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跋扈
武岡城,府衙後堂,劉承胤身著交領長衫,身披大紅色錦袍,端坐後堂主座之上
下方左側是一個與劉承胤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劉承胤之弟劉承永
劉承永之下則是一個頜下留著短須的的文士,此人乃是劉承胤軍中文書龍在沫
右側首位是劉承胤中軍參將陳友龍,再往下則是王朝宗,蔣虎,孫華等軍中參游將領
此時堂中,除了右側的陳友龍穿著一身窄袖軍服,其餘眾人皆是寬袍大袖,衣著錦繡,一副富貴悠然的氣派
劉承胤應天人士,少時以膂力聞名鄉里,因擅使鐵杵,得名劉鐵棍
劉承胤以勇力投軍,很快便在軍中嶄露頭角,到崇禎末年時,已從一介好勇鬥狠的惡少年變為湘省之中的實授參將
以劉承胤這等出身,放在承平時節想要升任參將,幾乎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說這天下亂世,當真便是武人的功名場
但劉承胤真正發跡,卻還是得等到何騰蛟入湘以後
何騰蛟從左良玉軍中逃入湘省後,便召集湖廣各軍,欲圖重立秩序
正如先前所說,在何騰蛟自建督標營以前,何騰蛟麾下的軍卒便是左良玉,大順軍,明廷舊將三部
何騰蛟雖與左良玉軍過從甚密,但左夢庚當時剛剛降清,馬進忠等人雖然未降,但在清廷那邊顯然留有後路,這些人顯然不可輕信
至於順賊那就是更是如此了,明廷把順軍當成反賊剿了十幾年,哪是換了面旗幟便能轉換身份的
何騰蛟雖然迫於形勢招降了郝搖旗等人馬,但顯然還是將之視為流賊巨寇,時時防備
何騰蛟根據當時的形勢,認為與其用響馬順賊,不如用外鎮左軍,與其用外鎮左軍,又不如用南人舊將
於是何騰蛟便以此為方略,開始傾力提拔劉承胤等湖廣舊將
何騰蛟不僅替劉承胤等人屢屢向朝廷請封,為了防備順軍餘部搶糧劫掠,更是將湘省各府縣劃分各將鎮守,而劉承胤等各將也是在此時正式開始做大
只是何騰蛟卻沒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南人舊將在做大以後,卻是根本不再去管他這個總督,反而是先前他多番防備的左部及順軍,還更顯恭順
何騰蛟到此時也終於意識到,這個時代再也不是昔年文官一句話,便讓武人俯首驚懼的時代了
他先前所做的那些禮賢下士,收買人心的舉動,在湖廣諸將眼中恐怕根本不值一提
何騰蛟意識到這一點後,便立時以湖廣財賦,組建了一支只聽督府調遣的督營
只是此時卻是已經太晚了,由於先前策略的失誤,湘省各地富饒府縣幾乎被劉承胤等各軍占盡,而各鎮軍將在取餉以後,又是瘋狂擴軍,已然是勢大難制
湖廣一眾舊軍如今不僅兵強馬壯,而且因為何騰蛟先前的拉攏,如今更是各個身居高位
以劉承胤為例,崇禎末年之時,劉承胤尚且只是一個三四品的參將,但到了隆武朝時,卻已然成了一品的右都督
劉承胤升官發財,其軍中的下屬也是跟著雞犬升天
劉承永陳友龍等人,如今不是總兵便是參將,在寶慶府內更是說一不二,如同土皇帝一般,此時自然是有富貴悠然的資本
劉承胤等人坐在堂中,中軍文書龍在沫則是拿著督府諭令,正在輕聲誦讀
「武岡地處湖桂之交,近聞武岡域內不靖,屢屢滋擾桂省,今特奉桂監國殿下旨意……」
龍在沫只是念了幾句,便立時被上方的劉承胤打斷,劉承胤臉上神色疑惑,開口說道
「桂監國?這又是哪來的監國,現在大明朝廷皇帝不是隆武皇帝嗎」
隆武帝雖然去年八月便已身隕,但南方各省紛亂不休,劉承胤等人窩在湖廣一心做土皇帝,卻根本不知道此時大明已是換了主君
朱朗即位之時,雖然呂大器等人也傳書入湖廣,但卻也只是給了何騰蛟一人,令其上表擁立
朱朗即位監國以後,本應大封各省諸臣安定人心,前世的劉承胤便是趁著這個檔口,正式進身五等之列
但朱朗卻是知道湖廣這批人的成色,這些人在朱朗的計劃之中,皆是今後要剿滅收編的對象,怎麼可能再給他們加封高爵,是以朱朗在即位時,便有意無意略過了對湖廣諸臣的加封
當時粵省眾臣正忙著擁立朱朗,好拿下從龍之功,一時間也沒顧得上許多,而等朱朗即位以後便是一連串的戰事,對湖廣的封賞也是一拖再拖
如今整個湘省只有何騰蛟等督府寥寥幾人,知道隆武帝已經身死之事,但就是何騰蛟這名義上的湖廣第一人,也是十二月粵省朝廷前來宣詔時,才知道桂王已正式監國
龍在沫此時也是開口說道
「回都督,在下已問過那督府來的使者,據那督府使臣說,去歲八月閩省淪陷,隆武皇帝已在閩省汀州為韃子所殺」
「如今朝廷各位大臣們,在粵省又是擁立了桂王做皇帝,這便是桂監國殿下」
下方的劉承永聞言,臉上也是神色詫異,開口說道
「隆武皇帝死了?他不是前年才剛做的皇帝嗎,這還不到一年又換一個,這大明的皇帝換得也太快了吧」
堂中的陳友龍等眾人也是神色微愕,大前年是弘皇光帝,前年是隆武皇帝,再到今年又換成了這桂監國,這大明朝廷也太過兒戲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新皇帝即位了,怎的竟不給他們升官
前面那兩個皇帝登基以後可是立即就給他們升官了,這什麼桂監國皇帝當真是太不知事理了
劉承胤思索著那桂監國的名號,眼中卻是若有所思,而後便擺了擺手,示意龍在沫繼續念誦督府公文
只是劉承胤的平靜卻是沒有持續多久,待龍在沫念完督府諭令以後,劉承胤臉上卻是勃然大怒,冷聲喝道
「一派胡言,什麼流賊滋擾,本將久鎮武岡,怎的老子就不知有流賊作亂」
「何騰蛟這老匹夫想做什麼,當真以為他頂個湖廣總督的帽子,老子就不敢動他嗎」
自從去年劉承胤派兵馳入黎平,抓了何騰蛟之子,逼迫何騰蛟向他低頭以後,兩邊實際上就已經撕破臉了
武岡乃是劉承胤的老巢,而現在這何騰蛟竟然發了封不知所謂的諭令,要他把武岡讓出來,他一時間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沒睡醒,還是這何騰蛟沒睡醒
劉承胤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上次只是抓了他兒子,看來這次得直接抓他全家,好讓這何騰蛟弄清楚,這寶慶到底是誰說了算
「將軍,不是督府,是朝廷的諭令」,龍在沫輕聲說道
劉承永聞言,也是眉頭微皺,直接取過龍在沫手中的督府諭令
劉承永看著那隨信而來,蓋著通政使司大印的中樞諭旨以後,也是開口說道
「大哥,確是中樞旨意,不是何騰蛟的命令」
劉承胤接過劉承永手中諭旨,掃了一眼,卻是直接將那蓋著大印的中樞諭旨扔在桌上,冷聲說道
「什麼朝廷旨意,這何騰蛟當真以為老子不知道他們那些彎彎繞繞嗎,這封諭旨定是何騰蛟向那粵省小朝廷討來的」
劉承胤冷笑一聲,大明朝這兩年一連換了三四個皇帝,這些所謂的朝廷早就已經沒有什麼威信可言了
這些新建立的小朝廷不要說統治各地,恐怕反而還要求著各地,來承認中樞的地位
監國?這些年大江南北的監國還少了嗎
遠的不說就是前年,那靖江王不也自稱監國了嗎
如今只要手中有兵,再抓上一個朱家宗室,誰不能弄出一個監國來
何騰蛟如今名義上是湖廣總督,那新立的粵省朝廷恐怕如今正忙著拉攏那何騰蛟
在這種情況下,何騰蛟對那粵省朝廷還不是予取予求,向朝廷要一封諭旨又算得了什麼
下方的劉承永等人聞言,也是若有所思,劉承永略一思索,便開口說道
「大哥是說,這封諭旨乃是那何騰蛟故意要來的」
「定是如此,那老匹夫眼看督府之令無用,便想用朝廷的名義向本將施壓」
「憑著一張廢紙竟就想奪老子的武岡城,做他的春秋大夢!」
「本將手握三萬大軍,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不怕死的,敢來拿老子的武岡城」
劉承胤臉上殺氣騰騰,下方的中軍總兵陳友龍見得勃然大怒的劉承胤,卻是眉頭微皺
陳友龍思索片刻,便開口說道
「這何總督到底是何意,他該不會真是打算憑著一張諭旨,就讓咱們讓出武岡城吧」
劉承胤看了一眼陳友龍,卻是冷哼一聲,開口說道
「你們不懂那些文臣,那些文人讀那些四書五經,已經讀的傻掉了,開口閉口君父聖上,以為朝廷隨便發一道令旨,別人就得遵旨照辦,他們以為現在還是十幾年前嗎」
「朝廷,老子認他,他才是朝廷,老子不認,管你什麼皇帝桂監國」
下方的劉承永卻是沉默不語,他從桌上取過那督府文書,又是看了一遍,而後卻是沉聲開口
「何騰蛟此人非是尋常文臣,何騰蛟當年單騎入湘,憑著區區一介文臣之身,如今卻能勾連各方,坐穩這湖廣總督之位,可見此人手段高明,大哥莫要大意」
「此人在湖廣經營數年,深悉湖廣形勢,不可能不知道只憑這一紙調令,絕不可能讓我等交出武岡」
「但此人卻偏偏還是要來這道詔書,小弟以為,何騰蛟此次必有後手」
劉承胤聞言也是眉頭微皺,他也曾在何騰蛟麾下效力過一段時間,亦是知道此人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頑固腐儒,此時聽得劉承永所說,也是略微警惕起來
劉承永思索片刻,而後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恍然,緊接著劉承永臉上便閃過凝重之色,開口說道
「小弟大概知道這何騰蛟打的是什麼主意了,此人當真是歹毒,這何騰蛟極有可能想要借刀殺人!」
劉承永見得眾人看來,也是不買官子,直接開口說道
「這何騰蛟得了朝廷旨意,若是我等不交出武岡,便是違逆朝廷旨意」
「我等此時畢竟還是明朝官吏,若是不交武岡,何騰蛟便能以抗旨之名,聯絡湖廣其他各鎮發兵攻打咱們」
「我等獨自占了寶慶一府,早已惹得湖廣各鎮不滿,若是何騰蛟以寶慶為誘,當真有可能說動其他各鎮來攻」
「這何騰蛟入湘以來,最擅使這等輾轉騰挪之策,我等卻是不得不防」
劉承胤等人聞言,臉上神色也是嚴肅起來,而下方的陳友龍此時也是開口說道
「二爺所說不錯,那何總督劃分諸鎮,卻偏偏將那曹志建張先壁兩人放在衡陽,湘鄉,顯然便是對我等不懷好意,將軍確是不可大意」
湖廣諸鎮之中,曹志建張先壁兩人皆與劉承胤有怨,何騰蛟卻偏偏將這兩人放在寶慶府周邊,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陳友龍等人想到此處,臉上也是神色難看
劉承胤軍在湘省各鎮中已算是勢力出眾的一方,若是單論一家,他們這一邊不懼湘省之內任何人,兩家齊攻他們也能守城擋住,但若是何騰蛟帶上自己的督標營再加上曹張二部,他們便很可能會落敗
劉承永此時也是沉聲說道
「何騰蛟這老賊當真是奸狡,那督府使臣一直催著咱們要回復,這老賊此刻恐怕就等著咱們抗旨呢」
「大哥,咱們現在怎麼辦,不如……」
劉承永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劉承胤掃了一眼劉承永,卻是忽然冷笑一聲
「怎麼辦?自然是奉詔了」
「本官乃是朝廷一品右都督,朝廷有令,本官自當奉旨遵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要取武岡剿賊,難道本官還能不給不成」
下方劉承永龍在沫等人,皆是神色驚愕的看著上方的劉承胤,但沒等他們開口,劉承胤便又是說道
「朝廷要武岡,本官別無二話,但本官麾下三萬將士鎮守武岡數年,朝廷卻是未發過一分餉銀,本官雖是一意忠心報效,但軍中將士何辜」
「龍文書,你給督府回信,本官本欲率軍退出武岡,但奈何營中將士鼓譟索餉,本將亦是無可奈何」
「告訴何騰蛟,本官也不要多的,只要督府將去年所欠寶慶營兵餉發來,本官立刻率人退出武岡城」
下方劉承永等人聞言,眼中立時一亮,劉承胤麾下軍卒三萬人,一年的軍餉便是三四十萬兩,不要說督府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銀子,就是拿得出,何騰蛟也絕不捨得給他們
劉承胤此時就是在與督府扯皮,你要我扯出武岡,可以,但要我們出城,總得給拔營費吧,
只要他們這邊不在明面上違抗朝廷諭旨,那何騰蛟就抓不到他們的把柄,也就沒辦法鼓動湖廣其餘各軍合力來攻
若是何騰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湘省之內的各軍絕不可能與何騰蛟合兵
今日他何騰蛟能與他人合兵強攻劉承胤,那明日他就可能去對付其他人,而若是單憑何騰蛟麾下那一部督標營,劉承胤卻是根本不怕
劉承胤卻是不管下面眾人神色,繼續冷聲開口
「王朝宗,你領精兵五百並兩千步卒前往東安駐守,若是發現所謂桂省來人,立刻驅逐,不許任何人入城,不需殺人免得落了把柄」
「蔣虎你領精兵一千並三千步卒前往寶慶鎮守,防備張先壁曹志建二人,一旦發現兩軍兵馬異動,立刻來報」
「陳友龍,整備中軍,一旦兩處有警,則立刻出兵救援」
「我倒要看看,這何騰蛟到底準備如何讓本官退出武岡」
下方陳友龍的各將聽得劉承胤殺氣騰騰的話語,也是立時應命
東安距離桂省全州不過百里,乃是距離桂省最近的縣城,占住了東安便扼住了前往武岡的通道,而派人駐守寶慶則是同理,同樣是防備東向的曹張兩軍來攻
劉承胤見得眾將領命,臉上卻是依舊神色冰冷,他將桌上的文書拿在手中,又是掃了一眼,而後卻是忽然冷笑一聲
「監國,朝廷,嘿!」
劉承胤將手中的文書揉成一團,直接扔在地上,而後大袖一揮,直接轉身離去
大堂之中,只剩下神色驚愕的眾人,看著地上的朝廷文書,久久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