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法統
大堂之中,朱朗解決了調走閩軍的的事情,心中也是頓時輕鬆起來
朱朗看向下方眾人,開口說道
「閩省之事大致便是如此,還有一事,如今浙南四府既已入朝廷手中,那便也當再立一浙省巡撫,統管浙省事宜」
「如今閩浙一體,這人選便也由閩省諸位來推薦吧」
下方閩省眾臣相視一眼,而後目光齊齊看向張肯堂,張肯堂看了一眼上方面帶笑意的監國殿下,略一猶豫,便開口說道
「張同敞張侍郎此次孤身入閩,聯絡各方,這才凝合諸方之力,等來朝廷大軍,臣以為張侍郎深得閩省人望,才力出眾,可為浙省巡撫人選」
閩省各臣聞言,皆是暗暗點頭,這張同敞在安平城中結交各方,眾人皆是見識過此人的為人手段,又是朝廷心腹,確實是好人選
眾人心中也是不禁感嘆,這張肯堂不愧是積年的文臣,果是懂得揣摩上意
正當眾人以為此事已定時,上方的監國殿下卻是忽然輕笑一聲,開口說道
「這可不行,張卿家孤是要帶回朝中另有大用的,可不能給張閣老,張閣老還是另外選人吧」
張肯堂聞言,略一思索,又是開口說道
「張家玉張郎中,閩中舊臣,此次入閩借兵亦是有勇有謀,可為巡撫人選」
朱朗聞言,又是開口說道
「張郎中卻也不行,張郎中乃是粵省出身,孤在粵北之地可少不得他」
「孤說了浙閩之事今後還是由你們來定,你等想薦何人盡可說來,張閣老就不要總是想著從朝廷的夾袋裡要人了」
張肯堂聞言,臉上神色這才猶豫起來,閩省新附,他原以為殿下提這浙省巡撫的人選,是準備在浙閩之地放一個朝廷的自己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
實際上如果此時這浙閩總督不是張肯堂,而是其他人,那沒準朱朗真要在浙閩之地放個信得過的人,看住閩省
但此時這浙閩總督卻偏偏就是這張肯堂,那朱朗便不需再多此一舉了
前世隆武帝覆滅以後,張肯堂歷經輾轉終於還是投入了魯監國麾下
當時魯監國一朝為黃斌卿,張名振等各方軍將把持,朝中文臣地位早已跌落至極點,動輒為軍將喝罵,實權也為軍將所奪
魯監國麾下一眾文臣不堪受辱,紛紛逃散,但張肯堂卻依舊勉力維持,只是張肯堂這一番忍辱終究還是沒有換來想要的結果
隆武帝覆滅六年後,魯監國所在舟山終於被清軍攻破,魯監國再次逃往海上,而張肯堂卻是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在清軍攻入舟山城時決定與城攜亡
清軍破城之日,張肯堂身著緋袍梁冠,自縊於舟山雪交亭,清軍隨後盡屠舟山之民
朱朗並不知道如此詳細的信息,但他卻記得張肯堂是殉國而死,再加上他在閩省散盡家財募兵的事情,已經足以讓朱朗確認此人的立場
既然此人可靠,那朱朗也不需再另外安插人手,如此也可向閩省眾臣展現朝廷誠意
而且張同敞這幾人朱朗是真的另有用處,就是要安插人手,他也絕不會將這兩人留在閩省
張肯堂此時見得了殿下似乎真準備讓其選人,一時間反而是有些為難起來
要說閩省有資格出任巡撫的人的確不少,如曾櫻,路振飛這些前朝舊臣都是合適人選,但想到此時閩省的形勢,卻又讓他有所遲疑
如閩省之中施家鄭家顯然已經有些勢如水火的味道,曾櫻這兩人與鄭家走的太近,此時舉薦他們出任浙省巡撫這樣的高位,卻是有偏向鄭家之嫌,極有可能會引發施福等人的不滿,他卻不願捲入這兩家的爭執之中
況且鄭成功如今已是閩省巡撫,浙省巡撫也不應再選一個和鄭家太過親近的人
張肯堂一番思索,最終還是決定選一個與兩邊皆無關聯的人選
「先帝蒙難後,前右僉都御史劉中藻亦是募兵山中,守土恢復」
「此次朝廷恢復閩省,劉中藻亦是領軍攻取福寧州,之後更是領兵攻入浙省處州,立有大功,臣以為此人可為浙省巡撫」
「劉中藻嗎」
朱朗略一思索,便看向下方的鄭成功
「鄭巡撫,你覺得如何」
「既得張閣老看重,又立有大功,那必是能臣幹吏,臣無意見」
自從昨日迎接之事以後,鄭家眾人也發現了監國殿下對鄭家的不喜,昨日鄭家眾人歸府商議以後,已然決定今後在朝中要低調行事
在鄭家未立新功以前,鄭家能維持住如今的勢位便已然是難得,哪還敢再做奢求,此時鄭成功自不可能再去做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
朱朗問完鄭成功,又是去問李明忠
「靖國公呢,覺得此人如何」
「臣領軍入建寧時,亦是接得稟告,說是建寧府北部有幾縣,已為這劉御史所恢復」
「聽聞清虜據閩時,此人在銅盤山中多次領軍襲擊清虜,甚為難得,以此人為浙撫,臣無意見」
朱朗點了點頭,又是看向下方的施福
「固國公呢,以為如何」
施福見得監國殿下看來,心中亦是驚愕,卻是全然未曾想到監國殿下會來問他
張肯堂是浙閩總督自是該問,鄭成功是閩省巡撫也是文官一序,李明忠雖是武臣但卻是殿下心腹,問上一問倒也無妨,但問他施福是什麼意思,什麼時候武臣也可決定文臣巡撫的位置了
施福雖是有些措手不及,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小心翼翼開口道
「浙撫人選事關重大,臣乃武臣不應於此多言,臣悉聽殿下聖裁」
朱朗聞言,卻是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固國公此言差矣,正好,孤也藉此機會,將閩省今後的事情交代清楚」
「孤離閩以後,以李明忠為浙閩提督,以施福為閩省總兵,以鄭芝豹為浙省總兵,兩省總兵及麾下一眾軍將皆歸提督調遣,由提督府負責浙閩一切戰事防務」
「以張肯堂為浙閩總督,以鄭成功為閩省巡撫,以劉中藻為浙省巡撫,由總督府負責浙閩兩地一切政務及閩省糧餉供應」
「浙閩之地身處前線,若是事事奏報,必然貽誤戰機,今後閩省一切重大緊急事務由張肯堂,李明忠,鄭成功,施福,劉中藻五人商議決定」
「若有爭執則由五人投票決定,決定以後可立即實行,之後再上奏朝廷,你等可明白」
張肯堂聞言,臉上神色驚愕,監國殿下這一番布置,基本上就是剝奪了一眾文官的領軍之權
若是依此而行,往後就是提督掌管軍務,而總督巡撫掌管政務糧餉,而且按監國殿下所說,一眾武臣更是能參與閩省大事的決策投票,也就是說今後武人的地位,在閩省將大大提升
張肯堂看著上方的粵省眾臣,但此時呂大器蘇觀生等人皆是面無表情,顯然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若是太平之世以文官領軍尚能勉強支應過去,但現在已是亂世,明廷面對的可是一眾滿清軍事集團貴族,再讓文臣領著軍將去打仗,那就是在找死了
而在經歷了甲申以後的不斷潰敗,經歷了李明忠焦璉等人領軍連勝數場以後,粵省一眾文臣也是意識到,文臣們再想像從前那樣,將軍政全數抓在手中已然是不可能了,不是他們不想,而是這位監國殿下已然用事實證明,終歸還是武臣領軍,才能為朝廷取得大勝
在焦璉等人連續取下兩場大勝,以及朱朗的極力推動之下,呂大器等人也終於只能讓步,
監國殿下手握數萬禁軍,又連戰連捷聲勢大振,此時也由不得他們不讓步
朱朗看著久久不語的張肯堂,忽然開口說道
「這是朝廷決意,張閣老你可明白」
張肯堂見得上方投射而來的冰冷目光,心中也是猛然一驚,他知道此事恐怕非是他所能改變的了
別看他此時恢復閩省有功,但此時若是他敢反對此事,恐怕監國殿下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換掉
此制推行以後,文臣權力將大大縮減,這可是改變朝廷用人之制的大事,朝中的呂大器等文臣們此時盡皆沉默,顯然是殿下或者武臣們在朝中占據了上風
與此相比,他一個新附而來的總督,又怎麼可能撼動的了這樣的大事
張肯堂又是看了一眼上方的呂大器等人,見得上方的粵省文臣始終沉默,於是也只得起身領命
張肯堂領命,鄭成功這個恩蔭而來的閩省巡撫自也不可能出頭反對,而李明忠施福這些武臣在此制施行之後,地位將大大提高,就更不可能去反對了
幾人恭聲領命之後,朱朗也是長長呼出一口氣,今日這幾件事,先收湖廣,派遣監軍,調離閩軍,這幾事他與朝中各臣皆無分歧,可以共同推進
惟有這軍鉦分離一事,乃是他一力推動的結果,此時見得終於落定,朱朗也是終於安下心來
今日朱朗要議的實際上便是此三事,此時三事已定,朱朗也不準備再強留眾人,於是便開口道
「閩省諸事大體已定,若是無事,諸位便下去休息吧」
堂中眾臣聞言,也是鬆了一口氣,今日這幾事,每一事都極為重大
這幾件事雖然皆在監國殿下的推動之下布置完成,但眾人心中亦是有些混亂,看不清其中具體得失,此時見得監國殿下放人,也是準備立即退去商議
但沒等眾人起身,下方的張家玉卻是忽然起身,開口說道
「且慢,臣此處還有一事,或需商議」
「今晨之時,那鄭彩使者找到臣府上,說是有事,請臣下轉奏朝廷」
張家玉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堂中眾臣看著張家玉手中的信封,臉上卻皆是若有所思
張家玉卻是不管場中眾人神色,呈上信封后便開口說道
「鄭彩提出,若是朝廷肯令其就食於漳泉兩府,同時保留他的國公爵位,封他做閩省總兵令其仍領舊部,他便願領三萬大軍來降,同時還暗示可將魯監國一併轉交朝廷」
堂中張肯堂等人聞言,神色立時一冷,什麼就食兩府,這鄭彩分明還是想搞從前分地取餉,擁兵自重那一套
施福臉上更是神色不善,他可是剛剛才定下閩省總兵的位置,若是鄭彩做了閩省總兵,他去做什麼
閩省閣臣自是心頭大怒,但呂大器等人聽得那鄭彩竟願交出魯監國,臉上卻是略有意動
朱朗接過李國用遞來的信紙,掃了幾眼,卻是忽然輕笑一聲
「這鄭彩倒是敢想,孤與麾下諸位將士拼死大戰之時,這鄭彩在島上坐視不動,此時眼看閩省收復,他倒是把主意打到孤的身上來了」
「以鄭聯為漳泉巡撫,以他鄭彩為閩省總兵,他怎麼不讓孤封他做閩王,如此才好讓他在閩省稱王稱霸嘛」
「三萬大軍,倒是有氣勢,可惜孤這閩省皆是麾下忠義之士血戰而來,卻是沒有一寸多餘之地,可給他裂土封王,可惜,可惜啊」
朱朗隨手便將信紙置於一旁的几案之上,而下方眾臣見得監國殿下神色,亦是知道監國殿下應是不會同意此事,臉色也是放鬆下來
實際上此時朱朗也根本不可能去答應這鄭彩所求,從鄭彩在安平城中的行事,以及迎入魯監國以後的做派,便能看出這鄭彩乃是野心勃勃,性情跋扈之輩
鄭彩就是此時最典型的軍頭做派,這等人根本不在乎什麼君臣大義,只看重實力利益
此時不要說割讓兩府,就是這鄭彩直接領軍來投,他也要好好考慮是否要招降此人,他桂監國朝中可容不得如此狂妄的人物!
「這鄭彩不必管他,還有事嗎」
朱朗看向下方的張家玉,而張家玉也是再次開口說道
「除了這鄭彩以外,魯王一方的熊汝霖也派人過來,說是魯王想與殿下見上一面」
朱朗聞言,亦是眉頭微皺,他先前一直都在忙著布置閩省的事情,卻是一直沒顧得上這魯監國,此時想來,這魯監國確實也是個麻煩事
朱朗看向下方眾臣,開口說道
「諸位以為朝廷當如何對待這魯王等人」
朱朗話音剛落,呂大器便直接起身,冷聲說道
「唐魯之爭,遷延日久,先朝之事兩方爭立,弄得浙閩兩地人心惶惶,兩方使者你來我往,不絕於道」
「為爭得兩地文武投效,兩方皆是大發爵祿,弄得兩省烏煙瘴氣,這才讓清虜趁虛而入,連破我大明兩疆」
「臣親歷其事,深知其害,此時絕不可再容這魯王妄自稱尊,擾亂天下人心!」
呂大器聲音冰冷,又是繼續開口
「殿下神宗嫡脈,如今更是大破清虜,威震夷狄,天下何人不以殿下為國家正統」
「朝廷此時大軍雲集閩省,正當令魯王退位歸藩,上表稱臣,若是魯王仍自冥頑不靈,臣請殿下派遣大軍,立行剿滅」
「國家法統名器,自有天命承續,豈容凡俗僭妄,天下紛亂已久,此時只有明晰殿下正統,方可號召漢家英雄,使上下一心,恢復我漢家天下」
「此非私怨,乃公戰也,縱是流血漂櫓,亦應在所不惜!」
下方群臣見得神色冷肅的呂大器,心中亦是一驚,這呂大器不愧是數朝閣臣,果然是好大的殺氣
但緊接著下方一眾武臣,無論閩粵,皆是紛紛起身,皆是高聲附和,揚言要在所不惜,剿滅魯王這一叛逆
此事關乎監國殿下的名位,他們這些武臣是用來做什麼的,不就是用來保護監國殿下這寶座的嗎,此時不表忠心,更待何時
朱朗看著下方殺氣騰騰的呂大器,亦是微微側目,未曾想呂大器對這魯監國竟有如此大的反應
但朱朗看著下方喊打喊殺的眾臣,卻是不置可否,壓了壓手掌,待眾人坐下以後,這才輕聲開口說道
「呂閣老之意孤知矣,還有嗎」
呂大器聞言,眉頭立時一皺,在他看來這根本是無需任何猶豫的事情
隆武朝時先帝與鄭芝龍等武臣關係如此緊張,也未必沒有這魯監國的一份功勞,隆武時之所以沒有堅決處置這魯監國,不過是因為清軍當時已經攻入浙省,朝廷需要魯監國等人擋在前方,這才讓朝廷對魯監國視而不見
但如今閩省清虜已滅,短時間內已無外憂,卻正該趁著這個時機徹底解決魯監國,明確這天下的正統
下方蘇觀生等眾臣聽得監國殿下所言,亦是知道監國殿下對呂大器的提議可能不太滿意
但眾人此時卻是有些拿不定監國殿下的心思,蘇觀生等粵臣跟著朱朗的時間最長,倒是隱隱能猜到些監國殿下的心思
但無論如何,此時支持剿滅魯王才是絕對正確的事情,他們這些做臣下的難道還能主動出來,勸殿下放過這魯王不成,這不是明晃晃的在給人授人以柄嗎
是以堂中眾臣,無論知道還是不知道朱朗的心意,此時皆是默不作聲
堂中沉默了半晌,正當朱朗準備開口之時,下方的張肯堂卻是忽然起身,沉聲說道
「應當如何處置魯王,皆由殿下聖斷,臣不敢多言」
「但唯有一條,無論如何,魯王及鄭彩那些人決不能再留在中左所島上!」
張肯堂乃是閩浙總督,中左所就在閩省邊上,鄭彩等人若是有意,一日之內便可遍歷漳泉各府
他們前面要防備著浙省方向的清虜,後面坐著數萬態度不明的魯監國大軍,這誰能受得了,因此張肯堂絕不能容許魯監國這批人,再留在中左所島上
朱朗聞言,亦是微微點頭,開口說道
「張閣老所言有理,我等在前面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拼殺了清虜,絕沒有讓他們等在後面,坐享其成的道理」
「至於攻殺魯王一事,倒也不必如此激烈」
「孤先前便已說過,凡是願驅除清虜,恢復我漢家天下者,孤皆願與其相忍,此時若是我等與魯王再行攻殺,豈不又是在漢人殺漢人,為清虜所笑」
「魯王若是肯退位,那自是再好不過,但若是魯王仍是捨不得他這監國之位,那便令他自去,浙省也好,南直隸蘇省也罷,讓他自去與清虜搏殺恢復,無論他們能殺得多少清虜,總好過漢人自相殘殺」
「我漢家之民的血已經留得夠多了,若是要拼命便去與韃子拼命,自家人打自家人,這等事甲申以來已經夠多了,孤卻不願再做」
下方張同敞等粵省之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而一眾閩省之臣看著上方的監國殿下,卻是神色愕然,第一次感覺到這位殿下,似乎確實是有些與眾不同
呂大器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行禮,恭聲說道
「殿下心念天下萬民,此乃我大明之福,社稷之福,臣謹受教」
呂大器躬身行禮,而後堂中群臣也是紛紛起身,跟隨行禮,高呼聖明
朱朗卻是不以為意,只是擺了擺手,便令眾人起來
眾臣坐回原位,張肯堂遲疑片刻,卻又是開口說道
「若是那魯王既不肯退藩,又堅決不走呢」
「這可由不得他們,孤願意與其相忍,乃是因為他們仍有志恢復,若是他們準備躺在島上混吃等死,那他們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下方的張肯堂施福等閩臣,見得忽然殺氣騰騰的監國殿下,心中皆是一驚,而呂大器等人神色卻是一松,這才是他們印象里的監國殿下嘛
「派人去中左所定下時間,孤便與這魯王見上一面,看看他們到底是要死還是要活」
堂中眾臣心中皆是一凜,而後皆是躬身領命,各自散去
隨著朝議結束,信使很快便從福州城出發,向著中左所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