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德國來信
瑞士,伯爾尼專利局。
三級臨時專利員愛因斯坦先生正在仔細對照普朗克1900年的論文以及李諭現在的論文,看了半天感覺還是更能接受普朗克的「能量子」說法。
至於李諭,直接用「量子」說法,實在是太超前了。
愛因斯坦又找到維恩與瑞利的公式仔細研究,此時似乎看出了點道道:
維恩的出發點是基於經典熱力學,而且他顯然使用了玻爾茲曼的分子以及原子假說,得到了高頻適應很好的維恩公式。
——簡單點說,維恩是從粒子角度出發。
至於瑞利,雖然也是基於經典理論推導,不過瑞利的理論根基是麥克斯韋的電磁學理論,從而得到了低頻適應很好的瑞利公式(嚴格說應該叫做瑞利-金斯公式)。
——也簡單點說的話,即瑞利是從波的角度出發。
一個是粒子,一個是波?
都只是符合部分。
而李諭與普朗克的理論卻可以完美符合黑體輻射。
難道是說?
愛因斯坦感覺靈光乍現,迅速再看了一遍李諭的論文,心中越來越感覺到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如此!
——
德國,帝國物理技術研究所。
這裡是十九世紀末研究黑體輻射的核心,很多數據、圖像、試驗都是在這裡做出來。
維恩當初就是在此研究出了自己的維恩公式,拿到了1911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不過維恩顯然並不想去繼續深究瑞利男爵甚至李諭的論文,他還是想繼續完善自己的理論。
正古思冥想時,研究所的兩位研究員魯本斯和庫爾班回來了。就是他們兩人當初用試驗發現了維恩公式的低頻失效現象。
魯本斯手裡拿著本雜誌,雖然是用英文書寫,不過現在學界裡,不管是什麼專業的人,普遍懂好幾種語言。
「你看了嗎?」魯本斯說,「這位叫做李諭的中國人真是讓人難以形容,剛剛才詮釋了黑體輻射公式,竟然又在美國搞出了這麼多天文學大動作。」
庫爾班說:「我先看了那篇關於河外星系的,一如他當時發現冥王星時的嚴謹,論文寫得真精彩,連我都想去天文台看看了。」
「李諭」這名字維恩真是太熟了,抬頭問道:「他怎麼又去美國了?又有什麼新發現?」
魯本斯說:「十分難以置信的成果,不過都是天文學發現。」
維恩愕然:「天文學!他竟然在研究如此困難的黑體輻射問題同時,還有閒心搞天文學?」
魯本斯說:「所以才說難以置信!而且看他最近發表的那篇反駁奧斯特瓦爾德教授的文章,同樣很精彩,行文邏輯如同春日的風一樣自然而然,似乎他早就能猜到別人說什麼。」
庫爾班也說:「沒錯!聽說連馬赫先生都去學習新理論了。」
維恩這邊還在頭疼眾多理論與公式,一聽就感覺有點泄氣:如果馬赫與奧斯特瓦爾德也沒力氣反擊,自己都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尋找普朗克與李諭理論中的漏洞。
他還沒有想好說什麼時,研究所所長科爾勞施來了,進門後說道:「你們研究明白李諭的文章沒?」
兩位研究員庫爾班與魯本斯說:「所長,我們早就看過了,而且與試驗結果確實完美吻合。」
「很好。」科爾勞施點點頭。
他們都是試驗的行家,既然這麼說,肯定沒有問題。
維恩很想反駁一下,但一時還找不到好的切入點,只好默不作聲。
所長科爾勞施說:「研究所的資助人西門子先生表示,這個困擾研究所多年的問題被解決,他非常高興,想要資助這位優秀的新興科學家,但需要足夠的正確證據。既然試驗完美符合,我也就可以如實告知他了。」
西門子公司的創始人維爾納·馮·西門子已經過世,現在的掌門人是他的弟弟以及兩個兒子,當然還是姓西門子。
由於創始人維爾納·馮·西門子對於物理非常熱衷,本人也是個物理學家,所以對帝國物理技術研究所的投資真心不小,一出手就是12.5萬美元,當然後來德國國會又資助了不少。
「也就是說,都是對的?」卡爾·西門子問道。
科爾勞施說:「目前看,沒有問題。」
卡爾·西門子說:「好在那位普朗克也是我們德國人,聽說他在柏林大學當教授,不若就給他們一筆資金繼續這項研究。」
現在的歐洲公司不少都喜歡贊助科研項目,後來以波爾為代表的大名鼎鼎的哥本哈根學派就是由啤酒商嘉士伯公司贊助。
科爾勞施卻說:「就怕普朗克先生並不會同意。」
卡爾·西門子問道:「為什麼不同意?」
科爾勞施說:「普朗克先生似乎還沒有做好為他驚世駭俗理論高呼的準備。」
卡爾·西門子並不像他哥哥那樣懂物理,再次問道:「為什麼?我可聽說黑體輻射是當今物理界最受關注的理論之一。」
科爾勞施解釋說:「話雖如此,但反對聲音太大了,現在遍尋國內,也找不到多少普朗克的支持者。他的理論太顛覆,只是那名叫做李諭的人給出的推導太完美,找不出問題而已。」
卡爾·西門子說:「既如此,就說明還是正確的,科學就像開公司,新理論的接受總歸有個過程,只要是別犯錯誤就好。」
卡爾·西門子顯然是想到了當時研究所里維恩犯的錯誤。
科爾勞施說:「英國皇家學會已經授予了李諭外籍院士,我想英國佬眼光也不會差。」
「切!」卡爾·西門子不屑道,「現在科學的中心應該在我們德國,我現在就給李諭寫信,我也可以在德國為他建造一座新的研究所。」
——
柏林大學。
普朗克作為最早推開量子理論大門的人,思想確實是有點保守的。畢竟他之前研究的也都是經典的熱力學以及電磁學。
他提出量子假說時已經四十多歲,並不是個激情昂揚的年輕人,而且即便沒有過高的名聲,也好歹是個大學教授、科學院院士,所以做事都力求穩重,不能犯錯。
在此後的十幾年裡,他自己都常常告誡其他人要謹慎使用自己的理論以及普朗克常數。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誰能想到量子力學以後的發展那麼廣闊。
普朗克常數後世成為了構成宇宙的三大基本物理常數之一(另兩個就是光速與引力常數),地位何其超然。
此時的他心情確實很激動,誰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接受時都會開心萬分。他也比玻爾茲曼的命運要幸運得太多,起碼有生之年就能看到量子力學大掃四方、萬里開疆。
不過此刻的普朗克並沒有繼續做研究,作為一個有點樸實或者說偏老派持重的科學家,更沒有摻和進與其他反對者的爭論中,基本就是李諭在「舌戰群儒」。
他手裡拿著一本書,赫然是《星球大戰:新希望》。
他正邊喝咖啡邊津津有味地看著,而且是直接一口氣讀完。
合上書普朗克還在回味書中的情節,「有點意思,不知道故事接下去會怎麼樣。」
普朗克越想越難心癢,突然想到:「我給李諭發一封電報不過分吧?」
兩人並未謀面,但已經通過量子理論聯繫在了一起。
說做就做,普朗克提筆就給李諭擬好了電文:
「神秘而偉大的東方科學之星,你寫的論文讓我異常驚喜!但我現在更想知道的卻是《星球大戰:新希望》書中,那個邪惡的銀河帝國以及強大的達斯·維達接下來會怎樣,盧克·天行者有沒有與萊婭公主最終在一起?」
好嘛,李諭收到這封電報也是哭笑不得。
他絕對想不到堂堂普朗克給自己的第一封電報,竟然是催稿!原來他也喜歡科幻小說!
李諭只得回道:「尊敬的普朗克教授,很榮幸你喜愛這部科幻作品,續作我會儘快寫出,敬請期待。」
普朗克回道:「務必儘快!我已經許久沒有讀到如此有趣的科幻作品,想像力著實令我驚嘆!那宏大的場景如同貝多芬的鋼琴樂曲一樣讓人著迷。」
普朗克年輕時對文學、音樂都非常感興趣,尤其擅長彈鋼琴,不過最終他的興趣還是轉到了物理學上。
只能說世界損失了一位優秀的音樂家,卻收穫了一個開天闢地的科學巨匠。
普朗克在電文最後終於又想起來「正事」,加了一句:「如果能夠來德國,一定要與先生當面探討物理學最高深的奧秘。」
普朗克與西門子等人一樣,都認為德國才是當下世界科學的中心,而且他為此更是深深自負。
即便在一戰後,德國損失極為慘重,差不多被一擼到底,賠款額多到幾乎沒有上限;也遭到國際科學界排斥,從1919年到1925年間舉行的275個科學會議中,有165個沒有邀請德國人。
但德國的科學依然突飛猛進,在多個領域均取得了巨大進展。
那時的普朗克已經成名,1918年他在普魯士科學院發言時說:「就算敵人剝奪了我們的國防力量,就算危機正在我們眼前發生,甚至還有更嚴重的危機即將到來。有一樣東西是不論國內還是國外的敵人都不能從我們手上奪走的:那就是德國科學在世界上的地位!學院的首要任務就是維護這個地位,如果有必要的話,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衛它!」
當然了,德國的科學這時候確實非常強,大牛太多,甚至愛因斯坦本來也是德國國籍。
至於美國,現在還是在追趕階段。不過在二戰後,科學中心迅速轉移到了美國,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許多德國科學家逃亡到了美國。
李諭此前還收到了哥廷根大學希爾伯特的邀請,德國肯定是會去的,於是回道:「我定將親赴德國向教授當面求教。」
——
在美國待了這麼久,清朝駐美大使梁誠終於得到了會見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機會。
如果是在後世,駐美大使地位是很高的。
但眾所周知,外交實際上看的是綜合國力。「弱國無外交」、「落後就要挨打」,估計是中華民族近代史上最深刻最慘痛的兩個教訓。
反正以如今清朝的地位,梁誠真心只能等人家的空閒時間。
李諭收到梁誠的電報,火速從紐約回到了華盛頓。
梁誠見到李諭後對他說:「這次會面很重要,西方人一貫重視第一印象,我們要拿出最佳的狀態,爭取讓美國同意重新招收我們的留學生。」
李諭說:「此事當然要爭取,另外,大使也可以提議讓美國停止索要庚子賠款。」
梁誠訝道:「停止庚子賠款?!怎麼可能。」
即便梁誠是剛上任,也明白這是一件極難的外交事件。
李諭說:「美國在庚子賠款上提出的緣由是彌補其在義和團運動中的損失,但顯然美國所求的3000餘萬兩白銀遠遠超過他們的實際損失。」
梁誠嘆道:「我明白,但……」
李諭說:「相比其他國家,美國是最好爭取的,如果這件事辦成,絕對是一件有功於社稷的大事。」
當初八國聯軍齷齪地討論賠償數額時,美國就感覺數字有點高,因為美國現在的政策並不是軍事擴張性質,還是希望搞貿易。所以出於自身的長遠利益考慮,建議把賠償數額定在合理範圍之內,這樣也能避免中國經濟崩潰,否則大家都落不著好。
但列強均不甘於落後他國而競相勒索,最終共同炮製了數額巨大的庚子賠款。
梁誠思忖道:「就怕觸犯了美國人的逆鱗。」
李諭說:「這可不是什麼逆鱗。現在美國的排華法案已經讓其產品傾銷遇阻,他們也想通過其他方式找補回來,況且你看美國像缺錢的樣子嗎。」
梁誠自然知道美國的強大實力,而且美國似乎也確實沒有什麼殖民地,相比歐洲列強,看起來更「人畜無害」一點。
梁誠說:「我放在心上,有機會了定會提出來。」
梁誠是聰明人,這種事當然要在外交上處理得圓滑一些。
李諭點點頭:「咱們可以建議他們將退還的賠款用於教育事業。」
梁誠本來就是想要打通兩國之間的教育渠道,聽李諭這麼說,感覺的確可行。
歷史上,要到差不多明後年,梁誠才會正式提及此事,但必然是越早越好。
按照實際情況,當美國決定退還庚子賠款時,清政府已經賠償了超過半數。
雖然退還的庚子賠款確實做了實事,建設了包括清華大學在內的著名學校。但錢其實還是咱自己的。
這種事怎麼說哪,還是打個比方吧:
小明衝進你家打砸搶,你因為掙扎弄髒了小明的衣服,小明的衣服損失了100塊錢。
但是小明卻依靠武力與你定下協議,讓你賠償一萬元。
後來,當你賠償了6000元時,找小明討還。
於是小明說:已經賠給我的6000元我不退了。剩下的4000元,我可以免掉,但只是名義上免掉!這些錢你要打到銀行的一個帳戶,叫做「教育資助」的帳戶。
所以你還是要把剩下的4000元打到帳戶上,然後小明還找了律師監督,這些錢只能用來給你交學費,不能挪作他用。
美國所謂的退還庚子賠款,就是這麼個道理。
美國一共要了3200多萬兩賠款,中國已經賠了一多半。所謂的退還,就是剩下沒賠的那些不要了,但這些錢中方還是要實打實拿出來,並且按照他們的要求來用,比如教育。
他們早就得到了天大的好處,遠超損失。然後借花送佛,免掉剩下的賠款,又賣了個大好人。
這一招外交手段真的很高明很高明,讓很多人感覺美國似乎做了天大的好事,為其歌功頌德。
至於其中緣由嘛,大家還是自行判斷吧。
總之李諭還是認為,唯一能感謝的就是梁誠這些外交人的智慧與努力。
梁誠本來就是個留美幼童,非常明白辦教育的重要性,如果這麼多錢能放在教育上,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梁誠興奮道:「李諭小友說得太好了!你的建議正中我下懷!」
雖然李諭知道梁誠以後肯定能辦成,但作為當事人,梁誠心中還是沒底的。
來到白宮時,他們先見到了時任美國國務卿約翰·海伊。
這位主可能大家沒聽過,但他強力主張的「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政策,各位想必不陌生。
國務卿在美國政壇上一向是個極為重要的位置,至少能排在第五六位的實權位置。
海伊受過嚴格的大學教育,而且學的是對從政很有用的法學,青年時代一直追隨林肯,是他的私人秘書。南北戰爭時又被授予了上校軍銜,此後一直活躍在政壇,是個很成熟的政治家、外交家,此外,他還幫助美國取得了巴拿馬運河的開鑿權。總之在美國歷史上的一眾國務卿中,是拔尖的。
海伊此時正在與幾位高官聊天,見到梁誠後說道:「梁大使,還請稍等,總統先生很快就會有空閒。」
梁誠說:「有勞海伊先生。」
海伊似乎心情很好,閒聊道:「當初貴國的李鴻章大人來過我們美國,我記得他當時可是前擁後簇,僕人不少。怎麼先生卻不太一樣?」
梁誠苦笑道:「現在清國太窮了,哪有錢請什麼僕人。」
海伊又說:「當初李鴻章大人還對我們的摩天大廈甚為讚嘆,希望也在貴國興建。」
梁誠繼續賣慘道:「國家財政的銀子都拿來還賠款了,哪還有錢搞建設?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消費能力幾乎已經喪失。」
海伊張了張嘴,美國並不希望看到這些,畢竟還要往中國賣商品,他感嘆道:「清國支付給美國的賠款,也確實遠遠超過了美國在義和團事件中受到的實際損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之前李諭已經給梁誠打了預防針,這話再從美國國務卿嘴中說出來,梁誠更加堅信了李諭的判斷,有戲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