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這一摔碗,把衛斂給摔清醒了。
他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異樣。
身上有點疼。
衛斂抬了抬手腕,傷口被牽動,疼得他立刻蹙起了眉。
他忍耐力原本沒有這麼弱,這點程度該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但是被姬越捧在心尖上三年,沒有再吃過一點苦,受過一點傷,倒令他一時不太能耐痛了。
果然被人寵著受足了甜,就再也吃不慣苦了。
他的醫術並未荒廢,稍微動了動筋骨,就發現自己身上多處受傷,並且傷勢不輕。身子沉甸甸的,沒什麼氣力,簡直跟一人剛從千軍萬馬里闖出來一般。
那麼問題來了。
他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衛斂陷入沉思。
他開始回憶昨晚,一個很平常的月黑風高夜,姬越又把他折騰了一頓……
其實兩人並沒有那麼不知節制,這事做多了對身體也不好,他們也只保持三日一回的頻率。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姬越要麼忍著不碰他,一碰定是要把彼此力氣都榨乾的。但那種疲累,與現在的可不一樣。
更別提這一身傷了,姬越根本不會動他一根手指頭。
總不會是睡夢中遇刺……這幾年過的再安逸,也不至於警惕心降低到這個份上。何況姬越還在身邊。
衛斂百思不得其解,乾脆直接詢問姬越:「我這身傷是怎麼回事?」
姬越目露詫異。
他之前被青年突如其來的一聲夫君給驚得當場愣在原地,然到底是心思深沉,很快將神色掩去。
衛斂是怎麼了?
還能是怎麼回事,當然是戰鬥中受傷的,不少傷口還是拜他所賜。
姬越卻沒從中聽出質問的意思,對方真的只是很單純的疑惑。
姬越不敢掉以輕心。
衛斂傷勢雖重,但並沒有傷到腦子,不存在失憶變傻的可能性。
他與之為敵多年,深知衛斂段數高明演技精湛,這回難保不會又是衛斂的手段。
也許是聽到了他那句喜歡他的話,卻故作不知,裝作這般懵懂的模樣,騙取他信任,藉機逃出王宮……
一想到這個可能,姬越眸光晦暗。
他對衛斂有意,但從未宣之於口。他們的立場太過相悖,數次交鋒不擇手段,不想讓感情也成為可以互相算計的東西。
可如果衛斂知道了……
他一定會好生利用起來,就像現在這樣。
如此一想,姬越心便冷了。
姬越聲音不咸不淡:「少玩這些把戲,你就待在這裡,不許出去。」語畢,就打算拂袖走人。
衛斂:「???」
姬越在搞什麼?
他莫名其妙傷成這樣,姬越一個解釋都不給,還讓他少玩把戲?
豈有此理!
「姬越,你說清楚!」衛斂試著從床上下來想要去追,不想腿上也有傷口,他膝蓋一軟,單膝跪在地上,低低發出一聲輕嘶。
姬越聽到那聲輕呼,腳步一頓,下意識就想回頭查看他的情況。將要轉身時又頓住,抿了抿唇,加快腳步離開了。
衛斂:「……」
姬越這是人幹事兒?
昨晚還對他親親抱抱的愛人突然翻臉不認人,衛斂凝眉,壓下心底那一絲委屈,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一看就發現不對勁。
這裡不是長熙殿。
看布局更像是鍾靈宮,陳設卻也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衛斂撐著受傷的身體,走到宮殿門口,門外守衛立即攔住他:「請楚王陛下回宮。」
楚王陛下。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衛斂有些玩味。
衛斂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孤要出去。」
「陛下有令,不許楚王陛下踏出鍾靈宮半步。還望楚王陛下莫要與小的為難。」
「孤與他平起平坐。」衛斂冷聲,「他有何資格禁孤的足?」
另一名侍衛顯然沉不住氣,開口道:「楚王陛下莫不是忘了,您現在可是階下囚的身份。」
衛斂與二人僵持片刻,轉身走了回去。
不對勁。
哪都不對勁。
他喚道:「來人!」
一名宮女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屈膝一禮:「楚王陛下有何吩咐?」
姬越沒有太喪盡天良,知道衛斂如今受傷行動不便,給他留了伺候的人。
衛斂開門見山:「如今是哪一年?」
宮女一愣,楚王氣勢太盛,她不曾多想便答道:「秦昶王十五年。」
「……」他那個時代,秦昶王十四年就是明晝元年,哪來的秦昶王十五年。
歷史改變了。
面對如此驚世駭俗的境地,衛斂反而淡定了,原本升起的那一絲委屈也消失無蹤。
不是他的姬越就好。
就說姬越怎麼可能睡完不認帳。
衛斂得到答案,面上仍是冷淡萬分:「沒讓你回答秦國。」
宮女戰戰兢兢:「……楚熙王七年。」
儘管楚王是被陛下抓回來的,可到底是能夠與陛下抗衡這麼多年的敵人,威嚴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囉能頂得住的。
衛斂一問,宮女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孤是幾歲登位?」
「十,十五。」宮女心中雖奇怪楚王為何要明知故問,卻也不敢表明疑惑。
十五歲即位,如今二十二歲……換成自己那個時代,他二十二歲都和姬越成親一年了,這裡倒是勢同水火的模樣。
也不知他為何會來到這裡,又該如何回去。
衛斂壓下滿腹思緒,躺回床上安心養傷。脫離了感情影響,他依然無比冷靜。
禁足倒也無大礙,原本他受了這樣的傷,就不適合到處走動。
侍衛說他現在是階下囚,想必兩國關係現在並不怎麼好——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大概也不怎麼好,自己是被姬越生擒了。
但他還能夠待在鍾靈宮裡養傷而非被關進牢里,這個時代的姬越對他的態度倒十分微妙。
當下還是先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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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姬越的語氣冷漠下來。
他對衛斂太過熟悉,而眼前這個人,實在有些陌生。
他怎麼會認不出自己的愛人。
一瞬間積累的大量話本給予了他豐富的想像力,各種孤魂野鬼占據衛斂身子的猜想從姬越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孤還能是誰。」衛斂諷笑,「秦王陛下這是要翻臉不認人?」
姬越披了件衣裳,下床拿了面鏡子照出衛斂的容顏:「你認得這張臉麼?」
衛斂耐心告罄,一把揮開,任由鏡子碎了一地:「孤豈會不認得自己的臉,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姬越緊盯衛斂的神情,從中找不出一點破綻。
他是衛斂。
卻不是他的衛斂。
「陛下,君上,該上——」上朝時辰已到也不見裡頭傳來動靜,外頭宮人正欲進來提醒,就被姬越喝退回去:「今日罷朝!」
宮人身子一抖,目光觸及地面破碎的鏡子時更是被燙到般趕緊收回視線,連忙退了出去。
陛下和君上竟然一同罷朝?
這種情況實在是少見。深知兩位恩愛的宮人當然不敢妄自揣測二位是否是吵了架。事實上看到那一地狼藉碎片,宮人只會覺得陛下與君上昨夜玩得也太激烈了些……
畢竟這三年來他們的伉儷情深眾人都有目共睹,誰吵架他們也不可能吵架。
衛斂沒有錯過宮人的話,眉目微緊:「他說的君上是誰?」
姬越答:「你。」
「孤可不記得何時自封為……」
「也不是你。」姬越補充,「如今是明晝三年,朕與楚熙王成婚三年,你是從哪一年來的?」
衛斂:「……」
姬越擺出種種時間證據,衛斂用了足足半刻鐘,才接受自己是突然跨越時空這個事實。
他是來到將來了麼?
將來秦國會與楚國合併,雙帝共治,他和姬越會……成親?
成親???
他和姬越???
開什麼玩笑。姬越和李福全成親都不可能跟他成親。
衛斂狐疑地看向姬越:「這真不是你給孤設的局?換魂之事如此荒謬,你怎的看起來並不意外,不見半分慌色?」
姬越面無表情:「朕慌死了好麼?」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他的阿斂哪兒去了!
但光著急也沒用,眼前這個衛斂明顯警惕性極高,如果不好好溝通說明情況,對方是不會說出自己來歷的。
他猜想阿斂應當是和面前這個交換了身體。想要知道阿斂如今面對的境況,就要得到眼前之人的信任。
經歷過玄之又玄的命格劫數與國巫事件,姬越現在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接受良好。
……這並不代表他能對阿斂失蹤也能保持淡定。
然而眼下除了保持冷靜,與現在這個好好溝通別無他法。姬越分的清自己愛的是哪個,可他也無法對另一個衛斂進行殘酷逼問——何況這還是阿斂的身體。
衛斂:「……並沒有看出你很慌。」
確定了這個姬越和他認識的不在同一時間,他也並不是被強迫……衛斂稍微鎮靜了些。
可到底有些不自在。
他跟姬越將來……怎麼會是這種關係?
「你和……他。」衛斂並沒有用「我」指代,「真的相愛?不是出於利益結合?」
姬越反問他:「你會願意同你不愛的人結合嗎?」
衛斂垂目,沉默片刻。
他知道自己喜歡姬越,卻不敢保證姬越一樣喜歡他。他一直都將這份心意藏得很好,他覺得這輩子他都不會說出去了。
他和姬越之間橫亘著的是家國,這是一生都無法跨越的距離。
他們註定至死方休。
可現在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美好得讓他生出一絲希望。
他們原來還可以這樣嗎?
衛斂神色複雜:「你愛他?」
姬越說:「我們彼此深愛。」
「什麼時候?」衛斂又問。
姬越低笑:「認識他不久以後,我就愛上他了。」
衛斂難以置信:「可你追殺了我至少六次。」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喜歡?
他起初也是痛下殺手毫不含糊,後來一次次交手,又共同經歷了一些事,才逐漸動了心。
現在姬越卻說,他認識他不久後就愛上他了?
姬越:「……」
這個衛斂所在的時空和他明顯不一樣。他並不是來自他們的過去,而是另一個時空里發展完全不同的他們。
但對方並沒有意識到這點,姬越也沒有指出來。
就這麼讓對方誤會下去也好,對方以為他和阿斂便是將來的他們,說不定回去後就和另一個他也成了。
他這一世已經和阿斂修成正果,就想將其他世界的他們也順便撮合了。
姬越試想了一下,阿斂這麼可愛又這麼優秀,就算他們沒有在秦王宮相遇,後來坎坷了些,他也是會愛上對方的。
只是他和阿斂都是多疑的性子,這一世尚且幾經生死才算敞開心扉,那一生也不知是不是兩個悶葫蘆在那兒打啞迷,誰也不可能表明心跡。
姬越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既然如此,他便幫一把好了。
衛斂沒有注意姬越在走神,當下他自己也是心裡一團亂麻。
他忍不住問:「楚國是如何與秦國合併的?」
早知天下最後是這樣的格局,他作甚要和姬越為敵這麼多年!
簡直就跟白打了一樣。
姬越含笑:「是你把楚國當做嫁妝,送給朕的。」
衛斂當即否認:「這不可能。」
他怎麼可能把楚國送出去?這簡直是昏君做法!
「當然作為等價交換。」姬越說,「朕把江山也送給你當聘禮了,所以現在我們倆才都是皇帝。」
衛斂怔了怔,輕喃:「我們之後……玩的這麼瘋嗎?」
他正懷疑人生,突然間,一名五六歲的男孩跑進來,見到衛斂就撲上前要抱抱:「父皇,父君!」
原是姬越今日宣布罷朝,讓群臣一時憂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狀況,一般人不敢來打擾,就讓太子殿下來探探底。
衛斂見了衛霖,神色忽然淡了:「你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姬越:「……朕只有你。」
衛斂凝眉:「孤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姬越咬牙:「你也只有朕。」
衛斂震驚:「孤生了你的孩子?!」
他難道還有不為人知的懷孕體質?
姬越本想否認,突然心念一轉,頷首道:「是。」
衛斂雙眸睜大。
青年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姬越趁對方心神俱震間,趕緊問道:「朕都告訴了你這麼多,現在可以告訴朕,你是從哪個時間過來的罷?」
他相信阿斂有足夠的本事,但還是擔心另一個世界的他會欺負阿斂。
衛斂輕聲:「你我為敵多年,孤剛被你從戰場上抓回去……」
姬越:「……」靠。阿斂面對的是地獄難度。
衛斂抬眼:「孤也想知道,你把孤抓回去後做了什麼?」畢竟他被抓後直接穿過來了。
姬越:「……」
他也想知道另一個他會對阿斂做什麼!
那個姬越最好做個人,不然他跨越時空也要去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