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想起了一些記憶。

  濃郁而化不開的秋天，少女獨自行走在城市的街道，安靜的仿若世界與人割裂。

  步伐突然停下，少女與人交談。

  我聽不清我說了什麼，但大概，是很開心的模樣吧？

  我仔仔細細想了許久，又從記憶里的角落翻找，這才恍然想起，曾經的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嗯，現在有點陌生了，畢竟我只是一隻史萊姆啊。

  又一次失去了全部與一切從零開始，難得的，我卻意外輕鬆坦然。沒有什麼宏大理想了，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帶著我的家人的祝福活下去。

  雖然剛剛自殺的我很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啦……但人心都是善變的。史萊姆嗯，呃，史萊姆有心臟嗎……？不，這個問題不大，拋開細節不談，史萊姆怎麼就不能變心了？

  不知道新的家人們在絕雲間過的怎麼樣了呢，但以我目前判斷的位置來說，絕雲間離歸離集還是有個屍體的。

  如果聽不懂的話，我再解釋一下，我要想再過去的話，我絕對會成為路面上的一坨屍體。

  這回的地方好，到處都是琉璃百合，雖然又是再次被迫改了食譜，但我不亦樂乎，琉璃百合的口感更加奇特些，嗯，一定要形容的話，就是一種噼咔的感覺吧？

  我隱隱約約記得這個地方的神明是歸終，翻了翻記憶，發現現在連丘丘人都沒有，各個魔神過的也很安逸，魔神戰爭都沒開始。

  是個很適合養老的時代……

  我有點困，躺在一朵又一朵的琉璃百合花下，聞著清香，睡得昏昏沉沉。

  歸離集的人們很幸福，雖然他們的神明並不是很厲害，可以一刀劈開一個大山，但是憑藉聰明才智，讓人民過上好幸福的神就是好神！

  得益於這裡的人們安居樂業，也沒有哪個喪心病狂的想來打我一隻史萊姆，時常是人類看到了我觀察幾下，再戳戳，然後又各自離開，忙自己的事。

  我安然躺平，該吃吃，該喝喝，是十足的擺爛史萊姆。

  人類又發明出了些新鮮玩意兒，比如說紙鳶，他們奔跑在琉璃百合中，孩童的歡笑如銀鈴般悅耳。我悄咪咪的探出頭，頂著腦袋上的葉片慢慢前行。

  但也有可能是深秋的枯黃中我一片翠綠，太過顯眼，一下子就被孩童們發現，他們有驚喜有疑惑，但皆是對我的手感愛不釋手，討論片刻後，決定要將我收養。

  唔……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見啊？

  我氣鼓鼓的鼓大，想要抗議。最終在孩子們手捧大片的甜甜花向我投餵的時候泄氣。

  哼哼，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陪你們這群小孩子玩玩好了！

  他們帶我一隻史萊姆放紙鳶，還是蠻新奇的，我壓著線頭，看著迎風飄揚的紙鳶，思考著這是個什麼形狀？

  他們比賽放，就瞧誰放的更高，最終我贏了，我十分驕傲的收下了勝利的稱讚，覺得作為史萊姆的天賦，突然被挖掘出來了。

  到了晚上回家的時候就為難，幾個孩子鬧鬧哄哄的，每個都想把我帶回家睡覺。大概也是看上了我柔軟溫暖的懷抱？

  最後我被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帶回家，她扎著兩個小揪揪，抱著我又蹭又揉。

  我無助的嚼著甜甜花。

  人類好可怕。

  她叫雨，卻是沒有姓的，大概這個時候的人類還沒有普及出姓氏的想法吧。夜晚雨將我抱在被褥里，我睡的倒是挺開心的，只不過最後是疼醒的。

  雨雙手緊緊拽著我腦袋上的葉片，無意識的小咬著我，也不知是在做什麼美食大美夢。

  我生氣了，掙脫雨的懷抱後，在她的腦袋上蹦蹦跳跳，結果這丫頭睡得死沉，我蹦了半天都沒把她蹦醒。

  好挫折啊……

  窗外下起了小雨，天有些陰沉沉的，雨摘放在窗台上的琉璃百合的花瓣被雨點打著，掛著晶瑩的水珠，看著十分誘人。

  我也沒忍住，把窗台上的琉璃百合全吃了，總說好事不留名，壞事傳千里，我偷吃時，雨睡眼朦朧的抓住了我。

  「小史萊姆，你怎麼在偷吃啊？」

  好不高興哦，我叫她起床的時候她不起，我偷吃的時候她就醒了，真的沒有在裝睡嗎？

  我眨巴著眼看她，雨打了個哈欠，把我緊緊抱住，下巴抵在我的腦袋上，十分愜意，「唔……史萊姆，你真的好軟好軟啊。」

  我又不是岩史萊姆，身上還有一層殼，況且就算是岩史萊姆也是軟的好嗎？

  和雨的日子就這麼平淡的過了下去，起初還會輪轉在各個小孩家過夜，後面基本就穩定在雨家了。

  雨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女孩每天起來都要淘米做飯去照顧她爺爺，我都是一蹦一跳的跟在後面，偶爾閒的時候會充當老爺爺的抱枕。

  這一家子人對於我還算是歡迎，剛開始甚至特地研究我除了琉璃百合甜甜花外，還吃什麼，那位慈祥的老爺爺和其他人類一樣，很喜歡揉我，還給我起了個麼名。

  「就叫小花吧，小雨照小花。」

  我對於小花小草的這種名字毫不在意，這對爺孫倆高興就好。

  不過小花這個名字倒是打出名頭了，畢竟十里八鄉就我這麼一隻乖乖的史萊姆。

  據知情人士爆料，曾經這塊地還是有許多史萊姆的，只不過後來大遷移，跑到西邊去了。

  也就是自打那次之後，這片大陸就鮮少看到史萊姆。

  我淡定的在一旁聽著人類所言，他們對此事的猜測是什麼山頭大王聚集天下元素生物要來侵占人類，然後專門用這種話來嚇小孩。

  不是你們家神明就在這守著呢，怕這些做什麼？

  還有更甚者猜測，是山裡面住了一位妖精仙子，因為長的太漂亮，身上又散發著異香，所以吸引了眾多元素生命去參見。

  這不就是換了個版本的香妃娘娘嗎？元素生物爆改成蝴蝶？

  版本是眾多的，靠譜的是一個沒有，偶爾會看到一灰發的秀氣女子跟著吃瓜，口中發出「原來如此」「竟是這般」的感嘆。

  嗯……別以為你跟遊戲裡面穿的裙子不一樣，我就不認識你了歸終，怎麼一天到晚這麼閒呢？吃我一隻史萊姆的瓜……

  歸終每天熱衷於換小裙子，還勇敢的進行了死亡配色搭配，也就虧她臉長的好，對裙子的耐造程度可不是一般的深。

  她不知打哪聽到了小花的名諱，隔三差五就捧著琉璃百合來投餵我，雨對於神明大人忽如其來的親近感到受驚若寵，但還是穩住了姿態，不卑不亢的向她介紹我的飼養守則。

  啊……我瞟了一眼，但是不明白，飼養守則上面為什麼會寫著「小花十分懶惰，喜歡撒嬌，常窩在熟人身上不肯動彈。」這種誹謗的話。

  明明是他們貪戀我身體的手感，不願意鬆手好嗎？！

  我氣急敗壞的怒跳著，老爺爺為了安撫我，把家裡的寶貴雞蛋蒸的蛋羹餵給我吃。

  我是真不挑食的，蛋羹的味道也好，雖然不明白史萊姆的消化系統到底在哪，為什麼竟然能吃雞蛋這種東西，但我還是很開心。

  能解鎖新食譜，我就是開心～

  只不過偶爾會想。

  這麼好吃的東西，小水它們應該也會喜歡吧？

  畢竟美食不分種族，好吃不分史萊姆……

  奇怪，這話說的，怎麼越來越香菱了？

  不過還好，現在目前應該還沒產生史萊姆菜系……

  唔，應該還沒產生吧？

  雨喊了我一聲，「小花，你怎麼又吃雞蛋羹？還不帶我一個。」

  爺爺廚藝好，樂呵呵的哄好了雨，從廚房裡面又端出兩碗蛋羹，一小孩一史萊姆吃的開開心心，歸終也跟著一起啃。

  歸終：「爺爺好手藝！」

  雨：「爺爺最棒啦！」

  我：我用肢體語言表示我的快樂。

  歸終又找到了新理由，每天過來蹭飯，原因是因為她下廚房堪比製造新型武器。我聽她的描述，覺得她也不用造武器了。

  當做飯的威力遠遠大過科研，為什麼不專心研究做飯呢？

  歸終很喜歡我的樣子，她說，小花這個名字不好，不像人，反倒像什麼寵物。

  我眨眼看她，我現在的處境不就是一隻很受人喜愛的寵物嗎？

  她笑盈盈，「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彼時風過林梢，月漫窗沿，碎星飄落。

  「就喚桐月吧，喚你阿月好不好？」

  她很是輕盈的往我身體裡注入了一些神力，很是新奇新鮮的感覺，她是想讓一隻史萊姆變成神的眷屬嗎？

  「我給你的力量不多，但應該能讓你撐的更久一些，在徹底討厭這個世界之前，就先好好活下去吧。」

  啊，原來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可以長壽的史萊姆嗎？

  其實我找到長壽的法子的，就是每天吃吃草種子，所以趁著沒人的時候，我偶爾還是會去河岸那邊，自己自產自銷。

  不過我還是謝謝她啦。

  無論是小花也好，還是桐月也好，大概都是喜歡我的意思吧？

  我也很喜歡很喜歡你們哦，喜歡溫柔對我的爺爺，喜歡活潑開朗的雨，還有你啊，神明大人。

  雨長的很快，在我看來，孩子一天就是一個身高，她從做飯時得踮著腳尖的小女孩，長成了不需要踮腳尖的女孩了，很是健康的膚色，烏黑的長髮，甜蜜又動人的微笑，只是一開嗓就形象全毀。

  歸終愛帶著她，她們兩個總喜歡說些俏皮話，逗的年邁的爺爺直發笑，哎呦喂的捂著肚子，不叫人惱，也不叫人厭。

  我確確實實成為最長壽的史萊姆了，有趣的是，我也不長了，或許還是長的吧，但已經慢到我完全發覺不了區別了。

  三年前，我有個抱枕大小，三年後我還是個抱枕大小。

  看來歸終其實只是想要一個長久的抱枕吧？

  歸離集的日子越過越好，雨不常常留在家中了，她早出晚歸，跟著歸終一起到外面學習新知識。

  家裡就剩我和爺爺了，年前雨托人做了把椅子，躺在上面可以搖搖晃晃，擺在小院裡面，老人家躺在椅子上曬太陽，聲音淺淺默默有一下沒一下的喊著我小花。

  現在只有雨和爺爺喊我小花了。

  因為歸終的原因，歸離集的大多人類見著我也換了稱呼，大概是認為我有了一些神力之後，聽得懂人言，有了智慧。喊我都是喊史萊姆仙君……

  好吧，其實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史萊姆仙君怎麼聽怎麼怪。

  有些客氣的話就會喊我桐月仙人，他們大概一直認為我只是喜歡以原形示人。

  我該怎麼解釋我既不能口吐人言，也不能化形成人幫助他們呢？

  算了，還是讓我當吉祥物吧。

  巧的是，歸離集的人也是這樣想的，畢竟以他們現在的生活水準來說，可謂是幸福之中的開花，也不需要什麼非常厲害的大人守護，有歸終一個就差不多夠，不是什麼重要大事，甚至麻煩不著歸終，看我也是看待吉祥物的。

  嗯，我以一種很扭曲的方式當上了歸離集人民中的祥瑞。

  歸終知道後打趣我，我羞的扭過身子，不願見她。

  狐齋宮都沒有這樣惡趣味過！

  我也有點想回應人類的願望了，但我目前的功能嗯，除了長壽外，就是草史萊姆的天性，使土地更的肥沃，但是試問塵之魔神在此，還需要我一個草史萊姆做什麼？

  我真的很想搖晃著歸終的肩膀，怒問她：哈艮圖斯，能不能每天不要這麼當樂子人啦？！

  偶爾會有許多魔神過來串門，關係要好的幾個魔神小姐妹會帶著葉子牌過來，歸終打牌的手氣向來不好，輸多了，恨不得把我也押上去。

  我又成為各個魔神手中的玩物，任憑他們揉搓。

  啊……好沒有志向的日子呀。

  雨愈發大了，從小女孩長成大姑娘，最近每天坐在房間裡面對著窗口，唉聲嘆氣，鄰家人喊一嗓子，說是有信傳過來，便又飛奔的接過將信捂在胸口，一臉甜蜜。

  我和爺爺都感覺不對勁，委託了歸終去探查，歸終自然是義不容辭，她也有點想吃雨的瓜。

  爺爺對於雨的反常，急得左右踱步：「哎呦喂，小雨兒怎麼了？每天也不著家的，是不是煩我這個老頭子了？」

  急得爺爺都被整的不自信了。

  半月之後，歸終凱旋歸來，喝了一口茶後，將搜集的資料擺在桌子上，啪的一聲巨響。

  「爺爺，我要舉報小雨談朋友了！」

  爺爺更急了，一時間腦補了千萬種天真少女，一時失足，所遇並非良人。嫁過去之後，含淚終生的劇情……

  歸終坐地起價：「我要吃三碗蛋花羹！」

  爺爺忙跑到廚房裡去忙活。

  再將蛋羹吃干抹淨後，歸終才正式的開始跟爺爺聊起對方。

  「穗羽，年28歲，家中有一老母，為人忠厚老實，就連他的母親都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老好人，家中有積蓄……唔，小雨，這眼光是毒辣唉，不過也就這樣子的人才配得上她。」

  有神明大人做擔保，爺爺總算是把這口氣松下。

  「小雨長大啦……」爺爺笑，等雨回來後幾人挑明了這件事，爺爺打算挑這個日子見見親家。

  這事就像是一塊石子，打在了湖面，翻起了一點水花，最後又歸於平靜。

  雨嫁人了，穿上最漂亮的嫁衣，雨在這一天真的很美很美。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雨啦。

  爺爺有萬般不舍，最後拍了拍雨的手，說她成了家，性子也得稍微收斂一點了。

  穗羽向爺爺真摯的擔保，這輩子他一定會好好對雨，不讓雨吃一點苦頭，不用收斂性子，就算是放開了性子，做永遠幼稚的孩童都可以。

  爺爺說信他。

  人人都說這是一對金玉良緣，我也這麼覺得，我覺得雨的眼光不會差，我相信雨。

  在一個美好的午後，我照常趴在爺爺身上睡懶覺，搖椅搖啊搖。

  最後還是停下了。

  爺爺，做個好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