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閣權
廣州行宮,清晨時分,大殿一旁的值房中,此時已是站滿了身著青紅官袍的官員,皆是等待早朝的大臣
堂中官員各自聚於一處,雖然各處人數不等,但卻井然有序
左側最上方乃是呂大器,陳子壯,何吾騶三位閣臣,三人之後靠後一些則是站著蘇觀生,顧元鏡等幾名原廣州三司的官員圍聚在蘇觀生身邊
右側首位則是焦璉,馬寶,鄭鴻逵三人,劉起蛟,郝尚久,施琅,龍驤軍宣教使鄺鴻,騰驤軍宣教使朱學熙,則是站在三人後方不遠
此時朝中無論文武,皆是在低聲討論著昨日忽然從宮中傳出的消息
左首上方,呂大器看向身旁的陳子壯何吾騶,開口說道
「殿下性情剛毅,何騰蛟託言湖廣清虜異動,不肯歸朝,恐是已觸怒殿下,如今殿下欲親征西南,兩位以為如何」
何吾騶見著陳子壯沉默不語,略一思索,便開口說道
「此事不妥,湖廣緊鄰前線,清軍異動亦是常理,若當真是前線形勢有變,何騰蛟身為總督,確實不宜輕動」
「殿下以錦衣府一家之言,便認定何騰蛟有意推脫,欲處置封疆之臣,此事有失偏頗」
「縱是那何騰蛟當真有跋扈觀望之態,亦不應驟然出兵征討」
「湖廣畢竟與閩省不同,閩省當時已入虜手,自當發大兵剿滅,但此湖廣諸臣畢竟還是自認明臣,此時若是發兵剿滅,恐會惹得湖廣各軍人人自危」
「若是湖廣那些武臣慌亂之下投向清虜,恐怕湖廣瞬間便要大亂」
陳子壯聞言,卻是眉頭微皺,開口說道
「但湖廣失序亦是實情,湖廣偌大一省,這幾年卻是半分賦稅也未曾運至朝廷,湖廣兵將亦是各行其是,不聽調遣,若是朝廷只是空有一個名頭,那要這湖廣又有何用」
何吾騶看著陳子壯,卻是神色不變,直接開口道
「陳閣老所言亦是,湖廣必是要收歸朝廷的,只是卻不需以如此暴烈手段」
「何騰蛟畢竟是正經出身的士人,與那些武人軍頭不同,只要多加規勸,令其認清現實,應該還是能知曉大義的」
「況且兩位不覺得殿下對朝中武臣太過放縱了嗎,朝廷兩戰大勝固是可喜,但殿下卻是愈發依賴武臣了」
「老夫聽聞,殿下此次竟將閩省軍權盡數交給李明忠,張肯堂堂堂閩省總督,竟無調動兵馬之權,殿下如今一味倚仗武臣兵鋒,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呂大器陳子壯聞言,也是眉頭微皺,殿下對武臣的偏重,其實早就讓朝中的大臣心生警惕
朝廷當與士大夫治天下,而不是與武臣治天下,但監國殿下自即位以來,只要是朝中大事,幾乎都會讓武臣到場商議
而且在殿下的有意偏袒之下,此時連內閣都很難再對朝中的幾支禁軍產生影響,這卻是讓呂大器等一眾文臣愈發警惕
先前罷免潮惠兩府所有官員的決定為什麼能通過,就是因為朝中武將堅定站在殿下一邊
若是放在崇禎朝時,朝中的一眾文臣,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何吾騶看了一眼身旁眉頭緊皺的兩人,又是開口說道
「如今閩省大捷,朝廷初安,那便該恢復朝廷經制,令文武各歸其位,如此才能上下相協」
「若是此時再讓殿下親自領軍出征湖廣,一旦再讓那些武臣立下功勞,朝中武臣恐怕將愈發勢大難制」
「武宗之事殷殷可鑑,武臣參政絕非益事,這天下終歸還是要我等士人,來輔佐殿下治理,兩位閣老以為然否」
呂大器陳子壯聞言,也是微微點頭,明白了何吾騶的意思
先前朝廷飄搖不定,殿下略有些倚重武臣也就罷了,既然此時朝廷已經大勝一場,在南方站穩了腳跟,那就該恢復舊制,以士人內閣來治政理事,不可再讓武臣過多介入朝中的決策
在這一點,無論瞿式耜呂大器還是陳子壯何吾騶,他們的態度都是一致的,武臣貪功短視,決不能讓他們參與到朝政中來
只有文臣才能治理好天下,先輩文臣花了近百年時間,這才徹底讓武臣徹底降服,此時豈能任由這些武臣再禍亂朝政
如今朝中的武臣之所以能登堂議事,皆是因為監國殿下對武臣的偏愛,既是如此,那就更不能讓殿下再與那些武臣攪在一起
三人低聲商議幾句,便決定上朝之後規勸監國殿下放棄親征
至於蘇觀生,三人皆是默契的掠過不提,蘇觀生乃是監國殿下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這等佞幸之臣,只知遵從殿下心意,哪裡知得什麼文武大義
呂大器三人統一了意見,而後便走向對面的焦璉幾人
焦璉,馬寶,鄭鴻逵三人原本正在低聲討論著此次的出征之事,此時見得呂大器三人走來,話語聲也頓時一停,而房中眾人也是立時看向呂大器等人
何吾騶看著前方的焦璉,眼中一轉,便開口說道
「朝廷此次入閩,皆賴諸位將軍奮勇用命,方能得此大功,諸位將軍此行辛苦了」
「不敢,我等不過是附殿下驥尾,全賴殿下指揮有方,方能有此大勝,我等不敢居功」
焦璉與馬寶相視一眼,一時間也是弄不清楚呂大器三人的來意,只是輕聲回道
「宣國公過謙了,此次我等前來,乃是有一事,想與宣國公及兩位將軍商議」
「監國殿下欲親征西南之事,想必宣國公也知道了,老夫與呂閣老陳閣老商議了一番,卻是覺得此事不妥」
「此番征閩雖是大勝,但大軍出征亦是耗盡了粵省存糧,如今殿下返粵不過數日,竟又欲再起大軍」
「湖廣如今畢竟還是明土,就算要撫定湖廣,也不必急於一時,粵省百姓如今疲敝已極,正需休養生息,為粵省生民計,幾位將軍可願與我等上疏,令殿下暫緩兵戈」
何吾騶眼中目光微閃,監國殿下最信任的便是焦璉馬寶二人,朝中但有戰事殿下都要先問過這幾名武臣,若是焦璉等人也上疏規勸,那殿下便極有可能改變親征的主意
馬寶聞言,臉上神色愕然,卻是未曾想到何吾騶等幾名閣臣,竟會想要阻止殿下親征
馬寶在知得殿下欲出征湖廣以後,並沒有多少恐懼,反而是躍躍欲試
明廷各軍此時剛剛大勝清虜,連韃子都敗在他們手下,對湖廣那些明廷舊軍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馬寶身為武臣,只有打仗才能升官得賞,自是不願勸阻殿下出征,但此時幾名閣老齊齊表態,卻是讓他有些猶豫,不知如何應對
馬寶神色猶豫,但焦璉卻是沒有絲毫遲疑
焦璉臉上神色平靜,只是掃了一眼身前的三名閣臣,便開口說道
「粵省是否能支持此次出征,殿下想必應有考慮,末將乃是龍驤軍主將,但知聽從殿下與朝廷號令」
「殿下若讓在下出征,在下便領軍出征,其餘之事皆非在下所能妄言」
馬寶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心中卻是豁然開朗,他之前之所以猶豫,乃是因為懾於何吾騶三人閣老的身份,哪怕他這個先前的順軍賊將,亦是知道內閣閣老的權威
但經焦璉一提醒,馬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乃是殿下欽點的將領,自己的命都是殿下給的,此時不聽殿下之令,反倒是去跟著這些文臣去規勸什麼殿下,那不是找死嗎
馬寶想到此處,也是不再猶豫,直接開口說道
「宣國公所言有理,我等諸軍將士,但聽殿下朝廷之令,是否當出征西南,自有殿下定奪」
何吾騶三人聞言,臉色也是一沉,他們先前接觸焦璉,還以為此人世代將門,應是知得禮義,未曾想竟也是那般貪功迂直之輩
焦璉雖說是只知聽殿下與朝廷之令,但實際上就是在拒絕勸諫出征一事
若是放到崇禎之時,哪個武臣敢與他們這樣說話,這些武臣仗著殿下偏袒,當真是太過跋扈了
何吾騶正欲再勸,但此時房外卻是傳來一聲淨鞭聲,焦璉聽得鞭聲,對著何吾騶幾人微微點頭,而後便徑直向著房外走去
鄭鴻逵看了眼身前神色難看的何吾騶幾人,眼中卻是若有所思,而後也是和馬寶跟在焦璉之後,向著門外走去
何吾騶三人見得焦璉等一眾武臣離去,心中也是一沉
三人沉默片刻,最終也只得向著房外走去,而剩餘的文臣也是跟著三人齊齊而出
大殿之上,朱朗坐於上方,下方文武各自站定
朱朗自是不知朝中的文臣準備阻止他親征,更是決定共同壓制武臣的權勢,就是知道了,朱朗也不會在意
內閣統攝朝政以文御武的權力,並不是什麼不可更改的祖制
內閣一眾大學士初時不過是一群秩位五品的秘書班子,是皇帝授權給內閣,才讓內閣逐漸有了凌駕文武的權力
既然內閣的權力來源於皇帝,那皇帝自然也能將他收回去
三楊秉政以後之所以內閣顯得如此強勢,不過是因為一眾新君即位之後威望不足,強行拆掉內閣,又會讓朝中大亂,得不償失,這才一直維持住了內閣的權威
但現在形勢早就已經截然不同了,甲申以後朝廷中樞早已被打散,先前拆掉內閣會讓天下大亂,但現在本就已經天下大亂了,那還有什麼可顧忌
內閣權威的喪失並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在崇禎自縊的那一刻,所謂的內閣權威便已經隨著崇禎身死,一併崩塌了
如今粵桂閩三省之地,盡由朱朗嫡系兵馬掌控
粵閩兩戰兩捷以後,朱朗大統,兵權,威望俱皆在身,朝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朱朗想做的事情了
如今內閣文臣們,如果還想要維持昔年內閣的鼎盛形勢,唯一的可能便是獲得朱朗的支持
只有朱朗壓制住軍將,讓軍將繼續聽命於內閣,朝中的文臣們才可能維持昔年在朝中的尊崇地位
但顯然朱朗並不準備再讓內閣一家獨大,朱朗現在需要一個能讓他不受掣肘,自由貫徹自己意志的架構,而內閣顯然做不到這一點
朱朗坐在御座之上,掃了下方群臣一眼,便開口說道
「閩省那邊情況如何,可有奏本送來」
下方的兵部尚書陳子壯聞言,也是出列行禮,開口說道
「前日閩督張肯堂及提督李明忠奏疏來報,浙南四府軍卒調度已定,各軍皆已入駐各城」
「另據閩中諜哨所探,清廷增援已至江南,清廷以貝勒勒克德渾為鎮南將軍,以偽續順公沈志祥為浙省總督,清軍已入杭紹寧三府駐防」
「據奏有少量清虜騎軍抵近衢溫兩城偵查,但俱為我大明騎軍驅離,清軍於浙省未見大舉聚兵之態」
「另據南京所得消息,孔有德等偽三王軍,已從南京出發,人數至少萬人以上,沿大江而上,據諜哨所報,此部目標應是湖廣」
朱朗聞言也是微微點頭,清廷的反應與明廷的預料基本相同,明軍占據浙南四府便不再前出
清廷顯然也不想率軍在浙南山地之間與明軍決戰,反而是貫徹了先前的策略,繼續派軍前往湖廣,想要徹底肅清大江上游
這其實也是最符合清廷利益的做法,湖廣地勢平坦,有利於清軍騎軍奔馳,而且戰略價值也遠遠比一個偏狹多山的閩省更大
但這同樣也是朱朗想要的局面,清廷想要解決湖廣問題,朱朗同樣也想趁機解決湖廣的問題
朱朗見得清廷形勢沒有出現偏差,於是也不再多想,目光看向下方的的蘇觀生
蘇觀生見得監國殿下看來,也是心領神會,正要出列奏事,但還沒等他開口,下方的便已有人先行出列
御史陳正出列行禮,而後便朗聲說道
「臣聞西賊張獻忠已於川蜀授首,西賊為禍中原十數載,如今與清虜相爭,兩敗俱傷,當真是大喜」
「順賊前歲已亡,而今西賊又滅,如今賊氛頓消,先朝數十年之流賊巨寇,於殿下手中紛紛消弭,可見殿下即位實乃是……」
陳正正欲繼續歌功頌德,朱朗看了一眼下方的蘇觀生,蘇觀生此時卻也正好抬起頭來
朱朗眼中若有所思,對著蘇觀生微微點頭,示意已經明白蘇觀生的意思,而蘇觀生卻是神色茫然,但此時見得殿下點頭,蘇觀生也是點頭回應
朱朗臉上神色此時卻是驟然一冷,忽然冷聲喝道
「你從哪裡知得張獻忠已滅,是誰告訴你的消息」
陳正聽得上方傳來的冷喝,心中卻是一顫,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開口說道
「臣……臣昨日前往內閣遞送督查院公文,乃是從值房處聽得的喜訊」
朱朗臉色卻是一沉,直接看向下方的呂大器三人,冷聲說道
「昨日值閣的是誰,三省的情報,孤只給了內閣和軍中幾位都督,你們內閣就是這樣看管宮中情報的」
呂大器三人見得監國殿下忽然大怒,心中也是一沉,今日他們還準備勸諫殿下不要親征呢,但如今還未談及正事,竟就已惹得殿下大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