。
「……別提他。」林嫣兒撇了撇嘴,「我又不喜歡他。」
姬越淡淡道:「他快死了。」
衛斂側目,只見蕭聞身後靠著的樹幹上盤旋著一條毒蛇,正嘶嘶吐著蛇信,盯著蕭聞的後腦勺。蕭聞一心注意著林嫣兒,一時竟未發現……
電光火石間,一道風迅速閃過,林嫣兒轉眼出現在蕭聞身前,手裡捏著毒蛇的七寸扔到地上,低喝道:「你不要命了?!」
那一眼清透冷冽又暗含擔憂,竟與平日裡總是眼波含情的女子截然不同。
蕭聞一喜:「嫣兒,你還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林嫣兒垂目:「你跟上罷。」
……
氣氛有點奇怪。
姬越,衛斂,林嫣兒,蕭聞,四個人圍坐在一起。
林嫣兒閉著眼,難得的安靜。
蕭聞忐忑道:「嫣兒,你別生氣,你忘了麼?我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
還有剛才千鈞一髮時林嫣兒瞬移到蕭聞面前的輕功,遠超她平時表現出來的實力。動動手指就讓毒蛇收回蛇信,讓他想起當初麥爾娜在王宮裡的馭蛇之術……
衛斂眸色微深。
林嫣兒倏然睜開眼,看見蕭聞,嚇了一跳:「你怎麼過來了?!」
蕭聞一愣:「不是……你讓我過來的麼?」
「我什麼時候讓你過來了?你可別污衊人啊!」林嫣兒感到頭大,「你怎麼總是說些我根本沒做過的事情?你這人是不是有病……」
「林姑娘。」衛斂打斷他,「方才是你救了他。」
林嫣兒一頓,不可置信道:「我,救他?」
衛斂頷首:「是。我們親眼看到的。」
林嫣兒不信:「你們別合起伙來騙我,我剛才分明就好端端的在這兒坐著……」
衛斂挑眉。
林嫣兒沒有在說謊。
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有趣了。
-
蕭聞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加入隊伍,自然打死也不肯退出。衛斂和姬越都默許,林嫣兒一個人再反對也沒有用。
幾人在山林里跋涉幾日,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誼——僅在衛斂和蕭聞之間。
三日後,他們終於走出山脈,進入梁國。
梁國的版圖劃分很簡單。古有南疆十二域,如今也仍然劃分為十二大城池。名稱諸如莫利亞圖巴扎爾坎布拉斯城,鐵木依罕烏蘭雅瑪卡麗薩城……是直接照南疆語音譯過來的。
饒是衛斂過目不忘,在看到這一串令人頭大的地名時也眼睛疼。
衛斂都是如此,那些與梁國有商業來往的異國人們當然更頭疼。於是他們簡單粗暴地給梁國城池起了數字代號——從第一城、第二城一直到十二城,方便好記,一目了然。
麥爾娜是聖女,聖女當然是在第一城。
他們現在所在的是第七城。
一踏入梁國境內,瞬間就能感覺到與中原地區的迥異。大街上的少女們梳著小辮,披著頭紗,毫不避諱地露著胳膊、小腿與臂膀,一身銀飾琳琳琅琅。男子包著頭巾,披長衣,著皮靴。四周小販叫賣吆喝,說的是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林嫣兒這身在中原傷風敗俗的裝束竟能完美融入其中。
不過她的著裝是布料極少的長裙,款式還是偏向於中原,與這些姑娘們的打扮不盡相同。
有相愛的姑娘和小伙子當眾接吻,其他人不閃不避,還衝那對小鴛鴦吹口哨。
蕭聞一臉震撼:「可真是民風開放啊。」
「比起這個。」姬越面無表情,「我更關心今晚住哪兒。」
這裡的建築風格與秦楚大不相同。兩旁那些牌匾上的字他一個也看不懂,更無法與當地人交流。
那麼問題來了,他們該怎麼找客棧?總不能隨便闖進去看,萬一誤入民宅就不好了。
林嫣兒得意道:「我知道。」
衛斂側目:「你懂梁文?」
「雖然奴家是中原人,可家裡做香料生意,以前隨父親在這裡待過一段日子,也算是半個家鄉了。」林嫣兒拋了個媚眼,「包在奴家身上。」
有林嫣兒幫忙,他們很快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蕭聞卻臉都黑了。
……因為林嫣兒特意找了一名長得很英俊的男子問路。
林嫣兒也是個大美人,對方對她言語溫和。蕭聞聽不懂兩人說了什麼,只看見他們相談甚歡,男子說了幾句話,林嫣兒就咯咯嬌笑。
兩人說著說著,還挽起了胳膊。
蕭聞忍不住上前,一把拉過林嫣兒:「你放開她!」
梁國男子當然聽不懂蕭聞在說什麼,疑惑的目光投向林嫣兒,問:「他是誰?你的丈夫嗎?」
林嫣兒漫不經心地用南疆語回答:「不認識,大概是覬覦我美色的登徒子罷。」
男子立刻將林嫣兒護在身後,皺眉驅趕蕭聞離開。
蕭聞雙目一紅,就要拔刀。
林嫣兒毫不留情地用中原話警告道:「你敢傷人,以後就再也別靠近我。」
蕭聞青筋一跳,按在刀柄上的手卻鬆開了。
林嫣兒滿意了:「這才對嘛。我都素了這麼多天了,再不找人睡一覺可憋死我了。我和他要去客棧辦事啦,你們跟上就好了。」
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蕭聞五指輕顫,忍不住聲嘶力竭吼了聲:「……你離了男人會死嗎?!」
林嫣兒一頓,轉過身看他一眼,平靜又無情。
然後她笑道:「會。」
-
蕭聞回到客棧就哭了一場。
衛斂得知後,提了兩壺酒,敲開了蕭聞房間的門。
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套話是最有效的。
衛斂對姬越以外的人就是這麼無情,冷靜,極擅算計人心。
聽到敲門聲,裡頭的哭聲止了,好一會兒,蕭聞才若無其事地開門。
他眼角還是紅的。威震江湖的羅剎,為一個女人哭得跟孩子一樣。
可憐啊。
衛斂輕嘆一聲,進屋把門關上,也不安慰什麼,就一個字:「喝。」
衛斂酒量不行,他滴酒不沾,只負責灌醉蕭聞。
蕭聞正傷心過頭,需借酒澆愁,也沒注意衛斂喝沒喝,自顧自飲了好多杯。
最後還嫌杯子太小,直接抱起酒罈子喝。
喝完把酒罈子一摔,趴桌上又哭起來:「魏兄!我的命好苦啊!」
看來醉了。衛斂暗忖。
羅剎比他大五歲,竟然喊他「兄」,可見已是失了智。
他溫聲問:「怎麼了?」
「我愛了她七年……」蕭聞醉眼朦朧,抽抽搭搭的,「我怎麼就……愛上這麼個女人。她沒有心……」
「都說愛情是甜的,怎麼到了我這兒,就這麼苦……」
衛斂陳述道:「相愛才是甜的,單戀是苦的。」
「我不管!」蕭聞哭著說,「苦我也認了,都吃苦七年了,我放不下她的。魏兄,我真羨慕你們,你和越老弟,怎麼就能剛剛好互相喜歡呢?」
衛斂:「……」看來就算蕭聞醉得胡亂喊哥了,姬越也是個弟弟。
人喝醉酒後會變得這麼可怕嗎?衛斂沉思地看著毫無形象的羅剎,不知道他當初醉酒那幾回是什麼樣……該不會早就在姬越面前把臉丟盡了。
衛斂說:「巧了,林姑娘也很羨慕我們。」
蕭聞拍案而起:「魏玉之,沒你這麼安慰人的!」
衛斂旁敲側擊:「你當年是怎麼跟林姑娘認識的?說出來,我也許還能給你支個招兒。」
「沒用的。」蕭聞頹然坐回去,自嘲地擺擺手,「根本沒用的。她就是塊捂不化的冰。我用盡了辦法,她只會嫌我煩。」
「你不說怎麼知道沒用?」衛斂立刻抹黑姬越,「你不知道,別看我和阿雲現在伉儷情深,當初他可討厭我了。他冷酷多疑還喜歡猜忌,全靠我對症下藥,慢慢攻略……」
蕭聞目瞪口呆,豎起大拇指:「魏兄,厲害啊。」
「所以呢,」衛斂循循善誘,「你告訴我,我說不定真能幫到你。」
蕭聞想了想,嘆了口氣:「好吧,那我跟你講。」
「嫣兒當初不是這樣的。」蕭聞低低道了一句,突然吐出一句似是而非又細思極恐的話。
「我懷疑現在的嫣兒……不是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