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新制
貴省督府,大堂之中,明廷文武齊聚,正在商議進兵滇省一事
左側是瞿式耜張煌言龔彝等文臣,右側則是焦璉馬寶等軍中武臣
龔彝與劉湘客經歷相似,同是由閩奔粵的隆武舊臣,後經瞿式耜舉薦出任吏部郎中
此次龔彝之所以隨行,乃是因為此人出身滇省順寧府,對滇省情況熟悉,是以朱朗便將其調出隨行,此次龔彝也將隨軍入滇
沙定洲四六年十二月叛亂,如今已是四七年四月,如今沙定洲叛軍已經占據了大半滇省
朝中派往滇省的諜探已傳回準確消息,滇省都會昆明已經陷落,楚雄府一代金滄分守道楊畏知仍在聚兵堅守
沐天波的消息卻是眾說紛紜,有說已死也有說正在楚雄與楊畏知聚兵抵抗,但朱朗卻是知道沐天波定然未死,至於具體在哪處,朱朗便不清楚了
「此次入滇平亂,馬寶任主將,到了滇省便立即向滇省上下申明這沙定洲的反賊身份」
「朝廷密衛已經探得確切消息,黔國公沐天波在昆明城破時已逃出城去,但滇省如今大亂,具體行蹤卻是難以確定」
「你等入滇後當立即聯繫當地士人,儘快找到沐天波」
一旁的李承志聞言,臉上神色有些難看,心中不禁暗罵,又是密衛,怎麼哪都有這密衛的事,這密衛什怎麼麼重要消息都能查到,這讓他們錦衣衛情何以堪
沙定洲攻破昆明,在昆明城中俘虜了明廷滇省巡撫吳兆元及滇省三司官員
沙定洲大兵在握,吳兆元為保命辦事強迫半是順從,替沙定洲上疏隆武朝廷
吳兆元在發往閩省的奏疏中,偽稱沐天波反叛,被沙定洲剿滅,更為沙定洲請封,讓明廷令沙定洲代鎮滇省
隆武朝廷不明就裡,糊裡糊塗就封了沙定洲,隆武朝廷後面雖是從其他渠道知道了滇省叛亂的真相
但那時清軍已然逼近閩省,隆武帝已是自顧不暇,對滇省之事也不了了之
隆武朝廷的這番舉措卻是讓滇省形勢大壞,沙定洲拿著明廷的諭旨大肆招撫滇省,滇省之人雖然知道沙定洲定為反賊,但沙定洲兵強馬壯,已經擊敗了滇省明軍,更是討滅數家土司,凶威赫赫
滇省部分官吏土司為求自保,卻是故作不知,也直接以明廷的旨意歸降沙定洲
可以說沙定洲之所以在短短一年內便能占據滇省,除了沐天波等滇省明軍朽爛,隆武朝廷這封冊封沙定洲的旨意也是功不可沒
正是有了這份旨意,滇省上下土司官吏才能心安理得的大肆投降
滇省之中土司遍地,沐家自明初沐英入鎮滇省,距今已有數百年,已經成了滇省中實質上的土司首領
若是明廷入滇以後,沐天波能夠配合號召,滇省中的各方土司應會再次倒向朝廷
「西軍李定國劉文秀兩人會隨你們一起入滇平叛,等這兩人到了貴陽,便將前次俘獲的西軍兵將,都交給這兩人統領」
馬寶聞言,臉上卻是神色猶豫,開口說道
「西軍俘虜足有六千人,如今西軍新附,就這樣交給他們,是否有些不妥」
明廷如今大軍皆聚集在川貴兩省,由貴省入滇的道路之上卻幾乎無兵駐守
此時在貴陽城下還好,若是這西軍走到半路忽然作亂,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朱朗也是明白馬寶所慮,思索片刻,便開口說道
「既是如此那就先不發兵刃,這六千降卒的兵刃先寄存在騰驤軍中,到了滇省境內,再將兵刃發給西軍士卒」
其實朱朗並不太擔心此事,李定國兩人本就有意接受招撫,西軍已被一分為二,孫可望部被隔絕在川省,這兩部人馬根本無法呼應
李定國接管這些西軍後,再次反叛作亂的概率很小,只是明廷眾人對李定國這些反賊天生便有敵意,是以才難以放心
朱朗想到此處,又是看向下方的馬寶
「西軍雖是敗於朝廷之手,但你等也去營中看過,這些西軍老卒確實是難得的精銳,張獻忠花了十幾年才積攢下這些人手」
「孫可望雖是桀驁,但李定國兩人卻是西軍中傾向招撫的一派,孤覺得這兩人應是可信,若能令這兩人歸心,西軍便能真正為朝廷所用」
「你到了滇省以後不必刻意消耗這些西軍,當然也不用因此束手束腳,只把這些人當成朝中一支正常的軍卒調使即可」
朱朗將出兵之事略作交代,便不再多言,開始布置起此次入滇以後最重要的事情
沙定洲叛亂對滇省固然是大亂,但這大亂的滇省卻也給朱朗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此事朱朗在粵省之時,便已經開始籌劃,眼下順利招撫西軍,湊足了平叛的人馬,他也終於可以開始布置自己的計劃,相較於這個計劃,沙定洲所謂的叛亂,對朱朗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朱朗看向下方的張煌言
「此次入滇,平叛之事皆由馬寶將軍決斷,張卿你即日起升任滇省巡撫,隨軍一起入滇」
「馬將軍剿平亂軍後,由你負責清丈滇省各地無主田畝,各處失陷府縣的沐氏勛莊,衛所田地也一律視作無主之地」
「這些田畝收繳上來後便全數充作軍屯,你清丈完成以後,便立即招募流民百姓賜予田畝,恢復耕種生產」
沙定洲叛亂以後,雖有部分土司歸降,但同樣有大量土司心向沐天波等明廷勢力,拒不臣服
而沙定洲對此的處理方法也簡單,那就是殺,凡是不肯臣服的土司府縣,盡皆被沙定洲領軍屠滅
沙定洲占據滇省名不正言不順,在滇省並不得人心,沙定洲為了豎立自己的權威,只能以殺戮震懾滇省上下
前世孫可望剛開始施行營莊制時,招募流民分發的田畝,其中一部分正是來源於沙定洲屠滅府縣土司後,空出的大量無主田地,而另一部分則是來源於強行收繳的沐家勛莊
沐家鎮守滇省數百年,經過歷代的吞併侵占,早已經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萬曆年間滇省清查田畝,便從沐家查出一百萬多萬畝的勛莊田地,這些田地幾乎占了整個滇省田畝的三分之一
沐家乃是滇省土司之首,在滇省土司中威望極高,沐家的爵位可以保留,但這些沐家的田莊,朱朗卻是不可能再留給沐天波
沐家能夠在滇省享有如此殊榮,乃是因為沐家能夠替明廷守穩滇省,但現在沐天波把滇省弄得大亂,那就不能怪朝廷動手了
此次平定叛亂後,凡是失陷府縣區域的沐家田莊,全都會被當做無主之地收繳上來
這些乃是朝廷從亂軍手中收復回來的土地,沐家既然守土無方,那這些田地也自該為朝廷所取
這些無主田地收繳上來後,將全數充作軍屯,朝廷會招募流民,每戶給與三十畝田地,這些軍屯之地產出的米糧,將全數用於供應西南方向的戰事
軍屯規制與衛所制相似,以百戶為一個單位設百戶官,十個百戶所軍屯則再設一千戶官
軍屯之制與衛所之制唯一不同的便是,軍屯裡的百姓只用耕種供糧,並不用承擔兵役
朱朗看著下方眾人,沉聲說道
「軍屯一事事關重大,未來西南方向的糧餉供應只能依靠滇省,相比於剿滅沙定洲,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川貴前線的糧餉幾乎全由桂省運來,而桂省的糧餉又有相當一部分是從粵省運來,千里轉運,其中的消耗何至數倍
以桂省運糧的模式,短時間內還可勉強供應,但長久下來卻定然難以維持
川貴滇西南三省,川省是前線,貴省山多地狹,只有滇省身處後方,土地條件適宜,可以穩定產出糧餉,用以支持西南方向的戰事
滇省前世能供養數十萬的大西軍,除了土地條件,氣候也是極為重要的因素
明末的小冰期幾乎波及大明所有省份,連川省這樣的天府之國,在這幾年也是連年大旱,整個大明只有滇省幾乎沒有受到乾旱的影響
瞿式耜對設立軍屯並無意見,但對將軍屯田地歸入軍中管轄,卻是有所遲疑,瞿式耜開口說道
「這軍屯之民既然只負責耕種供糧,無須充任兵員,那便是民屯,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將這些人歸入當地府縣管轄」
朱朗聞言,卻是直接擺手說道
「滇省這些無主田地,大部分皆是從土司及沐家田莊而來,若是歸入府縣,這些地方官吏如何能擋得住沐家等人的索取,恐怕這些田地發下去不久,便又會被沐家等人奪回」
「只有將這些田地歸入軍中管轄,令這些田地專地專用,有著朝廷大軍震懾,沐家以及那些土司才不敢妄動」
瞿式耜聞言,也是眉頭緊皺,沐家的跋扈在明廷之中早已是聲名遠播,歷代凡是任職滇省的官員,無不彈劾沐氏驕橫
沐家在滇省之中常常威凌三司,沐家之人哪怕是一奴僕違法,滇省三司都處置不得
滇省三司為了扼制沐家,時常暗中扶植滇省之中的其餘土司,用以壓制沐家的威勢
普名聲吾必奎沙定洲這些反叛土司,之所以能順利做大,也與三司和沐家的矛盾密不可分,不過此事實在複雜,若非身處滇省局中之人,很難說的清其中的對錯曲折
瞿式耜本能的不想讓武臣的勢力再行擴張,但朱朗卻並不想在此事上再做糾纏,直接便將此事定下
朱朗隨後又與眾人商議了一番此次出兵的後勤事宜,而後便令范鑛高一功等人先行退去準備
瞿式耜等人原也準備退去,但卻是直接被朱朗叫住,堂中范鑛等貴省三司之臣很快盡去,只剩瞿式耜等少數幾人
此時堂中人數雖少,但卻無一不是朝中的重臣
左側只剩瞿式耜,張煌言,劉湘客三人,右側則是焦璉馬寶,及龍驤軍宣教使鄺鴻及騰驤軍宣教使朱學熙
待得場中眾人坐定,朱朗一揮手,堂外的大門便關閉起來,原本侍衛堂中的錦衣衛士卒更是被盡皆揮退,只剩李承志一人留在堂中
瞿式耜等人相視一眼,臉上神色也是嚴肅起來,此時連范鑛這個貴省總督都被清離而去,殿下接下來要議的事情恐怕事關重大
朱朗看了下方眾人一眼,便開口說道
「孤欲在滇省臨安試行新制」
滇省臨安府便是沙定洲世襲土州所在之地,此時整個臨安府中不服沙定洲的土司勢力,皆已被沙定洲剿滅,而府城臨安也被沙定洲所占
沙定洲全占臨安府,等朝廷大軍剿滅沙定洲,作為賊巢所在,臨安府上下皆可視為附逆之民,而臨安府中的所有土地,朝廷也可名正言順的收繳上來
臨安府的士紳百姓自是不可能全部從賊附逆,實際上臨安府上面坐的是臨安知府還是沙定洲,對下面的百姓來說關係都並不大,無論誰在上面,他們都要交糧應役
若只是因為臨安府的百姓給沙定洲納糧,便將其視作附逆顯然太過,但這並不重要
沙定洲禍亂全滇,此時朝廷發狠,要將沙定洲賊巢之人處罪發落,誰也不好多說什麼
沙定洲在滇省屠了那麼多人,明廷就是在沙定洲老巢塗城恐怕都要人叫好,而朝廷要的就是這個隨意處置的名義
朱朗預備將臨安全府盡皆化為軍州,以軍屯的名義,在臨安府內試行新制
臨安府中所有田地,無論士民全部收繳,而後給府中每戶百姓分撥三十畝田地
而由於臨安府中百姓皆是罪民,所以所有人無論士紳百姓,最多只能持有五十畝田地,超過五十畝則要論罪
臨安州所有田地畝收六斗,廢除一切均瑤雜役,百姓只要交夠每畝六斗米糧,便不用再承擔縣衙的任何攤派調用
田賦雜役銀全都包含在這每畝六斗的米糧里,而沒有朝廷的允許,所有縣衙不得隨意加派任何賦稅
此時大明田地畝產大概在兩石左右,徵收六斗便是大概徵收每畝的百分之三十,與大明律法規定的畝征幾升一斗看似是重稅,但如果將明廷要征的雜役銀放進來,那這六斗米糧當真是不值一提
下方的劉湘客聽得監國殿下所說,臉上卻是神色驚愕,立即開口說道
「這如何可行,若是廢除徭役,那縣衙以後誰來做書手,庫子,倉夫,縣衙中的草料,表箋,石炭等物又從何而來」
這便是這個時代的現狀,整個縣衙除了縣令縣丞等少數有品的官員,以及六房之中少數幾個登記在冊的吏員,其餘整個衙門上到六房書手,下到膳夫三班衙役,全靠免費徵調百姓應役而來
不僅是縣衙之中這些常設職位要徵調百姓,連縣衙掉了一塊牆皮,少了做飯的柴火,縣衙也能自行從民間徵調百姓,前來修補打柴
而縣衙之中一切筆墨耗用也沒有什麼辦公經費可言,全都是在百姓中攤派而來
前一種徵調人手的徭役稱之為力差,而後一種徵收銀錢的則稱為銀差
縣衙只要有需要,幾乎可以隨意的徵調百姓前來應役,又或者是加派役銀
今天縣衙柴不夠了加派,明天驛站的馬瘦了加派,後天有大官小舅子的三姨夫的小外甥路過本縣,要接風洗塵,也要加派
民間百姓不怕賦重,唯怕被攤上雜役,一旦被胥吏衙役盯上,哪怕是民間富戶也會瞬間被洗劫一空
朱朗看了下方皆是神色愕然的眾臣,臉上神色平靜,開口說道
「所以這是新制」
「我朝田賦相較歷代,畝收五升一斗,可謂輕矣」
「但我朝徭役之重卻是歷代數十倍不止,而縣衙胥吏又往往不知收斂,肆意往民間加派征役,天下百姓幾乎是聞役色變」
「多少百姓是因為承擔不起縣衙這攤派徭役,而選擇棄地而逃甚至化身流賊,你等久在民間,徭役之害你等應比孤更清楚」
「若是當真有人不知,也可向忠貞營及西軍中的士卒詢問,想比他們比孤能說的更清楚」
「縣衙之中但有所缺,便隨意加設攤派,等朝中一條鞭後,各地縣衙更是變本加厲,今日一個名目,明日一個說法,總之就是變著法子要百姓納銀抵役」
「朝廷要收一,百姓卻交十,其中九分全都落在胥吏手中,最終弄得我大明流賊四起」
「此次滇省臨安的新制就是要試出一個度來,一府之地一縣之地,到底要多少人手,要費多少錢糧,才能維持一府一縣之地的運轉,又剩多少能夠上交朝廷」
「若是六斗不夠就收七斗,七斗不夠就收八斗,總之縣衙用度皆從田畝中統征而來,不許縣衙胥吏再有隨意徵收之權」
「孤此次將諸般雜役全數歸攏田賦之中,就是要徹底廢除天下所有雜役,孤要令這天下從今往後永無加派,永無雜役」
朱朗看向下方的張煌言,沉聲開口說道
「張卿,你此次入滇要做的就是此事,你可有信心為這天下萬民試出一條路來」
大堂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上方青年清淡的聲音在堂中迴蕩
瞿式耜焦璉等文武眾臣,此時皆是驚愕忘言,廢除天下所有雜役,永無加派,永無雜役,這幾句話卻是震得場中眾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