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退路

  第311章 退路

  衡州府衙,大堂之中,湖廣諸臣齊聚

  何騰蛟坐於上方主座,下方左側是章曠,傅上瑞,吳晉錫等督府文臣,右側則是郝永忠,馬進忠,王進才等各部潰入衡州的明軍主將

  郝永忠往後是督標營總兵滿大壯,以及援贛滇營參將胡一青等人

  滿大壯身為督標營總兵,本該坐於上首,但此時卻是淪於末座,單從此點便能看出何騰蛟實力的衰落

  堂中一眾武將按著實力各自落座,何騰蛟此時卻也根本不管,何騰蛟掃了一眼堂中,便開口說道

  「剛剛接得哨探消息,清虜主力已於昨日占領衡山,孔有德等人前鋒已至雷家埠,不日便將抵達衡州城下了」

  下方王進才等人看著上方神色平靜的何騰蛟,心中也是不由一沉

  曹志建張先壁率領主力出逃,雖然也在衡山城中留下了所謂的兩萬大軍鎮守,但衡州府眾人卻根本沒對那些人有什麼指望,眾人皆久在湖廣,誰都知道這些所謂的大軍,到底是什麼貨色

  眾人雖然對衡山陷落早有預料,但此時聽得清軍進軍竟如此迅速,心中仍是感到一片沉重

  王進才臉上閃過一絲驚懼,長沙一戰,王進才一部受損最為嚴重,原本繼承自順軍的一萬五千老卒,在經歷長沙一敗以後,最終撤出戰場的只有五千人

  李自成在九宮山身死後,李自成所領的東路大順軍瞬間群龍無首,在阿濟格的追擊下,順軍各部一片大亂,紛紛各自逃命

  王進才原本只是順軍之中的一部偏將,在逃亡過程中,王進才所在營頭主將身死,營中的一眾軍卒看王進才身材高大,又有一部美髯,覺得此人必然是古今少有的勇將,於是便公推王進才為將,繼續領著眾人逃亡

  袁宗第田見秀等東路軍撤入湘省後,大部分人最終選擇西去,與李過的西路順軍合營,只有王進才郝永忠等少數幾人,最終留在湘省依附何騰蛟

  王進才為何要留在湘省,因為他的地位在原本的順軍之中實在太低

  王進才一旦跟著袁宗第等人返回順軍,恐怕立時便會被順營中的其他高階軍將,吞掉手中的兵卒

  王進才原本只是一介統領千人的別部偏將,但在時勢的推動下,卻是驟然而起成為了執掌數萬大軍的一方主將,王進才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統御數萬大軍的能力

  王進才逃出長沙以後,在撤往衡州的過程中,麾下部曲不斷逃散,而王進才卻根本無力收攏軍卒,在抵達衡州時,王進才麾下竟只剩下三千餘人

  王進才損失慘重,其餘各部同樣也沒好到哪去

  馬進忠王允成部位於左翼,雖然左翼最晚崩潰,馬進忠等人也在潰軍沖陣以前,便提前撤出戰場,但在混亂之中,還是損失了半數兵馬,只剩五千餘人

  郝永忠位於中軍後陣,眼見前陣崩潰同樣逃得極快

  洪永忠雖然最終只撤出了兩千精銳,但郝永忠先前的餉地乃是在衡州以南的郴州,並未受到太大影響,此時郝永忠麾下仍能聚集出五千可戰兵馬

  馬進忠部五千,郝永忠部五千,王進才三千,再加上剛剛才被何騰蛟收編的滇營胡一青部千餘人,以及滿大壯麾下的數百人,湖廣各鎮如今總共只剩一萬五千餘人

  曹志建張先壁領軍西逃,黃朝宣不告而走,黃朝宣初始還以糧餉作為藉口推脫,但在清軍兵出湘潭以後,黃朝宣對湖廣督府的詔令,卻是連回應也不再有,只是一意自守攸縣

  黃朝宣什麼心思,實際上衡州眾人早就已經心知肚明了,這一萬五六千人便是湖廣督府還能調動的所有兵力了

  王進才一番盤算,心中卻是愈發慌亂起來,長沙城下朝廷六萬大軍尚且被韃子一戰擊潰,如今衡州只剩下這萬餘殘兵敗將,如何能擋得住孔有德等三王大軍

  王進才看著上方的何騰蛟,忍不住開口說道

  「總督,衡山一失,其後便是百里沃野,韃子來勢洶洶,衡州孤城一座,已經無法再守」

  「咱們此時應當以保存實力為先,請總督下令儘快撤離衡州」

  下方眾人聞言,皆是暗暗點頭,郝永忠等人看著上方的何騰蛟,眼中目光微閃

  衡州地處平原,根本無險可守,此時清軍大舉來攻,顯然不能再留在衡州了

  郝永忠等人早已統一了意見,決定在清軍抵達前撤離衡州,但此時縱是要撤,也必須將何騰蛟給帶上

  衡州已是湘省最南方,後方雖然還有常寧耒陽等縣,但他們現在連衡州這府城都不準備要了,就更不可能去守這些縣城了

  如今他們唯一的退路就是經永州撤入桂省,憑著湘桂邊界的山區地利,攔住孔有德等人的大軍

  但撤往永州桂省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永州桂省乃是朝廷的地盤

  如今衡州府中的眾將,出身皆有些問題,若是他們就此貿然撤入朝廷掌控的區域,必然會遭受朝中的排擠打壓

  如果帶著何騰蛟一起撤回桂省,則不會存在這個問題

  何騰蛟乃是朝中大員,正經的封疆大吏,以何騰蛟的身份資歷,足以替他們擋住朝中的各方壓力

  何騰蛟丟失湖廣根基大損,此時想要在朝中站穩腳跟,就只能依靠他們這些湖廣軍鎮的支持

  如此一來兩方便是合則兩利,誰也不用擔心對方會卸磨殺驢

  如今唯一的問題便是何騰蛟犯倔,就是想要死守衡州,但王進才等人對此也並不擔心,何騰蛟不願走,那就強行將他請走便是

  這等事情他們又不是沒做過,在長沙城下他們就才剛剛做過一回,事後何騰蛟也好,湖廣督府中的章曠等人也罷,大家不也同樣默認了

  此時保命要緊,這些文臣好面子,不好意思開口,那他們這些武臣就替他們擔一擔罵名便是

  何騰蛟只是看了一眼下方眾人的神色,便立即明白了王進才等人心中所想,但何騰蛟卻是不見絲毫怒意,臉上神色平靜,輕聲說道

  「你等準備撤往何處」

  「自是撤往永州,而後撤入桂省,利用湘桂邊界的地利再次布防,迎擊韃子」

  何騰蛟看著一臉正色的王進才,而後又掃了一眼場中沉默的郝永忠等人,卻是忽然搖頭失笑

  郝永忠等人看著上方忽然輕笑出聲的老者,皆是面面相覷,但何騰蛟也不管眾人神色,直接看向下方的滿大壯,開口說道

  「將東西拿上來吧」

  滿大壯聞言,臉上亦是神色凝重,起身對著何騰蛟拱手行了一禮,便向著堂外走去

  滿大壯匆匆走出堂外,過得片刻,便捧著一個半個手臂高的木盒走回堂中,眾人的目光也是立時落在了那個方形木盒之上

  何騰蛟掃了場中眾將一眼,卻也沒有拖延,直接便將那木盒打開,木盒之中,一顆慘白的頭顱顯露出來

  王進才等人看著桌案上那經過硝制的灰白人頭,愣了片刻,而後所有人卻皆是驚立而起,看著桌上的頭顱,臉上神色震駭,那桌上的頭顱不是曹志建卻又還能是誰

  曹志建不久前才領著大軍拔營而去,而現在這才過了幾日,竟就已經被殺,連首級都被人砍下送了回來

  「曹志建領軍西逃,無視朝廷戒令,擅自闖入永州府,湘南巡撫依朝廷法令,領軍擊殺亂軍,斬殺曹志建,這顆頭顱便是今晨剛剛從永州送來的」

  王進才等人盯著桌案上的灰白人頭,許久沒有回過神來,數月前劉湘客前往長沙通報清軍動向時,亦是警告過眾人不許撤入永州

  但湖廣諸鎮誰也沒有當回事,他們卻怎麼也沒想到,朝廷竟真敢,也真能斬殺掉撤入永州的湖廣之軍

  堂中眾將各自落座,只是此時場中氣氛卻是驟然凝重起來,場中沉默許久,王進才卻是忽然沉聲開口

  「曹志建棄城失地,更是不聽督府調令,擅自帶兵闖入永州,自是死有餘辜」

  「但咱們和這逆賊可不同,曹志建這賊子擅自撤離衡山,致使衡州無險可守,這才令我等只能棄守衡州」

  「此時我等撤往永州,乃是為了保留可用之軍,與朝中大軍合兵,共同抵禦韃子」

  「韃子大舉南侵,咱們此時撤離乃是為了替朝廷守土,我就不信咱們數萬大軍到了永州城下,朝廷真敢對咱們動手」

  郝永忠等人聞言,心中也是暗暗點頭,天大地大,難道還能大得過韃子不成

  孔有德等清軍尾隨而來,隨時可能攻入永州桂省,他們就不信在這種時候,朝廷還敢對他們動手

  何騰蛟看了一眼場中眾將,卻是搖了搖頭,忽然輕聲說道

  「你等可知這衡州是什麼地方」

  何騰蛟說完,也不等下方眾人回應,便又繼續開口

  「監國殿下即位以前乃是桂王,你等可知桂王府封藩何處」

  「不用想了,桂王府封藩之地便是衡州」

  何騰蛟輕笑一聲,開口說道

  「衡州乃是監國殿下潛邸之地,丟了衡州,便是丟了朝廷的龍興之地,你等覺得我何騰蛟這顆人頭,能否替你們擋住這丟失龍興祖地的罪責」

  下方郝永忠等人聞言,臉上皆是神色驟變,他們先前卻是從沒注意到,這衡州竟是桂監國曾經的封地

  衡州既是桂監國潛邸之地,那對朝廷而言,此時丟失衡州的罪責,恐怕比丟失長沙還要大

  他們亦是流寇出身,崇禎朝時他們燒了鳳陽皇陵,當時明廷死了多少總督巡撫總兵

  這衡州對粵省朝廷的意義,就好比當時的鳳陽皇陵,朝廷若是不追究,那他們棄守衡州也不過是形勢所迫迫不得已,而若是朝廷追究,那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以朝廷此時對他們的態度,朝廷事後會如何處置他們,根本就不用去想

  大堂之中,無論是章曠等督府文臣,還是郝永忠王進才等軍將,所有人皆是神色沉默,場中一片寂靜,過得許久,何騰蛟卻又是輕聲開口

  「衡州乃是朝廷為我等備下的死地,若能守住衡州,我等便還有生路,若是衡州失守,老夫也同樣要被問罪處斬」

  「老夫已決意死守衡州,你等可願隨老夫守城」

  下方眾將聞言,卻是一片沉默,沒有任何回應,過得許久,下方的胡一青忽然開口,沉聲說道

  「末將等人倉皇潰入湖廣,危困之際幸得總督接納,這才得以安身湖廣」

  「末將願隨總督守城,只是末將軍中部曲皆是末將鄉人,家鄉父老將子弟托於在下,末將卻是需為他們負責」

  「若到事不可為之際,末將需帶著他們離去,不能讓他們憑白送死」

  何騰蛟聞言,臉上亦是神色平靜,開口說道

  「胡將軍乃是為援贛而來,本便不歸湖廣,老夫當日若是知道今日會是如此境況,必不會阻攔你等還鄉,老夫當日強行將你招入麾下,此時看來卻是害了你等」

  「滇營入老夫麾下不過三月,湖廣之事與你等本就無關,老夫稍後會銷去你等編入湖廣的記錄,並寫明你等情狀,真到城破之時,你等可自行離去」

  胡一青聞言,臉上也是神色一松,對著上方的何騰蛟躬身行禮

  而王進才等人聽得何騰蛟所言,眼中也是一亮,但沒等他們出聲,何騰蛟便已經冷聲開口

  「胡將軍乃是滇省客兵,他能走,但老夫與諸位卻不能走」

  「我等湖廣諸臣坐食湘省數載,湖廣財賦皆為我等耗用,湘省百姓亦是傾力供養,此時韃子南侵,屠戮湘省,我等這些坐食湘省膏血之人,此時又有何面目敢棄湘省而去」

  「衡州乃國疆所在,城在人在,城失人亡,老夫此次絕不會再退一步,你等要留要走都由你等自擇,老夫也管不住你等,但老夫此次決不會走」

  「老夫鎮守湖廣數年,上不可為國守疆,下不能撫恤黎庶,湘省之中軍鎮林立,亂兵肆虐,百姓日夜盤剝遭難,老夫愧對先帝大恩,愧對湘省萬民,自該身死湘省,以謝天下」

  「封疆之臣死封疆,亦是死得其所,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何騰蛟說完,也不管下方神色愕然的眾人,竟直接起身向著堂外走去

  何騰蛟走後,章曠吳晉錫等都督文臣也是沉默起身,跟在何騰蛟身後走出大堂,而滿大壯胡一青兩人也同樣起身,跟隨著督府眾臣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