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交爭

  第197章 交爭

  鄭彩話音落下,一個身著緋紅官袍的高大青年便走入堂中

  堂中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這突然而入的青年身上,但此人臉上卻是不見半點慌張,入了堂中,對著眾人一拱手,便朗聲說道

  「魯監國使臣張煌言,見過諸位將軍」

  「今日本官特奉魯監國殿下旨意,前來城中宣詔,冊封閩省眾將」

  「朝廷有旨,特復鄭鴻逵先爵為定國公,晉永勝伯鄭彩為建國公,晉前軍都督楊耿為安國公,晉武毅伯施福為荊國公……」

  張煌言入了堂中,報過身份以後,卻是和張同敞一般,也是直接開始宣詔,開出封賞,逼迫眾人進行選擇

  張同敞聽到張煌言這一連串的國公之賞,卻是再也忍受不住

  楊耿只有八千兵,這魯監國竟都能封出一個國公來,若是再讓他說下去,恐怕不場中十幾員鄭家將領各個皆是公候

  而魯監國抵達中左所的消息亦是讓張同敞心中震動,中左所離安平不過兩三百里,魯監國可隨時加碼,但他手上能封的爵位可就這麼多,如何能比的過這魯監國隨調隨漲

  此時一旦場中眾將為這魯監國的爵位所誘,那他就再難拉攏這些人了

  張同敞想到此處,臉上也是驟然一冷,看向身著緋袍的青年,直接開口打斷

  「你是何人,敢在此替朝廷封公拜爵」

  張煌言雖是被冷聲打斷,臉上卻是神色不變

  他在來時便已經知道張同敞一行的情況,對今日可能遇到的狀況也早有準備

  張煌言看著身前神色冷肅的中年男子,微微一拱手,便輕聲開口

  「本官乃是魯監國親封右僉都御史,自然可替朝廷……」

  張煌言話說到一半,卻是直接被一聲厲喝打斷

  「一派胡言」

  「我大明朝廷只有魯王,哪裡來的什麼魯監國!」

  張同敞厲喝出聲,不待張煌言開口,便又是說道

  「桂監國殿下乃是我大明神宗皇帝親孫,系出帝脈,又得閣臣呂大器,兩廣總督丁魁楚,桂省巡撫瞿式耜等隆武舊擁立,這才監國稱制」

  「繼立之時,粵桂湖廣,川蜀雲貴各省士紳無不上表擁戴,奔走相告,儼然為我大明正統」

  「魯王系出何脈,是哪一方的帝裔,竟敢妄承大統,建號稱制」

  「我觀你亦是聖人子弟,你心中但凡還知春秋禮義尊卑正統,便速速離去,莫要附逆妄為,壞我朝廷大事」

  張煌言聞言,心中也是微微一沉,皇位繼立,向來是以帝裔為先

  若按朝廷禮法,就是隆武帝也比不過桂王一脈,更遑論魯監國

  只是張煌言既然受命出使,自然是對此早有準備,張同敞話音剛落,張煌言便立即開口

  「張侍郎此言差矣,東虜入關,腥膻中原,我大明天下風雨飄搖,危在旦夕,當此之時,自當立君以賢,領率群臣,恢復我大明社稷」

  「魯監國殿下於危難之際,驟起兵戈,抗擊東虜,護我大明百姓於危殆,賢明勇毅,身據大義,如何不可繼立大統!」

  張同敞聞言,卻是橫眉怒目就要開口駁斥,但張煌言卻是根本不給他機會,又是連聲開口

  「去年清虜攻破南都,江南士紳惶然無救,是魯監國殿下奮臂高呼,號召眾將,不顧自身安危,毅然領兵抗擊清虜」

  「而今清虜日逼,掠我閩地,魯監國又毅然挺身而出,帶領我閩省百姓奮戰於前」

  「魯監國殿下為我大明社稷時時奔走於前,當此之時桂王又在何處,魯監國殿下即位,乃是天下人心所向,如何不可為朝廷正統!」

  張同敞神色冷蘇,張煌言話音一落,便立即冷聲呵斥

  「魯王與浙省領兵抗敵固是有功,但那又如何,魯王有功朝廷自當由朝廷封賞!」

  「若是宗室藩王以為立下些許薄功,便可僭妄稱制,那便是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枉伱還是儒門子弟,竟能說出這等喪心病狂之言,青史如刀,閣下就不怕身敗名裂嗎!」

  「人主臨朝,自當居中調度,運籌帷幄,若是事事皆要躬身在前,那朝廷要我等文武大臣何用」

  「桂監國坐鎮粵省,調度各省錢糧,協調天下兵馬,使上下相協,便如大日居於天中,如此方為明主所為!」

  張同敞此時雖是不落下風,但也是意識到爭論正統己方並不占優

  桂監國固然是法統最正,但魯監國即位更早,成名也更早,更有率領浙省百姓抗擊清虜的大義

  無論再怎麼辯,此時畢竟是魯監國親自身臨閩省要統帥眾將,而桂監國一朝卻遠在千里

  再在此糾纏下去,反而是要落入下風,於是張同敞也立時決定改變方向

  張同敞掃視場中眾將,眼中一轉,又是開口說道

  「魯王在隆武朝時便多有不恭,唐魯兩藩更是爭執不斷,幾至兵戎相見,此時魯王為拉攏諸位,自是大封爵祿」

  「但先前嫌隙已成,魯王府中也早有經制文武,諸位將軍縱是投入魯王麾下,恐怕亦要造人冷眼」

  「而我桂監國朝廷卻是不同,我桂監國承繼先帝法統,朝中大半皆是閩省之臣,諸位將軍若來……」

  場中眾將聞言,亦是面色微變,唐魯爭立之時,兩邊哪只是稍有嫌隙這麼簡單,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隆武帝卻直接將魯監國派來的使臣都斬了

  張同敞還要再言,但張煌言神色卻也是立時一變,直接開口打斷

  「閣下還是莫要白費心機,挑撥離間了」

  「唐魯兩位監國俱是矢志恢復,於浙閩兩省協力抗虜,齊心恢復社稷,所謂唐魯爭立不過是小人謠傳,智者誰人會信」

  場中眾將聽得張煌言所言,看向張煌言的目光皆是有些詭異,這些文臣不愧是殺人不見血的主,嘴皮子一翻,竟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將唐魯爭立之事盡皆抹去

  而張煌言卻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一般,又是朗聲開口

  「兩位殿下俱是天下人望所在,如今唐藩已沒,魯監國自應接過旗幟,號召閩浙文武,再續我大明中興之業」

  「魯監國殿下氣度恢弘,心懷天下,當此之時,東虜日侵,江山危墮,凡矢志恢復之臣,皆我大明忠義良將,又何分唐魯」

  「魯監國殿下今日派本官前來冊封諸位將軍,賜以公候之賞,便足可見魯監國殿下之誠意!」

  「況且縱是兩朝有所爭執,亦是文臣禮義之爭,與諸位將軍何干」

  眾將聞言,亦是暗暗點頭,也是瞬間明白了張煌言的意思,唐魯兩邊雖是俱爭正統,但主要還是文臣們爭得厲害,若是以後真進入魯監國一朝以後,受影響最大的也是文臣,

  此時魯監國兵敗逃來,只能依靠他們閩省之將,是以這才對他們大封公候,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唐魯爭立對他們確實是影響不大

  張同敞看著身前的青年,亦是心中一沉

  他兩番攻擊目的就是為了挑起閩省眾將對魯監國的驚疑,但眼前這青年卻皆是直抓要害,連消帶打消去了眾將的疑慮,此人當真是個棘手人物

  「好個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魯王麾下儘是閣下這等巧舌如簧奸狡之輩嗎,當真是讓本官大失所望」

  張同敞冷哼一聲,卻是不待張煌言辯駁,又是看向眾將,開口說道

  「諸位將軍,這魯王使臣縱是巧舌如簧,但是非曲直一目了然,桂王乃是帝裔正統,唐魯兩朝交爭亦是事實,豈是幾句虛言可以抹殺」

  「桂監國殿下統御兩廣,又得湖廣雲貴數省擁護,諸位若是歸義朝廷,便隨時可得兩廣及西南諸省糧餉支援,危急之時更可得朝廷大軍救援」

  「縱是閩省形勢不支,諸位亦可退入粵省,若諸位為這張煌言所欺,投入魯監國麾下,卻是不知但到萬一之時,諸位將軍又要退往何方」

  「諸位將軍縱是為自身考慮,亦當入朝廷麾下!」

  堂中諸將聞言亦是神色微動,在林察等人的努力宣揚之下,如今閩省眾將雖然對所謂的桂監國手握數萬大軍將信將疑,但卻已然相信桂監國已得桂粵兩省擁護

  若是投清那還罷了,但若是投明,似乎確是投靠桂監國更加靠譜一些

  正如這張同敞所說,萬一形勢不對,縱使桂監國朝廷無法派兵救援,但起碼他們還能退回粵省,得到後方桂監國朝廷的接應

  張煌言見得眾將神色,心中亦是一沉,但他臉上卻是神色不變,卻是忽然搖頭輕笑起來

  場中眾將聽得笑聲,此時也是齊齊看來,而張煌言這時方才輕聲開口

  「張先生說我巧舌如簧,但先生又何嘗不是滿嘴虛言!」

  「張先生說桂王隨時可支援閩省,卻當真是引人發笑,若是桂王當真有如此能力,為何閣下一行卻只有這寥寥數十人孤身入閩」

  「若是桂王當真能支應糧餉,為何前幾日反倒要向鄭家求買糧餉」

  「爾等自顧尚且不暇,又何論支援閩省,閣下口出大言,不過是貽笑大方罷了」

  眾將聞言,亦是一愣,而後皆是微微點頭,神色懷疑的看向張同敞

  這桂監國使團一直在城中宣揚桂監國麾下兵強馬壯,糧餉無數,但若真是如此,怎的這使團卻是如此可憐

  張同敞等人向鄭家購糧一事他們雖然默不作聲,但可不代表他們不知道,五千石糧餉,這等數目的糧餉搬運,可瞞不住城中之人

  張同敞見得眾將看來,臉上卻是沒有任何變化,直接開口

  「閩省之中足有兵將數十萬,俱是我大明將士,我等入我大明疆土冊封,數十人難道還不夠,何來孤身入閩一說」

  「至於採購糧餉一事,我等為何緊急採購糧餉,其中原因諸位不知嗎」

  「若是當時一切順利,諸位早就得朝廷封賞,而我等此時也早就該回朝稟報了,又何須採購什麼糧餉」

  眾將聞言,神色也是一扼,雖然張同敞說的隱晦,但眾將也是明白了張同敞的意思

  朝廷當初根本就沒想到鄭芝龍會叛,所以這才只派了幾十人的使團前來冊封,在朝廷看來,一旦給鄭芝龍封了王爵,有鄭家鎮守閩省,那閩省不就安全了嗎

  但誰曾想使團到時,這鄭芝龍卻已經出發降清了,是以使團這才不得不緊急採買糧餉,維持閩省局勢

  張同敞這一番話是能說通的,但這和張煌言剛才所言卻並無不同,兩方皆是在自說自話,誰也不能證明自己說的到底是否為真,是以施福等眾人相視一眼,亦是繼續保持沉默

  張同敞見得眾將還是不肯表態,目光卻是再次轉向身前的張煌言,冷聲開口說道

  「閣下不是說本官在空口虛言嗎,要證本官之言卻有何難!」

  「閩省水師無數,廣州安平亦不過千里之地,諸位若是不信,現在便可持本官手書,發船至廣州運糧,半月之後是真是假,自當立見分曉」

  張同敞臉上神色平靜,而眾人見得張同敞神色,臉上亦是有些驚異不定

  這張同敞此時信誓旦旦,敢夸下如此海口,卻不像是在虛言誆騙,閩粵兩省商貿頻繁,這事要驗證起來太容易了,若真是此時說謊,恐怕立時就要被戳破

  而張煌言見得張同敞神色,臉上也是神色微變,他在抵達安平以前,亦是已經通過鄭彩了解過這桂監國使團的情況

  若是這桂監國使團當真如他們所宣揚的那般,據有兩廣,那此時的魯監國朝廷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桂監國相爭的

  他們先前在舟山,連米糧都要黃斌卿供給,如何爭得過一個占據兩省的正統監國朝廷

  張煌言雖是心中沉重,但面上卻是分毫不露,他環視場中眾人一眼,也是開口說道

  「縱是桂王能運來米糧那又如何,魯監國殿下深得浙省士紳擁護,而今浙省士紳義軍皆奉魯監國為正朔,魯監國殿下同樣可隨時從浙省運來米糧」

  張煌言臉上雲淡風輕,卻是絲毫不見慌亂,好像魯監國當真還能從浙省獲取支援一般

  張同敞看著眼前的青年,心中卻是冷笑一聲,他對這張煌言所說卻是半個字也不信!

  他來前亦是看過錦衣衛從呂大器等人處整理出的情報

  這魯監國早在隆武帝遇難之前,便已為清軍所敗,盡喪轄地,雖然不知道這魯監國一行後面情況如何,但他卻絕不信此時這魯監國一朝還能控制浙省士紳

  若是魯監國還能遙控浙省士紳,這魯監國一行此時又如何會逃入閩省

  張同敞心中一轉,臉上卻是忽然露出一絲笑容,而張煌言見得張同敞臉上的笑容,心中也是立時一沉,果然下一刻張同敞便朗聲開口

  「好,說得好!」

  「浙省淪陷,未想到浙省士紳竟還能主動向魯監國捐輸米糧,報效我大明朝廷,當真是讓人欣慰」

  張同敞說道此處,卻是忽然一頓,臉上閃過一絲厲芒

  「既然閣下說浙省士紳盡皆擁護魯王,能運來米糧,那不妨這樣,此時閩省身處前線,正需糧餉以做軍需,閩省所需糧餉便由我兩方一起承擔」

  「魯王運來一石米糧,我便代朝廷運來兩石,魯王運十石,朝廷便運二十石,魯王運千石,朝廷便運兩千石,閣下覺得如何」

  張煌言聞言,臉上神色亦是一變,再也無法維持原先的淡然之態

  張同敞此言卻是直接將他逼到了牆角,他此時縱是再能強辯,也無話可說了

  張同敞這實際上就是在以力壓人,但偏偏此時他卻根本不敢應下,眼下閩省眾將俱在,若是應下來,那以後當真是要給眾人提供糧餉的

  但問題是,魯監國此時真能拿的出糧餉嗎

  根本不可能,浙省已經為清軍全境占領,魯監國拿什麼來讓浙省士紳給他供應米糧

  若不是當真已經走投無路,他們又怎麼會跟著這突然找上門來的鄭聯,返回閩省

  堂中眾將見得沉默不語的張煌言,眼中亦是閃過一絲瞭然,心頭頓生失望

  他們知道這魯監國此時處境恐怕也是堪憂,反而是這之前從未聽過的桂監國,看起來倒是真有幾分實力

  若是沒有幾分底氣,這張同敞如何敢夸下給閩省提供糧餉的海口!

  此時張煌言被逼問的不敢應聲,本應是鄭彩來出言喝止,畢竟此時魯監國中最有實力的也正是這鄭彩,但鄭彩看著堂中鋒芒畢露的張同敞,眼中亦是神色驚疑

  張同敞等人雖然這些天來在城中不斷宣揚桂監國的強大,但鄭彩卻是根本不信

  他信丁魁楚及呂大器等人在粵省擁立了一個桂監國,他也信桂監國朝廷給閩省眾人發來的爵位,畢竟若是用幾個空頭爵位,便能換來鄭氏十幾萬人的效忠,那真是再划算不過的買賣

  但他卻是絕不相信張同敞等人所說,桂監國朝廷會派兵支援粵省,供應米糧的事情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這桂王在先朝之時寂寂無名,他縱是登了位,他拿什麼來掌控朝廷

  以鄭彩的估計,此時這桂監國朝廷的朝政,必然掌握在兩廣總督丁魁楚及桂省巡撫瞿式耜手中

  這兩人皆是地方實力派,以幾個空頭爵位讓鄭家替他們擋住清廷,他們是肯定願做的,就像隆武帝雖然對魯監國極度不滿,卻也依舊默許他擋在浙省前方一樣

  但鄭彩卻絕不相信這兩人會向閩省派出援軍,甚至提供糧餉,如今亂世已顯,他們若有米糧留著自己擴軍募兵豈不更好,怎麼可能會把糧餉拿給他們根本無法掌控的鄭家

  但此時看這張同敞的模樣,這桂監國朝廷竟似真有向閩省提供糧餉的準備,這讓他一時間有些摸不清這桂監國朝廷的路數

  這丁魁楚瞿式耜,莫非都如這張同敞一般,也是那等愚忠頑固之輩

  這桂監國一朝難道也像那隆武帝一般,真準備北伐抗清,恢復大明社稷不成

  鄭彩想到此處,心中卻是生出一陣荒謬之感

  張同敞卻是沒有注意到鄭彩的神色,他看著幾次張口欲言,卻皆是沒能開口的張煌言,臉上也是閃過一絲厲色

  張同敞正準備乘勝追擊,徹底擊垮此人,但此時大堂之外卻是忽然傳來一陣喧譁之聲

  不是堂外,準確的說應該是鄭府之外此時忽然傳來巨大的喧譁聲,遠處的聲音傳盪過來,隱隱約約能聽到大捷,大勝這樣模糊不清的字眼

  此時喧譁之聲驟起,卻是忽然打斷了堂中劍拔弩張的氛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