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士紳
大堂之中,眾臣看著上方的神色平靜的監國殿下,所有人皆是神色驚愕
張煌言嘴巴微張,臉上亦是神色愕然,但等他回過神來,身體卻是微微顫抖起來
張煌言看著上方的監國殿下,只覺的監國殿下此時渾身皆是泛起了朦朧的光輝,那是堯是舜,張煌言只覺那些史書上記載的無數仁皇聖君,此時皆與上方的青年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只能說年輕人就是好騙,張煌言心神顫慄,他感覺天下萬民的福祉,百代以來的希望此時皆是壓在了自己身上
這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又興奮顫慄的無以復加,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張煌言只覺自己半生所等待的時刻,終於來了
張煌言忽然起身,身子深深跪伏下去,沉聲開口說道
「臣願入滇省,縱是粉身碎骨,亦要助殿下成此宏願」
「何談粉身碎骨,這區區一府之地,如何可限張卿之才,這天下方是張卿展露才力之處」
張煌言聞言,又是叩首謝恩,而後這才被朱朗喚起,此時堂中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瞿式耜畢竟還是老辣,此時反應過來,卻是立刻便發現了朱朗這番新制的核心之處
朱朗這番新制聽起來頗為恢弘,永不加派,永不加役的口號也喊得極大
但實際上就是將縣衙的徭役開支清算以後,攤入田賦,以銀代役,奪去地方縣衙的加派征役之權而已
新制之中的以銀代役其實早就在做了,自一條鞭法以後,以銀代役已是常態,而限制縣衙的隨意加征之權,地方縣衙肯定不滿,但朝中的正經大臣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反對
地方縣衙胥吏隨意加派,不僅百姓不滿,士紳之家也同樣不勝其擾
這番新制真正會引發動盪的點,卻是完全隱藏在了隻言片語之間
瞿式耜臉上神色嚴肅,也顧不得許多,看著上方的監國殿下,直接開口
「殿下這番新制,是準備無論士紳百姓,凡是田畝皆統征六斗嗎」
這才是這番新制最大的問題,明廷雖是雜役繁重,但士紳們是不用應役的,士紳們有大量的免役額度
士紳們只要將明初那象徵性的一點田畝正賦上交,其餘所有的加派雜役都加不到他們身上
這才是為何如此多的百姓寧願直接舍了自己的田地不要,也要投獻給士紳們當佃戶的原因,因為士紳名下的田地不用應役
這些佃戶給士紳的佃租,每年最少也要占畝產的一半以上,但單是不用應役這一點,就已經抵得上他們每年付出的佃租了
這才是這番新制最重要的點,除了限制地方縣衙的濫征之權,新制最重要的點便是要對士紳們徵稅
這實際上就是將從前無法從士紳們身上徵收來的役錢,通過與田畝綁定,強行徵收上來,以此來增加賦稅,減輕普通百姓的負擔
朱朗深深看了一眼下方神色嚴肅的瞿式耜,這才開口說道
「不錯,無論士紳百姓,所有田畝皆征六斗」
瞿式耜看著上方神色平靜的監國殿下,卻是立時開口說道
「臣知殿下心念百姓疾苦,但此事非同小可,此制一旦推行恐會惹得朝中沸騰,天下動盪」
大堂之中,張煌言劉湘客等人很快也是反應過來,臉上神色皆是一變
在瞿式耜指明以後,他們也是立時反應過來,殿下這番新制,實際上就是從士紳群體手中拿錢
他們乃是殿下心腹,有大好前程,自可以擁護殿下新制,但朝中其他官吏豈會善罷甘休
新制一旦實行,恐怕朝中士紳官吏們的負擔會瞬間加上幾倍,這幾乎必然會在朝中鬧出亂子來
朱朗臉上卻是神色冷漠,開口說道
「所以現在才是試行,孤現在要知道到底收多少稅額,才能滿足縣衙運轉,又能保持朝中收入」
「天下動盪,現在的天下還不夠動盪嗎,大明之所以到了今天的地步,便是因為過去的法子已經行不通了,若我大明還想興復社稷還於舊都,那就必須找出一個新法子來」
「此事事關天下萬民福祉,更關係到我大明是否可存亡續絕,再開百世基業」
「如今天下成了這般模樣,若朝中士紳還不願讓讓些利益出來,那孤要這些士紳還有何用,他們不願,孤就換一批願的來!」
「只要臨安試出了成果,就是殺一萬人,此事也得推行下去」
「他們給韃子為奴為婢尚且甘之如飴,只是讓他們與普通百姓一體納糧他們便不願了,韃子的刀利,孤的劍也未嘗不利!」
瞿式耜看著上方神色冷漠的監國殿下,臉上神色震駭,卻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熟悉這位自己親手所立的監國殿下,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了這位殿下的另外一面,這位殿下對韃子狠辣,但對朝中的人事卻也同樣狠辣無情
瞿式耜在此事上沒有私利,他乃是蘇州府人士,如今蘇州府皆為清虜所占,瞿家的家財田產也早已喪盡,就是瞿家田產還在,他也不會為了自家的那些田產去反對此事
天下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只要能夠將清虜驅出中原,能夠讓大明社稷興復,能讓他再看到恢復舊都的一天,就是讓他粉身碎骨,瞿式耜也絕無後悔
他知道殿下這番新制對朝廷是絕對有利的,對天下萬民也是有利的,但此時看著上方神色堅決的監國殿下,瞿式耜心中卻是開始深深憂慮起來
他久歷朝事,早已非當初意氣激昂的少年,年輕的時候讀遍聖賢之言,只以為秉持正義公心,天下眾人便會跟隨擁護,但這天下哪有如此簡單的事情
這世間很多的事情是沒有黑白的,許多事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對,但由於種種不可言說的隱情曲折,所有人到最後卻可能會齊齊去反對一件對的事情
殿下的新制雖然還沒有開始,但瞿式耜只是聽了一個開頭,便已經感覺到此事一旦推開,恐怕立時會在朝中引發一片腥風血雨
瞿式耜臉上神色憂慮,但張煌言看著上方神色冷漠的監國殿下,心中卻是再次振奮起來
這才是他心中的聖君雄主的模樣,君子持正,又豈可因為區區宵小匪類便改弦易轍!
殿下新制乃是造福天下蒼生的正道,若真有守戶犬鼠營營自家私計,不識天道人心,社稷萬民
那便將這些陳腐之徒盡皆掃蕩,天下士人君子何其多也,有識之士定能見得何為正道,等除去這等私利之徒,又何愁天下君子不會遵行正道
張煌言指望著天下間的仁人君子入朝輔政,擁護新制,但朱朗卻沒有張煌言如此樂觀
奪人財路歷來是生死大仇,在這等事情上,天下只有齊齊反對百般阻撓的士紳階層,而不會有公忠體國的仁人君子,少數幾個心懷大義,不計私利的大臣士人,是推動不了新制的
朱朗對此卻也早有準備,想要替代掉一個群體,那就只能再豎立一個新的得利群體
士紳們所能倚靠的,無非是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天子固然是要靠士大夫治天下,但天子同樣也能決定誰才是士大夫!
君權的好處便在這裡,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過去士紳們還能以所謂的朝廷祖制制衡君權,但現在明廷都快被打爛了,哪還有什麼祖制
在這等亂世時代,很多過去無法接受的事情,世人反而能夠變得接受起來,闖王他們受得,韃子剃頭他們受得,那朝廷的新制他們自然也該受得
刑不上士大夫不是亂世的規矩,韃子能殺得人頭滾滾,朱朗自然同樣也能做得
朱朗看著下方的張煌言,思索片刻,便開口說道
「此次臨安府試行新制,不要用滇省之中的官員,也不要去請什麼名家宿儒,正好滇省新亂,待平定沙定洲叛亂後,你便以朝廷的名義開設恩科」
「以招募軍屯官吏的名義,招募臨安府新制所需的官吏,此次恩科不限身份,生員,各府縣吏員,民間識字俊秀皆可前來考選」
「朱學熙,騰驤軍中推行識字之制也有小半年了,此次臨安府試行新制,臨安府軍屯所需的百戶官與千戶官會留出一半名額」
「你在軍中同樣開設恩科,從騰驤軍,忠貞營,西軍中考選一批識字情況最好的軍卒,讓他們去管這些軍屯」
這天下的士紳官吏通過同年座師科舉,結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讓君王無論想用誰,最後都會用到他們身上,既然如此那朱朗就打造一批新的士紳出來
朱朗為什麼要派宣教使往軍中教授習字,就是為了在軍中培養出一批識字的可用人手
這些人可能比不上科舉出身的文臣士人,但只要識字讀得懂公文,就起碼能用,對個糧簿,記一下田產重量,要多少出眾能力
選用生員吏員的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們是不被士人群體接納雜流,甚至連雜流也算不上
這些人是無法融入士人群體的,用這些人為官,他們便只能緊緊依靠朱朗,而他們也會死心塌地的推行朱朗要做的事情
選拔新士人看起來簡單,但若是放在尋常時節根本就難以做到,王朝承平之時,單是開設特科,便已足以招致舉朝反對
明廷雖是丟失了大半的天下,但同時也極大削弱了文臣對朝廷的掌控力,武臣軍權開始在朝中占據上風,這也是朱朗能在朝中成功設立軍機府的原因
朱朗看著下方的張煌言,開口說道
「你儘管去試,只要秉持公心,無論情況如何,孤皆可保你無事」
「奪去臨安府的田土,令臨安府的士紳一體納糧,這些人肯定會鬧出亂子來」
「不要怕亂,左右不過是一府之地,若是有人暗中串聯生亂,便把這些當成反賊剿了,畢竟是賊巢,有些餘黨匪類也是正常」
「馬寶,你配合張巡撫,若是臨安府試行新制時有人鬧事,你便派兵把這些人剿了」
「生路活路孤都給了,若是他們為了那點錢糧便想把命賭上,那也怪不得朝廷了」
「臣遵旨」
張煌言看著上方殺氣騰騰的監國殿下,一時間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將對抗新制的士紳打成反賊似有不妥
但一旁的馬寶卻是立時起身,恭聲領命,而張煌言這時也才回過神來,也是立即應是
朱朗看著還欲再勸的瞿式耜,卻是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閣老,若是孤妄行亂政,你自該進言規勸,當此事俱出公心,乃是造福天下萬民,有利社稷之事」
「閣老,此事你要支持孤」
「此事我意已決,閣老不必再勸了」
朱朗說完,又是看向下方眾人,開口說道
「還有,今日所言之事俱是朝中機密,出了此處,半個字也不許對外人來提,若是今日之事提前傳了出去,你等莫要怪朝廷法度無情!」
堂中眾人見得上方殿下臉上的冰冷之色,心中也是一凜,立刻起身,齊齊應是
堂中眾臣各自散去,瞿式耜等文臣心中憂心重重,而焦璉馬寶等武臣卻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他們是殿下的禁軍,只需聽殿下的號令行事即可,殿下要他們出兵他們就出兵,其他時候朝中的事卻與他們無關
明廷西軍招撫之事談妥,在落蒙關明軍的壓力下,西軍眾人也不敢多做拖延,三日後李定國劉文秀便各自帶著五百人馬抵達貴陽,接手剩餘的西軍
孫可望對明廷將這批西軍兵將交給李定國等人,自是極為不滿,但孫可望卻同樣也是毫無辦法,明廷並沒有違約,確實是將人交還給了西軍,只是沒交給他孫可望罷了
孫可望甚至連私下抱怨都顯得不合時宜,李定國兩人可是最純正的西營嫡系,孫可望此時若是大發怨言,那便不是對明廷不滿,而是對李定國兩人不滿了
李定國抵達後,明廷此次入滇平叛的軍卒也全數聚齊,李定國部整編西軍六千人,馬寶騰驤軍三千人,中軍副將徐高桂軍兩千人,高一功忠貞營三千人,共計一萬四千人啟程入滇平叛
這一萬四千人中,馬寶統領三支明軍八千人,西軍則是六千,卻是正好在人數上對西軍形成一定的壓制
而在李定國等人離去後,孫可望等西軍眾人也是開始撤出播州,前往明廷劃撥的永寧瀘州駐紮,而西軍撤出以後,焦璉也是領著兩支禁軍及桂軍共一萬五千人,進駐播州城中
明軍進駐接管播州不到十日,清軍便已跨過纂江直抵播州城下,隨著清軍騎哨確定了播州城中的大股明軍,清廷的主力也是向著播州城下聚集而來
明清兩方大軍匯聚,在播州之外相互對峙起來,而此時馬寶李定國等人卻已經一路南下,跨過安順永寧普安三州,正式進入滇省境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