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上爬滿了一些奇怪的紋路,不過還好,手上和臉頰上都沒有,冬天到了,穿厚實一點,能擋住。
胡堂主拉著我往外走,「海燈節到了,這段日子就不工作了,我們先去採集一點年貨。」
下雪了,雪花飄飄揚揚覆蓋在我的發上,涼涼的。
「冬天到了,就不用工作了嘛?」
「因為是海燈節到了,海燈節在冬天。」胡堂主在小攤處挑了幾隻糖葫蘆,遞給我,「就算是史萊姆也可以不工作。」
我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
「不工作依舊有工錢拿?」
胡堂主甩了我一袋摩拉,我喜滋滋的捧著摩拉,「我今天和朋友有約,堂主,你先一個人去吧。」
甘雨是璃月七星的秘書,往生堂,在整個提瓦特都是十分有名,近乎成了璃月民間官方象徵,因此,我偶爾會與這位天藍發的半仙半人的小姐略有交集。
甘雨訂好的包廂可以清晰明了的看到一樓的戲子,我噠噠噠的走上木質的樓,「甘雨小姐,下午好。」
甘雨回我一個溫婉的笑容。
「阿棠……你今天感覺如何?」
我撩起袖子,那些紋路已經快爬到手腕處,帶著一股子的蠢蠢欲動,「不太好,最近是用神之眼壓制著。」
我與甘雨小姐的初遇,是夜晚時分的璃月港街道,這位麒麟小姐白日工作,晚上休息。格外喜歡靜謐的夜晚,而我,因為工作緣故,許多時候只是在晚上出門。
那天按照輪班,我應該晚上獨自一人去無妄坡看守生死之間的結界,也就是往生地。
甘雨小姐站在木質的欄杆旁,遠眺著明月,清冷之光揮揮灑灑,顯得格外漂亮。
她看到了我,我按照禮貌回笑。
於是我們就這麼認識了,沒有言語,也沒有陪伴,只是偶爾的幾個日月裡面,我按照輪班出行,碰到她,再次回饋著一個笑容。
後來不知道哪一次開始,往生堂有一封書信來訪,我拆開紙張一點一點的閱讀。
「如果你願意,可否跟我一起回絕雲間……我的師傅,留雲借風真君,或許可以醫治。」甘雨滿含真摯的看向我。
說起那位留雲借風真君,我在璃月港翻閱古籍和書文的時候,曾經有幸了解,那位女仙早年間化為人形流轉璃月,甚至還當過一段長時間的學堂先生。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原因歸隱山林,又化為仙鶴。
我思考片刻,「下個月如何?下個月我的工假就能批下來了,可以出去一段時間。」
為了保險起見,甘雨還是給我渡了些仙力,助我壓制魔神殘渣。
我們又閒聊了片刻,最後我趕著月色未降離開。
甘雨看著少女背影呢喃。
「……為什麼那麼像?」
五百年,哪怕是年幼時再過於喜愛的人,面容都會模糊,語棠的容貌也不例外。
可是那一天夜晚,看到街道處的少女踩著暮色而來時,記憶中模糊的地方又豁然清晰起來。
桐月姐姐死後,自己曾將語棠錯認。
而今五百年過去,又要將一名與之神似的凡間女子當做曾經的影子嗎?
……這樣是不對的。
我打著哈欠推門,胡堂主忽然冒出來,嚇我一跳。「送你的禮物,海燈節快樂小史萊姆。」
那是一邊耳墜,帶著流蘇與玉石,華光流轉。令人疑惑的是,只有一隻。
「你已經苛刻到,甚至都不願意送完整的一對嗎?」
「哎呀哎呀,這耳墜只有一邊,我也是沒辦法的嘛。」
但是一邊就已經看著超貴了,大概一千個史萊姆賣出去都不一定能買到。我從容接過,「等家裡揭不開鍋,就把這個賣出去。」
「海燈節到了,你不帶一帶嗎?」
我看著那精緻的耳墜,「……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想到了米氏文化。」
雖然不知道米氏文化是個什麼東西,但莫名其妙的就是覺得戴單邊耳墜會非常米。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鞭炮吵醒的,呆毛是亂的,頭髮是亂的,窗外的鞭炮也是噼里啪啦的亂響。
把頭埋在被褥裡面翻轉幾圈都不見得有睡意,只能氣惱得起身洗漱,最後對著鏡子百般猶豫,還是帶上了那個耳墜。
這麼貴的東西,不帶有點虧。
今天的人超級超級多,往生堂都熱鬧非凡了,我穿著大紅棉裳,胡堂主還特地給我圍了一圈白毛的領子。
海燈節總是得放放宵燈,開心開心。只不過白天大家都在放鞭炮,不知是誰發明了一個往地上一摔就炸的特別響的炮,我一出門,街道兩邊就是噼里啪啦的炸開。
海燈節的小孩穿的都挺討喜的,有點像年畫娃娃,我去路邊攤上買了一些摔炮,往地上一砸。
沒想這是個啞炮。
我又抓起一個往地上砸。
依舊沒響。
我生氣了,一股腦將所有的都往地上扔,這總不可能全都是啞炮吧?!
啪——
又一瞬間的耳鳴,我把自己炸蒙了。
我發誓,海燈節再也不玩摔炮了。
除了賣鞭炮的攤子火鬧,還有在那裡做宵燈的攤子,我跟著師傅一點一點的掰木條,畫圖案,一點一點的將它組裝成一個燈……
師傅做的燈,非常的規矩,是那種讓人一眼看到就知道,這就是一個宵燈。我看了看我這左邊凹下,右邊凸起的燈,下定決心,這麼好的東西應該送給胡堂主。
我又開始做下一個。
嗯……這次做的有點像八爪魚。
嗯……我好像做成燈籠了?
在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之後,我捧著宵燈左看右看,終於是有個燈樣了。然後也就在那一剎那,好不容易掰彎的木條,啪的一下彈飛了,嘩啦一聲,外面包裹的布料被戳破。
沒固定好,木條自己彈回來了。
這個燈沒出三秒鐘,就散架了。
行吧,以後海燈節也不做宵燈了!!!
我又遊蕩去小吃攤子,最近賣的糖叫龍鬚糖,龍鬚龍鬚……這是去納塔砍的糖嗎?
我將糖含在嘴裡,饜足眯眼。
沒想到龍鬚還挺好吃。
一連三天我都在外面遊蕩,第三日晚上回來的時候,胡堂主很沒精神氣的打著哈欠,「怪了……」
我探頭吃瓜。
胡堂主摸摸我的腦袋,「最近生意挺好……不該呀,往年的海燈節有璃月七星在,往生堂都沒必要開張的。」
聽說不卜廬的客戶都湧進了一大批,而且胡堂主感覺自己最近的身體也有點不太好 ,胡堂主懷疑是有邪祟,他認真的想了想,「帝君大人只在請仙典儀上降下神諭,其他的仙人近乎都歸隱山林,似乎只能請那一位來了……」
要請仙人?
我默默抱緊自己,畢竟我是一個身上爬滿魔神殘渣的魔物史萊姆。
這個海燈節過的不是很開心了,胡堂主當天晚上就踏著夜色要去望舒客棧。
望舒客棧也有仙人嗎?
我無聊的在家裡面修剪花,最近臘梅開的正艷,小院裡面有我前幾年種的梅樹,蒼白的雪裡面那一抹紅色,十分惹眼,滾燙的像是胡堂主的眼睛。
我折下一小枝,思考片刻,覺得很適合裝飾帽子。
我用草神之眼將那一抹淺淡的生命力封住,只要不是刻意毀壞,這一抹梅花可以留存千百年。
就當作送給胡堂主的新年禮物好了。
胡堂主沒趕上新年的尾巴,他請仙回來的時候,海燈節已經過去了。我扒在門框那裡看他們,那請過來的仙人身形單薄修長,姿容清麗妖冶。
我默默把頭縮回去。
感覺對方是那種走在路上看到史萊姆都會隨手滅掉的存在。
希望胡堂主保我一命。
那位仙人在璃月考察了幾日,最後得出結論,並非是邪祟害人……
但是和邪祟差不多,就是潛移默化的影響別人的身心健康。
作為往生堂的頂樑柱,戰力的小巔峰,大晚上的,胡堂主就把我拽出,我們組成三人小隊,一起去尋找那一抹邪祟。
我捂了捂腦袋,剛剛胡堂主一抹手刀劈在我腦袋,「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我誓死捍衛我臉上的面罩,「堅決不能露臉!」
還好那位仙人並不在意。
聽說胡堂主請來的仙人是大名鼎鼎的降魔大聖,魈上仙,戰力在眾仙中都算翹楚,我頗為感嘆有些人看著其貌不揚,實際上人脈強大。
像我這種天生靈智的超強史萊姆都被胡堂主奴隸下來了。
夜晚的甘雨又趴在欄杆上看月亮,我跑過去問她,最近璃月港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甘雨的眼神飄忽,好像一直在瞟我身旁的魈上仙,「奇怪的地方嘛……幾日前好像是有見過。」
海燈節期間不卜廬生意火爆,都快要開分店了,不過這下麻煩是本該輪不到甘雨處理的,甘雨是在高強度,沒日沒夜不休息的工作七日後餓得頭昏腦花,前往不卜廬排隊,打算買點清心飽腹的時候發現的。
我也有些感嘆。
海燈節的時候幾乎買不到清心。
這種花蕊幾乎是各種各樣的藥房,裡面的藥引子,聽說七七一天去絕雲間耗清心的次數,要有八個來回,璃月七星為首的天權星大人都在思考要不要人工養殖清心了。
這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甘雨排隊的時候,前面的人突然倒下。
「並非是普通的病症,我能感受到,一抹不祥的氣息。」
只不過當時的甘雨太餓了,沒打起精神,仔細多想。
現如今發現那一抹氣息十分熟悉,自己似乎曾在哪裡接觸過。
後來日夜苦想之下,她終於想起,來自一名名為漓的仙人。
「阿漓本身就是由邪祟締結而出的生命意識,只不過這幾年,她雲遊四海,很難找尋,只有在請先仙典儀上會露面。」
線索好像又斷掉了,我在紙面上勾勾畫畫,胡堂主湊過來要看。
「邪祟影響人的健康……」
「會在海燈節期間到處亂竄……」
不卜廬全天無休,一直開門,我礙於過去的一段日子,所以沒有去,獨自在璃月港其他地方調查。
應該是只去火爆的小攤,那些地方人流大,稍微呆久一點的話,一個傳染兩。
我把各個攤子最火爆的幾家圈出,因為物美價廉,所以大多數人都去那裡買,海燈節期間我也去那轉悠了許久。
我挨個問訪。
賣鞭炮的小攤主生病了。
教人做宵燈的老師傅,這幾日重病還躺在不卜廬。他的家人淚流滿面,憔悴極了,我輕聲細語,「……希望師傅他人能好起來。」
他家人搖頭,「大夫說了,治不了……只希望他走的時候能輕鬆點……」
「節哀。」
不出我所料,個個火爆的小攤主,多多少少都生病了,甚至還有不少死去。
忙活了幾日都不見得有半絲進展,正月本不該生意如此火爆,但無可奈何的是人數太多,有些時候,一些禁忌和規矩都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呆愣愣的對著一個又一個的人說節哀。
死亡離我好近,沉重的棺材裡面躺著的人,甚至有我的朋友。
海燈節的時候,我挨個送上禮,明明那時候他們神采奕奕,而如今已經蒼白到一張白紙。我摸了摸眼角,一片濕潤。
為什麼生與死,樂與悲偏要夾在這種日子裡呢?
堂主病了,病的很嚴重。
不卜廬的大夫幾次反轉,最後搖頭,「……長生亦沒有辦法。」
我將我的草神之眼塞到堂主的懷裡,「我如果把生命力遞給了你,你會變成草史萊姆嗎?」
堂主最近瘦了許多,躺在床上蒼白無力,頗是認真的想了想,「……那我以後是不是只吃草種子就能長生?」
那位降魔大聖發覺事態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而如今卻半點沒有找到邪祟的影子,蹙眉讓我照顧好胡堂主,他要先去絕雲間找眾仙。
仙人走了,但我還是戴著面具。
紋路已經爬到臉頰上了。
我抓著堂主的手,「……別睡了,再等等,仙人就來了。」
燭燈火光下,胡堂主的梅花瞳顯得更加漂亮了,他定定的看我。
「我死後,你就當下一任堂主……」
我哭著說不要。
我才不想幹活呢,我只想每天被人捧著,撒嬌也有工錢拿。
他笑著嘆氣。
「那下輩子……我還當堂主,我讓你當客卿好不好?」
堂主死了。
他沒有等到仙人,靈牌上的名字刻著胡陶。
淚好像流了下來。
「……騙人的傢伙。」
說好要實現我的願望的,你還沒有長生就已經離開。
我等到了仙人。
魔神殘渣的紋路已經爬滿了身軀,那隻仙鶴說,是有一股仙力掩蓋了我身上殘渣的氣息。
……原來是我害死了大家。
對不起啊堂主……
明明……那麼好的人,被我害死掉了。
雨下的很大,淹沒了淚,紋路纏滿我的臉,已經看不出原先的容貌,我跪在雨中,魈上仙雷厲風行,一柄長槍穿透我的心臟。
我呆呆看著往生堂。
「我也要下輩子才能當客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