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固執和眷戀

  在老人的指點下,女人們在馴鹿圍欄里架起了三堆木柴,用明子點燃。

  這三堆火架設在面朝著林子的方向,呈三角形擺放,彼此之間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

  火堆燃燒起來以後,老人叫上衛淮走進三堆火之間。

  到了裡面,衛淮才真正明白這三個火堆,還有另一層用意,不僅僅是震懾狼群保護自己,關鍵是站在三個火堆之間,能有很好的取暖作用。

  這種嚴寒地帶,又是無法睡下的守夜,那是能凍死人的。

  「大爺,咋有這麼多青皮子?」

  提防著野狼靠近的時候,衛淮隨口問。

  「這些年,伐木工人進山伐木,到處機器轟響著朝深山裡開進來,林子不得安寧,人多的地方青皮子被打殺得差不多了,很難見到,剩下的,也都藏進了更深的林子。

  興安嶺裡面,不少人跡罕至的老林子、草甸子、草坡,裡面野物多,又好藏身,本就是有青皮子的地方。

  往西穿過山嶺那邊是大草原,狼更多,往北過了界河是毛子霸占去的地盤,是我們曾經的領地,那裡有更廣袤的山嶺,每年冬雪天太冷,也有不少狼過來。

  馴鹿在那些有伐木點的地方,找不到吃食,我們只能不斷往更深的山裡走,山林里遇到青皮子也就多了。」

  老人漢話說得不是特別流暢,但還是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一板一眼的,很是沉穩。

  「青皮子多,馴鹿也不好養,它們每天外出找吃的,遇到青皮子,怕是損失不小!」

  「每年都會損失掉一些,但這也正常,養馴鹿為了鹿茸、鹿心、鹿鞭等藥材,其實對於我們來說,還有個好處,鹿群周圍,總是會吸引來一些野物,不用跑太遠也能打獵,打獵,才是我們擅長的,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這叫互利互惠。」

  養殖馴鹿,既能每年為烏力楞增加一些收入,又能借馴鹿為餌,引來野物方便狩獵,確實是一舉雙得的事情。

  衛淮回頭看著鹿群,發現鹿群跟前兩天見到的有些不一樣了。

  不少之前頭上長著漂亮鹿角的馴鹿,有好幾隻,才是一天時間,鹿角已經不見了,還有的馴鹿,本是一對的鹿角,只剩下了一隻,剩下那些角還完好的,是一些母鹿和小鹿,他不由有些奇怪地問:「那些馴鹿的鹿角咋沒了?」

  「每年十一月進入冬季以後,發情期過了,鹿角就會自行脫落,到明年開春又會重新長出來。雄鹿的先掉角,母鹿也快了,小鹿的鹿角脫落得要慢些,到開春以後才會脫落,它們就是這樣的。」

  衛淮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老人聊著。

  對自己所在的地方,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呼瑪河十八站鄂倫春公社是個以鄂倫春族為主體的少數民族聚居的小公社。

  與其他農業地區不同,這裡沒有生產大隊,只有幾個農業生產隊和獵民隊,不以農業生產為主,而是以倒套子等副業生產和狩獵為主,農牧為輔,農民的收入比農業地區還要高一些,但其實生活仍然艱難,只是比起在山裡,住得暖和一些,不用時時提防著野獸,又要強不少。

  至少對大部分人來說是這樣。

  所謂倒套子,就是採伐運輸木材。

  綽倫布庫他們原本被劃歸獵民隊的,也曾到山下生活過一段時間,但總覺得山下的生活跟自己想要的,格格不入,一天一小會,三天一大會的各種約束讓他們渾身不自在,沒待多長時間就又進了山里。

  在山裡呆習慣了,雖然艱辛,但勝在自由。

  公社鄂倫春族人擔任的社長也曾數次進山來勸說,讓他們下山居住,勸說無果,只能任由他們呆在山裡,有不少時間沒來過了。

  重新進山的時候,烏力楞最多的時候有十多戶人家,五十多人,這些年有加入烏力楞的,也有離開烏力楞的,有來了又走的,到現在,只剩下他們四戶人家。

  走的人,一些是為了看病,一些是已經有些不太適應山裡的生活覺得辛苦,還有的是因為嫁娶。

  而來的人,也有各種原因,比如濃突汗,是因為身為薩滿,被多次拉去開會教育,實在受不了,加之媳婦兒跟人跑了,心裡不舒坦,去年才又領著孩子進的山。

  老人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說了一句:「我是這森林的孩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生在這山里,死也得死在這山里。」

  他的言語中充滿固執,卻也有著對這片山林深深的眷戀。

  這種情緒在衛淮看來,並不複雜,相反,非常純粹,純粹得讓他羨慕。

  有了火堆和兩人的守護,一直圍著幼崽轉圈的馴鹿群漸漸安定下來,不再圍著幼崽轉圈,只是不時驚悸地看向周圍,鈴鐺聲引得兩人也朝著它們觀望的方向看。

  在這夜裡,它們比人敏銳。

  那些青皮子還沒有離開,有了火堆照亮周邊小片範圍,遠處反倒變得漆黑,看不到那些狼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只是不時有那麼一兩隻從黑暗中摸進火光範圍,衝著圍欄這邊打量幾眼,也不太敢靠近,就又退回到暗處。

  安布倫被那女人接到撮羅子裡面,所有女人孩子也都聚在一起,在撮羅子門口,生了一堆火燒著,倒是沒見有青皮子在撮羅子周邊出現。

  孟輝、孟明哥倆提著扎槍就守在門口的火堆邊,像是兩個衛士。

  白毛母狗叫了不少時間,看著出來的青皮子多了,也退回狗窩邊,守著它碩果僅存的兩隻崽子。

  它本來生了五隻,夜裡生的,晚上的時候有三隻比較弱,等天亮的時候,已經僵了。

  不遠處的林子裡,不時發出輕微的咔嚓聲,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時而還有幾個黑影晃動一下,引得衛淮時時警惕,生怕這些餓狼會突然撲過來。

  老人卻顯得很淡定,拖了根木柴抱著老洋炮在雪地上坐下,拿出菸葉子慢慢地卷好,塞在菸袋裡點上,吧嗒吧嗒地抽著:「不用那麼緊張,它們輕易不會過來。

  這青皮子最會看形勢,被它盯上的獵物,會被跟出老遠,不斷地騷擾,直到獵物被折騰得沒精神了,它們才會突然衝出來下死口咬。

  你看好,它們如果不走,要到臨近天亮,在我們又困又乏的時候,才會突襲……坐下烤火,把精神養足了,今晚上有得折騰。」

  老人的泰然自若,對衛淮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慰,他也就拖了塊木柴柈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但顯然,餓急了的青皮子並不打算就此離開。

  看到衛淮和老人在火堆間坐下,對它們不理不睬,等了大約半小時的樣子,就又開始試探起來。

  有一隻青皮子,甚至走到了距離圍欄不過五六米的地方,耷拉著尾巴,像狗一樣,在雪地上到處嗅聞,不時抬頭看看衛淮和老人,又看看在它們靠近時,顯得有些驚悸,鐵鈴鐺叮噹作響的馴鹿。

  跟著,又有兩隻青皮子從暗處走了出來。

  這次,在火光閃動中,衛淮看得清楚,這些青皮子身體大部分地方青灰色,胸腹位置則主要是白毛,看上去,每隻都很健碩。

  此時,它們表現得很溫順,沒有齜牙,也沒嚎叫,像是一隻在村里遊蕩的狗,很是隨意的樣子。

  眼看著幾隻青皮子活動開始變得頻繁,而且越靠越近,老人將懷裡抱著的老洋炮抽了出來。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幾隻青皮子立刻拖著尾巴,迅速轉身藏進林子裡。

  但過了沒多長時間,大約是見兩人沒有多餘的舉動,又有青皮子從林子裡鑽了出來。

  跟著一隻,兩隻,三隻……

  看著出來的青皮子越來越多,老人面色也變得凝重:「看來,它們是等不及了,要提前動手!」

  他站了起來,抬槍就朝著那些青皮子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