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二公子

  戰爭期間發科學論文比較乾燥,很難有響應,畢竟就連科學家都有大部分跑到了軍隊中去幫忙。

  關鍵是與歐洲的通信非常麻煩,尤其是德國,往裡面寄一封信需要輾轉非常久,可能還會被審查。

  李諭只能暫時搞點工程學上的專利。

  這段時間他弄出來了汽車雨刮器。還是按照往常思路,他只是比歷史上稍微早了一點,提出機械式雨刮器。就算沒有李諭,差不多不到一年後也會出現。但就算同時做出來,李諭的專利也要更合理一些,領先那麼久的理念不是鬧著玩的。

  汽車已經發明好多年,但截至1915年一直沒有雨刮器。

  以前尚且沒有全覆蓋車身,雨天行車比較痛苦,雨刮器最少要在全覆蓋車廂誕生之後才有意義。

  機械式雨刮器與後世的雨刮器在技術先進性上不能相提並論,它只能以一個固定頻率擺動,而且沒有停頓,對視線還是有影響的(現代的雨刮器都有個停頓,以適應人眼)。

  不過總歸能讓汽車在雨天中行駛更安全,絕對是個可以大賣的專利。

  設計起來很簡單,就是一個四連杆加一個小型直流電機,電機的驅動軸帶動渦輪組件轉動,繼而再帶動四連杆。

  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對於早期的汽車來說,樸實無華點也挺好。這時候汽車零部件的質量遠沒有後世那麼好,修車是家常便飯,如果結構簡單,不僅不容易壞,修起來也容易。

  如今歐洲各大汽車工廠生產減緩,還有一些工廠改行生產武器,從美國進口的汽車數量激增。

  英國的鬼天氣大家有所耳聞,動不動下雨,他們比其他人更需要雨刮器這種實用專利。

  圖紙寄到美國後,專利輕鬆獲得通過。

  福特等汽車廠商立馬對流水線上的汽車進行加裝。

  對李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福特作為商人相當聰明,在報紙上大力宣傳了李諭的新專利,然後便有大量已經生產售出的汽車開回來加裝雨刮器。

  後行加裝收費肯定變高,福特沒少賺。

  再過不到十年,福特就會變成一個大財閥。

  國內現在則不是很太平,經過二十多輪談判,5月7日,日本政府向北洋政府發出了最後通牒,限期48小時內對二十一條作出答覆,否則「將執認為必要之手段」。隨後擺出大戰姿態,陸軍紛紛出動至奉天、山東,軍艦駛進多處港口。

  迫於無奈,中方最終與日本簽訂了條款。

  但經過外交努力,最終簽訂的其實是其中的十二條:直接牽扯主權問題第五號的七條未簽,第四號全部刪除;第三號中的兩條刪除一條,第一、二號中的十一條簽訂時或言「留待日後磋商」,或加入限制條件,將中國的損失儘可能減小到最低程度。

  不過在此之外,日本又加了點對其有利的附加條款。

  簡而言之,屬於無可爭議的不平等條約。

  由於第五號大部分被廢掉,又是在民國四年簽訂,所以一般稱為民四條約。

  張謇住所,李諭受邀而來。雖說張謇已經請辭了農商部長,但還擔任著全國水利局總裁的職務,時不時要回趟北京。

  進門時,李諭看到了徐樹錚。

  受段祺瑞的提拔,徐樹錚已經做到陸軍次長的位置,是段祺瑞的絕對心腹。

  徐樹錚拱手道:「院士先生。」

  李諭回道:「徐次長。」

  張謇說:「他已經不是次長了。」

  李諭問道:「大總統下的命令?」

  徐樹錚說:「是的。」

  李諭說:「對你動手,不就是對段總長動手?」

  徐樹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院士先生說對了,這事就像光頭上的虱子,一眼就能被看出來。」

  段祺瑞不同意二十一條,更不同意帝制。

  袁世凱想敲打一下他,順便架空段祺瑞的陸軍總長職位,最好的切入點正是徐樹錚。

  段祺瑞平時不怎麼在陸軍部上班辦公,大部分事務交給了徐樹錚操辦。也就是說想要架空段祺瑞,必須撤掉徐樹錚。

  袁家大公子袁克定早就與徐樹錚有仇。此前袁克定想往陸軍部安插一個自己人,本以為只是簡單的事情,沒想到徐樹錚根本不給他面子,直接駁回。

  袁克定覺得徐樹錚擺明了目中無人,於是向袁世凱打了小報告。

  藉此機會,總統府免了徐樹錚職務。

  搞徐樹錚和直接搞段祺瑞沒太大區別,從此以後,段祺瑞和袁世凱的裂痕越發明顯。

  張謇把兩人帶到客廳,徐樹錚掏出幾本小冊子放在桌上,張謇端起來看了看:「《中日交涉失敗史》?」

  徐樹錚說:「大總統在簽訂民四條約後授權編寫的。」

  張謇翻了翻,然後說:「他還是想留條後路。」

  徐樹錚說:「如此機密的會談,在日方剛剛提出二十一條的時候竟然就全國皆知,肯定是總統府故意放出來的消息。據聞總統在授權編寫此書時,曾咬牙切齒說,『這一次我們吃了一個大虧,將來有一天我們翻了身,這部書就可以公開發行了』。」

  張謇問道:「現在印製了多少冊?」

  徐樹錚說:「最少五萬冊。」

  「足夠了。」張謇點了點頭,對袁世凱燃起了一點希望。

  但這個希望很快就會被撲滅。

  張謇又對徐樹錚說:「如今日本人氣焰囂張,又錚(徐樹錚字)剛剛做了不利日本人的事情,一定小心。」

  徐樹錚笑道:「日本人不會知道。」

  去年日軍和德軍在青島交戰,徐樹錚作為陸軍次長,秘密援助了德軍一批軍火。

  山東將軍靳雲鵬擔心地給他發電報:「我們恪守中立,為何要秘密援德?瞞著總統、總長幹這件事,萬一泄露了怎麼辦?而且你一向親日,今天怎麼又反日?」

  徐樹錚解釋說:「日本是中國最鄰近的強國,中國是一個積弱的國家,在最近一二十年內,中國想有任何作為,只要得不到日本的諒解,就沒有一件事能夠做得成,所以我才在表面上對日友好。但日本絕非中國的朋友,它不會要中國富強,相比較而言,我認為美國和德國才有可能成為朋友。」

  他看得還是很明白的。

  李諭說:「遠交而進攻,有道理。」

  張謇又問道:「又錚,總統莫非真的要改回立憲制,要做皇帝?」

  徐樹錚又指向自己的光頭:「您覺得哪?」

  張謇嘆道:「楊度拉攏幾個人成立了籌安會,明顯是在為籌劃帝製做準備。我實在不知道總統為什麼會有這種詭異想法。」

  想不通的人很多,稱帝這一招真的太失敗。

  李諭說:「虎公也鑽進了死胡同。」

  楊度是籌安會核心人物,其他五個包括嚴復基本只是掛個名。

  「北洋高層們怎麼看?」張謇又問了一個比較關鍵的問題。

  徐樹錚不敢說得太明了,模糊道:「最核心的幾位都不太贊同。」

  袁世凱北洋系的幾個核心人物徐世昌、唐紹儀、段祺瑞、馮國璋全部反對帝制。

  按說以他們對袁世凱的影響,不應該讓袁世凱堅持一條道走到黑。

  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是相信大部分人支持自己搞帝制。或許要從心理層面做點解釋。

  徐世昌嘴上沒有明確表態,並未表示支持,在被遊說後,直接辭職。

  而在軍方,袁世凱最看重的當然就是段祺瑞和馮國璋。

  段祺瑞、馮國璋、王士珍俗稱「北洋三傑」,其中段、馮兩人尤為翹楚。

  段祺瑞是陸軍總長,馮國璋此時是江蘇將軍,他們對袁世凱的稱帝全都表現出了消極態度。即便沒有在明面上撕破臉,作為實力派,他們不過是暫時隱忍未發。

  按道理袁世凱應該很了解他們才對,可惜也沒有什麼用。

  幸虧徐樹錚沒有說得太明白,幾人聊了沒多久,總統府又派人來找張謇勸進。

  這次來的是楊士琦和袁克文。

  楊士琦簡單說了一下意圖,便對張謇說:「總長,您是前朝狀元,聰明人,我覺得我不用說太多吧?」

  張謇面無表情道:「杏城(楊士琦)也是聰明人,我就說一句,操網而臨淵,自命為不取魚,不如釋網而人自明也。」

  就是說袁大總統不要再掩耳盜鈴了,大家都知道你想稱帝,如果不想稱帝,就做點表率動作出來。

  楊士琦也不浪費時間:「在下明白了,告辭。」

  「等一下,」張謇叫住他,拿出一封信,「請轉交總統本人,裡面是關於中日交涉的本人意見。如果同意民四條約,滿洲將如香港一般成為永久租界;如果將土地作為公開市場,利多弊少;如果變成永久租界,則弊多利少。現在滿洲還有爭取空間,希望總統以當年曾文正公的策略,抱著結硬寨、打呆仗的決心,動用所有社會力量與之一爭短長。」

  「總長現在說已經晚了,」楊士琦還是接過了信,「但我會幫你轉交。」

  張謇說:「有勞。」

  楊士琦轉身離開了張謇住所,袁克文反而留在原地。

  張謇問道:「二公子,您不一起回?」

  袁克文說:「你們聊完政治上的事情了嗎?這不關我的事。」

  張謇愕然:「怎麼不關你的事?」

  袁克文皺眉道:「楊度他們天天勸進,太討厭了!自己想做開國元勛,卻把老父往火坑裡推。」

  張謇試探道:「你不勸勸?」

  「我?我怕挨罵!」袁克文大搖其頭,「從兩年前開始,我就不過問政事,更不會去做官,所以我的話沒人聽。但沒想到我只是想過過詩文酒會、淺吟低唱的文人生活都不安寧。不久前我做了一首詩,竟然被告發給父親。」

  袁克文的這首詩寫得挺好,最後一句頗有意境:「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高層」。

  誰曾想他的詩文圈裡早就混進哥哥袁克定的人,袁克定把這首詩拿給袁世凱看,氣得袁世凱差點關他禁閉。

  張謇說:「當局者迷,二公子難得清醒。」

  「我想要的是難得糊塗,」袁克文嘆道,「而且……哎,算了,不提這些!我這次是來找李諭師傅,學學怎麼鼓搗留聲機和那個有意思的無線電廣播。」

  李諭疑惑道:「留聲機?你想錄製唱片?」

  袁克文說:「沒錯。」

  「那無線電廣播哪?」李諭問。

  袁克文說:「現在不能隨意去八大胡同,就連這次花界的花魁選舉都無法到場,實在遺憾萬分。裡面有幾位我中意的人兒,她們都喜歡聽我唱曲。此前隨著傅增湘去北京大學,見到裡面的學生自己都可以組裝簡易的無線電收發裝置,我就想能不能靠這個與她們平時說說話,互相唱個曲兒。」

  李諭愕然,但這種要求從袁克文嘴裡說出來又再正常不過。

  「好吧,但你最好去北大裡面旁聽幾節課,先弄明白大體原理。」李諭說。

  袁克文說:「可我不會組裝。」

  李諭說:「以二公子的身份,弄個常規的小電台無傷大雅,他們會同意幫助。」

  袁克文高興道:「太好了!弄電報不夠麻煩的,八大胡同又沒有電話線接過去,要是能直接用無線電廣播過去,她們一定開心死。」

  張謇說:「千里傳音?」

  李諭笑道:「可以這麼說。」

  「原來科學真的已經猶如神話一般。」徐樹錚嘖嘖稱奇。

  李諭說:「談不上神話,都有具體的科學依據。」

  袁克文心情突然變得很不錯:「還有,我想再訂購一輛汽車,最好能教教我開飛機。」

  「汽車簡單,不久後一艘輪船會滿載福特汽車運到上海,都是用了最新技術的,公子一定滿意,」李諭說,「至於飛機,我覺得您還是慎重一點,而且此前你們看了飛機表演,二公子不是不想坐飛機嘛?」

  袁克文說:「我現在聽說歐洲的飛行員都是貴族,突然想試試。」

  張謇知道他們這些公子哥一天一個想法,沒個準頭,於是說:「二公子,你就不要難為疏才了,要是沒有總統授意,怎麼可能帶你坐飛機?就算總統同意,大公子也……是不是?」

  「我想離開京城,不過離不開,」袁克文一下子變得有些沮喪,但一兩分鐘後又多雲轉晴,興致勃勃地問,「李諭師傅,我先去你的京師觀象台瞧瞧土星那個環吧。」

  李諭說:「可以。」

  袁克文接著又說:「帶個姑娘可否?」

  李諭哭笑不得:「二公子請便。」

  這位兄台現在不怕他老爹,怕的是他大哥。所以想學蔡鍔,故意擺出一副遊戲人生的架勢。

  不過他是不是假裝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