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鲶魚和小魚

  馬車駛離暗巷,避開諸多眼線,一路來到了一處不顯眼的小院當中。

  秋夜裡沒有蟬聲,院內安靜的不同尋常,就連月光照進似乎都覺得無趣很快離開,幽冷的檐角朝上挑著,一眼看去如劍般鋒利。

  張晟掀開車窗邊角,看著這處陌生的宅院,淡笑道:「本官知曉自己與關大人在朝政上有些意見相左,可同朝為官難免決定不同,關大人大晚上將我帶到這裡,是要滅口不成?」

  關虛雲面色不變,起身走下馬車,淡淡道:「來都來了,張大人莫不如進去一觀,其中緣由自然知曉。」

  張晟跟隨下車,嘆了口氣忽然張大嘴巴扯著嗓門大喊道:「來人啊,關家要殺人啦!」

  關虛雲面色驟然一變,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憤慨道:「張大人安敢如此?」

  他與張晟之間沒什麼交情,上次在秋日祭的時候還鬧好大的彆扭,但好歹大家都是這神朝當中權柄極重的人物,說難聽點,幾乎可以攪 弄一方風雨。

  吏部尚書的職位何等重要?

  身為六部領導者之一,不談你要如何穩重得體,老謀深算,可也不能和一個潑皮一樣?

  今晚為何要守在後門,引來宅院?

  無非就是這場談話見不得人,無論談成與否都是你我雙方知曉即可,眼下張晟這驟然開口,著實是讓關虛雲沒有想到。

  掙脫了關虛雲的手掌,張晟擦了擦嘴說道:「我來的時候可是和自家管家說好了,要是天亮之前還回不去,就讓他去御前告狀。」

  關虛雲的臉色已經是冷寒如冰,世家大族,誰會用這麼簡陋的手段?

  就算要殺張晟也會想個天衣無縫的法子,可以說張晟此刻這幅表現並非是認為關家會對他不利,更多的乃是為了噁心他們。

  全然沒有一部尚書的威儀。

  「還請張大人進去。」

  關虛雲目光陰沉的說道。

  張晟跟在他身後走入宅院,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四周,再想著自己坐車而來的路線,縱使是在深夜依舊是一眼就看出了此刻身處何地。

  宅院不深,而且很小,就連個廂房都沒有,入門便只能看見正前方的正房,裡面燃著蠟燭,將一位人影倒映在窗紙之上。

  「還非要見面來談,有什麼事兒不能在馬車上說?文人墨客講究設宴推杯,咱們這些老熟人,就沒必要如此了吧?」

  相對於關虛雲而言,張晟和關虛白之間要更加熟悉,單單只是看一個輪廓,他就能知曉房內之人乃是關家家主,寧遠侯關虛白。

  因此豪爽一笑直接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關虛白正坐在窗前安靜等候。

  張晟在進門的瞬間,再到轉身關門的同時,就已經將屋內的所有全部盡收眼底,關虛白一身白衣,目光平淡,在身前匍匐著一隻小獸,巴掌大小,渾身金紅之色,小而圓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在窗前中央則是設下了一塊巨大的翡翠屏風,隔斷了張晟探入的視線。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切,然後走到了關虛白的面前坐下,微笑說道:「寧遠侯何以在床前立下如此巨大的屏風?莫不是金屋藏嬌被我撞破,來不及轉移?」

  關虛白抬手輕輕撫摸著身旁的小獸,面無表情的說道:「張大人為官多年,當須知禍從口出這句話的意思。」

  張晟嘴角輕瞥,不咸不淡的說道:「知曉,當然知曉,不過此間就只有你我兄弟二人,話不出四耳之外,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自顧自的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突然一個閃身猛地向著那屏風之後掠去。

  關虛白坐在那裡沒什麼動作,但身側小獸卻是如雷電般閃現到了張晟身前,身化丈許大小,背生雙翅,雙目鎏金之色,一股子兇狠煞氣抑制不住的撲面而來。

  張晟悶哼一聲身形接連驚退數步,餘光瞥了一眼屏風之後,然後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笑道:「這就是伴隨侯爺馳騁沙場的金麒了吧?果然是威風凜凜,不同尋常。」

  關虛白看著他,淡淡道:「看來這麼多年,你的修為沒什麼長進。」

  張晟回到位子上坐下,自嘲道:「山野村夫一個,能得陛下器重居於廟堂之高,整日裡辛苦勞累唯恐有半點懈怠,這修行的時間自然而然也就跟著大打折扣了。」

  他如今只是第四境的修士,和關虛白這位承聖境界的大修行者比較起來,自然不在一個層次。

  金麒重新變成小獸的模樣蹲在屏風上頭,目光緊緊盯著張晟,只是那先前看來十分萌態的眸子,此刻再度感受起來就仿佛像是擇人而噬的大妖一般恐怖。

  張晟搖頭感慨著,一副唏噓不已的樣子。

  屋內陳設簡單,並沒有燃香,有的僅是掛在牆上的幾幅畫卷隱隱傳來的水墨味道。

  「都說越是深秋這天氣就越是乾燥,怎的關大人家中濕氣卻格外的重了起來?」

  張晟偏頭望著牆上有些濕潤的墨跡,好奇問道。

  關虛雲守在外面沒有進來,宅院之內安靜的都能夠聽清楚燭火搖曳的微弱動靜,蠟油順著底盞流下,慢無聲息。

  窗紙上映著兩個人的人影。

  關虛白為自己倒杯茶,然後說道:「可能是近來朝歌城裡的事情太多了一些,濕氣也就跟著重了一些。」

  張晟低頭看著茶杯上漂浮的細碎茶葉,知曉這一定不是什麼太好的茶葉,最起碼不是嶺東的春蘭或者柳園的大紅袍。

  他眉眼微垂,淡淡道:「不知道侯爺有沒有想過,攪 弄朝歌城這池水的人,或許不是旁人。」

  關虛白目光平靜:「一池水中滿是小魚,可忽然有一天被人放入了一條鲶魚,從那天之後這一池水平靜與否,已經不是誰能說的算的了,要么小魚被吃乾淨,要麼鲶魚被趕出去,除此之外沒有第三個結果,張大人以為如何?」

  張晟將手指伸進茶杯當中緩緩攪動著,反駁道:「或許鲶魚本沒有吃小魚的心思,只是小魚自顧自的將鲶魚當成了敵人。」

  關虛白望著他,身體微微前傾,微薄的嘴唇掀起一抹銳利,聲音微冷:「可鲶魚就是鲶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