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鼓動
營房之中,擺著數十丈桌椅,數十名士卒身著朱紅軍服坐於桌前
陳奇策則是站在眾人前方,身旁架著一塊黑漆木板
陳奇策取過一旁的滑石筆,在黑漆木板上寫划起來,很快黑色木板上便寫出一個明字
陳奇策放下石筆,看著下方的一眾軍卒,開口說道
「今天所習之字,是明」
「所謂明,便是光亮」
「這明字一邊是日,一邊是月,太陽月亮一升起來,這天地間便有光亮,我等便也能看清這天地間的東西,這便是明」
陳奇策在上方開口講解,而底下的一眾士卒也是安靜坐在桌前
下方的士卒雖是無人說話,但有的身體扭來扭曲,好像有蟲子在身在爬一般,顯得極不自在,有的則是瞪著眼睛,盯著上方的黑板,但實際上早已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奇策見得下方眾人情況,卻也不以為意,繼續開口說道
「這明字同時也是我朝之名,我大明朝廷,便如日月懸於天中,朗照我漢家疆土,護衛我漢家生民,當年我大明太祖引領我漢家豪傑,驅除蒙元,這才復我漢家故土,我大明即是這天下漢人的朝廷」
「我等漢人世居中原,漢家先民,著華服,定禮儀,教化天下,是以又稱中華,所謂華……」
營房後方,一個原本百無聊賴,不斷打著哈欠的魁梧士卒,此時聽得陳奇策所言,卻是一下來了精神
「所謂華,便是我大明朝廷」
劉旺話音剛落,不遠處的身形高壯,原本正在神遊天外的張榮,也是立即接口說道
「所謂夷,便是清虜韃子」
二人話音一落,場中士卒齊齊喊道
「所謂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就是跟著朝廷殺韃子,收復我大明疆土」
房中眾人喊完,忽然齊齊大笑起來,房內原先的沉悶一掃而空,一時間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這些時日以來,陳奇策等人在教授眾人習字之時,幾乎每天都要將這些話說上一遍
營中士卒無論明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但所有人幾乎是閉著眼睛,都能將這些話說出來
「陳軍使,咱們定然跟著朝廷好好殺韃子,你就莫要再念了,孫猴子的緊箍咒也不是這麼個念法啊,陳軍使,且收了神通吧」
劉旺做了個合十行禮的手勢,臉上一臉苦色,而底下的士卒見得陳旺模樣,又是轟然大笑
陳旺見得眾人大笑,也不再裝乖賣巧,也是跟著哈哈大笑起來,臉上滿是得意
陳奇策見得下方士卒起鬨,卻也不怒,也是搖頭輕笑起來,開口說道
「看來諸位弟兄是真記住了,諸位能記住此言,那我這些時日的心血也算沒有白費」
陳奇策雙手微微下壓,待得眾人笑聲減弱,這才繼續開口
「咱們從軍當兵,固然是為了吃糧拿餉,但咱們這些人一旦上了戰場,便隨時可能有性命之危,若只是為了拿餉掙錢,這天底下能賺錢的營生多了,咱們為什麼非要從軍,提著腦袋上陣與人廝殺」
下方軍卒聞言皆是一愣,一時間皆是神色茫然,但陳奇策卻是沒管眾人,又是繼續開口說道
「咱們為何要從軍,因為那韃子入關以來,視我漢家之人如牛羊奴婢,這些韃子占我漢家田土,殺我漢家百姓,所以我等要從軍,要與那韃子拼殺」
「咱們要讓那些韃子知道,咱們中原漢人英雄無數,容不得他們來猖狂」
陳奇策看著下方面面相覷的一眾士卒,又是繼續開口
「我等為何整日去說驅除韃虜,恢復中原,因為這幾個字,便是咱們這些人從軍廝殺的原因,咱們從軍不僅是為了拿餉吃糧,更是為了護衛我漢家百姓,將那韃子夷狄趕出中原」
「你們莫要以為這是句戲言」
「你們這些人本是附逆亂兵,若按朝廷律令,伱們這些人皆是都罪不可赦,你等如今之所以還能坐在這房中,便是為此言所救!」
陳奇策臉上神色忽然嚴肅起來,目光冷冷掃過下方的一眾士卒
下方劉旺等士卒聞言,臉色卻皆是一變,雖然眾人平日有意不提,但他們可沒忘了他們這些人敗軍潰卒的身份
陳奇策也不管下方眾人臉色,繼續開口說道
「清虜大軍潰敗,朝廷亦是俘虜了近千東虜真韃,這些韃子若說起武藝騎射,各個皆是其中好手,你們捫心自問,縱使捉對廝殺,你們有幾人能殺得過這些韃子兵」
「這些韃子為朝廷俘虜,其中亦不乏有人想要求饒效命,若是手收下這些人,朝中立時便多出近千精銳騎軍」
「但殿下卻是親自下旨,將所有真韃一律處死,反而是你們這些普通兵將,卻皆是被重新收編成軍,你們可知殿下為何要如此來做」
下方士卒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之後,劉旺這才神色遲疑的開口說道
「因為那些人是關外的韃子,咱們是中原的漢人?」
陳奇策看著下方的劉旺看,卻是驟然開口,朗聲說道
「不錯,正是因為你等皆是漢人」
「監國殿下乃是我大明皇帝,亦是天下漢人的君父,監國殿下是家中父母,我等漢家百姓便是家中兒女」
「你等投虜在先,跟著韃子攻殺朝廷,本來是罪不可赦,但說到底你們終究是我漢家百姓,子女縱是一時做了錯事,父母打罵一番,終歸還是可以原諒,這便是殿下朝廷網開一面的原因」
「但那韃子卻是不同,這些韃子非我中原之民,入關以來燒殺搶掠,凌虐我漢家百姓,所以殿下便要發雷霆之怒,將這些韃子全數誅絕」
陳奇策聲音冰冷,看著下方鴉雀無聲的士卒,又是繼續開口
「你們之中,有的原先是明軍,有的原先是順賊,有的原先是流寇,這些都沒關係,因為你們無論是何來歷,終歸是我漢家百姓」
「殿下曾言,順賊西賊雖是舉兵叛我大明,但說到底,這兩人終歸還是我漢家之人,這天下就算最終被這兩賊奪了去,也依舊是我漢人在做主」
「譬如一家之中有要分田產,家中兄弟相爭,無論最終誰輸誰贏,這田產終歸還是留在咱們自己家裡」
「但現在卻有惡賊趁著家中兄弟相爭,想把咱們家中的田產盡數搶去,那些韃子便是那趁機強搶田產的惡賊!」
「這天下的田產都是咱們祖宗一代一代傳給咱們的,現在有惡賊想趁著咱們家中內亂,把咱們的田產奪了去,你們說,咱們應該怎麼辦」
「自然是該殺了這些惡賊」
「誰敢搶咱們家的東西,咱們就殺誰」
下方士卒中忽然傳來一道喝聲,眾人看著那神色激動,有些面生的士卒,亦是微微點頭
上方的陳奇策卻是不待其他人說話,便直接開口喝道
「不錯,正是該殺了那些惡賊!」
「前番韃子領軍入粵,欲圖侵占粵省,已被殿下領軍擊敗,但現在那些韃子卻是依舊賊心不死,又在閩省聚兵窺伺」
「此次殿下率領我等出征閩省,便是為了擊潰這些窺伺我等田產的韃子惡賊!」
「殿下已經開出賞格,此次出征殺得附逆漢兵一人,賞銀二兩,殺得真韃一人,賞銀十兩!」
「咱們軍中男兒,功名富貴自當馬上取之,朝廷賞格已經下發各軍,這戰場之上此時便是金山銀海,能取多少便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陳奇策話音一落,劉旺眼中也是驟然一亮,但很快卻又低聲嘟囔道
「這賞格我老劉卻是聽得多了,但最後能有幾個子落在咱們手上,最後還不是被你們這些大官拿了去」
劉旺雖是低聲嘟囔,但以劉旺的嗓門,卻和大聲抱怨也沒有兩樣,場中眾人目光頓時也是匯聚到劉旺身上
而劉旺也是怡然不懼,神色自若的坐在桌前,好似全然沒有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一般
眾人見得這劉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又是轉開目光,看向上方的陳奇策
陳奇策見得眾人看來,臉上卻是同樣絲毫不變,看著下方的劉旺,便開口說道
「劉旺,本月的餉銀軍中可有剋扣」
「營中令你們每日操練,許諾兩日一頓肉食,可有短缺」
「不過是這一個月而已,誰知道以後怎樣」
劉旺見得陳奇策看來,嘴中低聲嘟囔,但最終還是沒有反駁
而眾人聽得陳奇策所言,心中亦是暗暗點頭,朝廷為了安撫他們這些潰卒,整編以後便立即發了一月餉銀,而且這些時日米飯管夠,每兩日還能見得一些葷腥,這待遇確實比從前不知好了多少
但眾人也沒敢對此抱有多大希望,朝廷為了讓他們賣命,自然一開始會寬容一些,但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
以眾人的經驗,只要時日一久,軍中定然又會變成以前那副模樣,軍中那些將官哪有不喝兵血的
陳奇策也不管下方沉默的眾人,又是繼續說道
「如今軍中的餉銀均由我陳奇策來發,旁的地方我管不著,但單在這騰驤軍中,我陳奇策敢給諸位保證,以後無論兵餉還是賞銀,皆會足額發放,若有人敢口你們兵餉,你們只管來找我陳奇策」
「我陳奇策今日也當著諸位弟兄立誓,若是我陳奇策今後處事不公,貪了你們的軍餉,軍中無論何人,都可來擰了我陳奇策的腦袋」
下方一眾士卒看著神色嚴肅的陳奇策,皆是神色愕然,封官許願讓他們好好賣命的話他們聽得多了,但敢保證不剋扣他們軍餉的,這陳奇策卻是第一個
陳奇策也不管下方神色驚愕的眾人,又是開口說道
「諸位弟兄上了戰場但管用心殺敵,有我陳奇策在,斷不會少了你們一兩餉銀!」
「後日我騰驤軍便會拔營出征,我騰驤軍乃是開路先鋒,也極有可能會率先與韃子交戰,錢糧餉銀朝廷會一分不少發到你們手中,你們有沒有信心打贏那些韃子」
陳奇策看著下方默然不語的士卒,對著人群中的一個士卒使了個眼色,那士卒正要帶頭高呼,但沒等他開口,一旁的劉旺卻是忽然開口
「既是要拔營去打韃子,那咱們以後是不是也不用再來識字了」
這劉旺出聲卻是一下打斷了營房中的氛圍,陳奇策狠狠瞪了一眼那恍如未覺的劉旺,卻也只得開口說道
「不錯,出征之時路途不便,會暫停識字」
而下方的劉旺聞言,卻是直接將手中的滑石筆條一扔,臉上神色欣喜,開口說道
「那就好,只要不讓俺老劉在這木板上划來划去,就是再殺十個韃子又有何難」
下方一眾士卒聞言,卻皆是齊齊點頭,深以為然
這桂監國朝廷也是古怪,讓他們操練也就罷了,竟然每日還讓他們來識字,他們又不考秀才,識字做什麼,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如今騰驤軍中,每日上午操練,下午識字,按說識字應該更輕鬆,但軍中士卒卻是寧願上值操練,也絕不想去上這識字課
那些宣教使整日逼著他們在木板上寫寫劃劃,嘴裡更是念經一般,不停和他們說著什麼華夏夷狄韃子的話,直說的他們頭昏腦漲
剛才一眾士卒為何能將陳奇策的話脫口而出,便是因為這每日必有的識字課,
一眾宣教使每天在他們耳邊念來念去,他們想不記住都難
士卒們對識字一事極不情願,只是這卻由不得他們,識字乃是軍中強令,他們在營房之中可以神遊天外,但人卻必須到場
那些膽敢逃課的士卒,無論是小旗總旗還是普通士卒,全被打了板子,在打過幾次之後,眾人便也只能乖乖聽令
陳奇策看了一眼神色欣喜的劉旺,眼中一轉,便又繼續開口
「好,劉旺,這可是你說的,我這可就給你記下了」
「也不需十個,此次出征,只要你劉旺能殺得三個真韃,再寫出十個字來,我便親自為你上疏奏功,保你一個總旗之位」
如今騰驤軍中,十人一隊設一小旗,五十人一旗設總旗,百人一哨設百總,再往上便是把總千總等軍中將官
陳奇策說完以後,不待劉旺說話,便看向下方眾人,朗聲開口
「這話不僅是對劉旺所說,對軍中其他弟兄也同樣有效,只要你們立下功勞,不僅可得賞銀,同樣可得升官」
「你們先前不是嫌自己的月餉比龍驤武驤兩軍要少嗎,你們這些人皆是龍驤武驤兩軍手下敗將,有何臉面和龍驤兩軍拿同樣的餉」
「但現在機會卻是來了,這次殿下卻是說了,只要此次征閩,你們立下的功勞不輸龍驤兩軍,你們的月餉便和龍驤兩軍一樣,也提到每月一兩」
「我在殿下面前已經夸下了海口,讓殿下早日備好我騰驤軍的餉銀,月餉賞銀我俱給你們請來了,你們有沒有信心,殺潰韃子,替咱們騰驤軍拿下這份餉銀」
陳奇策話音落下,還沒等他示意提前安排的人手帶動,下方的士卒便已然高呼起來
「殺韃子,領餉銀」
「殺韃子,領餉銀……」
營房之內一眾士卒皆是呼喊起來,一時間儘是殺敵領銀的呼喝之聲
營房之外,馬寶等一眾將領站在門口,聽著前方營房內傳出的喊殺之聲,一時間俱是神色愕然
馬寶看著房內呼喊歡鬧起來的士卒,沉默良久,對著眾人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散去,而後也不理眾人反應,竟直接向著後方離去
郝尚久等人見得馬寶沉默離去,一時間也是不知所措,過了片刻,這才神色各異的散去
校場門口,馬應遠看著站在樹下凝眉不語的馬寶,忍不住開口說道
「父親,這陳奇策……」
馬應遠話到嘴邊,卻又忽然停住,臉上神色憂慮
朝廷派人直接掌管軍中錢糧,已然讓軍中眾人不滿警惕,但今日見得這陳奇策鼓動士卒,卻讓馬應遠心中愈發憂慮
原先他們還對陳奇策等人強令軍中士卒識字嗤之以鼻,覺得這些人是在浪費時間,但今日他們卻是發現,朝廷此舉的真正用意
朝廷令一眾士卒識字是假,借著識字之機,讓一眾宣教使奪取軍心方才是真
陳奇策如今已然掌控著錢糧升賞,若是再讓他奪了軍中的軍心,那以後誰還肯聽他們這些將領的話
馬應遠已然看到了這其中的危害,但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他心中的憂慮固然有理,但這些卻根本無法放上檯面來說
朝廷此時就是在光明正大的奪取他們這些將領的軍心兵權,但他們根本無法反抗,因為說到底,這軍隊本來就應該是朝廷的
馬寶沉默許久,卻是不管身側的馬應遠,反而是轉身看向身後的馬自援,開口說道
「自援,你不是說陳監軍先前問過你,問你要不要做宣教使嗎」
「以後你就跟在陳監軍身邊,他說什麼你便做什麼」
「爹,此策恐怕也不行,朝廷此時明顯便是想要占奪軍中之權,二弟縱是跟著陳奇策去做了宣教使,恐怕朝廷也不會讓二弟留在騰驤軍中,接任宣教使的位置」
「若是朝廷將二弟派往其他兩軍監軍,反而可能會引得其他兩軍敵視咱們騰驤軍……」
馬應遠話還未說完,卻是忽然被馬寶冷聲打斷
「叫陳監軍,你是何身份,也敢直呼陳監軍之名」
馬寶盯著身側的馬應遠冷聲呵斥一句,而後卻是直接邁步離去,只留下神色驚愕的馬應遠兄弟二人
騰驤軍中,陳奇策鄺鴻等人恍如無人,每日依舊領著宣教使下到軍中,不斷鼓動士卒
不管騰驤軍一眾將領有何感想,也不管眾將私底下如何議論
隨著城中糧草備齊,十二月初五日,廣州城的大軍也終於開拔出城,浩浩蕩蕩向著閩省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