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王印

  第181章 王印

  鄭府大堂,兩邊親兵相互對峙,堂中形勢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劉湘客走到張同敞身邊,輕聲低語兩句,而張同敞在得知此人便是鄭彩以後,眉頭也是微微皺起,不知此人為何對他們竟有如此大的敵意

  張同敞雖是心中疑惑,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站在一旁看著隱隱對峙起來的兩鄭

  鄭彩見得親兵被攔住,臉上也是一沉,沉默片刻,便看向鄭鴻逵,冷聲開口

  「怎麼,安排幾個來歷不明之人,穿了幾套衣裳,你就準備弄一個桂監國出來」

  「若是我也找人穿上幾套官服,你是不是也要再認下一個監國,鄭鴻逵,你當真把我等當成傻子不成」

  眾將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也是立刻明白了鄭彩的意思,鄭彩這是懷疑,這些人根本就是鄭鴻逵安排的,而這桂監國也全是鄭鴻逵捏造而來

  鄭鴻逵聞言,臉上卻是神色平靜,就要開口

  但還沒等他出聲,下方便傳出一道聲音

  「年許未見,沒想到永勝伯脾氣還是如此大」

  「當年永勝伯奉命出關復贛,卻在衫關之前擁兵不前,被先帝革了爵位,其中彈章也有劉某一份,永勝伯可還記得山西道御史劉湘客?」

  劉湘客走到堂中,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看向對面的鄭彩

  而鄭彩聞言也是一愣,先前他還沒發現,但此時他卻是越看越覺得此人熟悉

  那身穿藍袍的官員,不是那隆武朝督查院御史劉湘客,還能是誰

  當年正是劉湘客這混帳和金堡等一眾文臣交相彈劾,這才讓他丟了永勝伯的爵位,他怎麼可能會忘了劉湘客這惡賊

  此時鄭彩認出劉湘客,心中也是頓時一沉

  這劉湘客能出現在使團之中,那這些人所言就極有可能為真

  鄭鴻逵是絕不可能收買到劉湘客來演戲的,原先的隆武舊臣們,竟真的在粵省又立了一個監國出來

  而上方的鄭鴻逵施福等人,看著場中的劉湘客,此時也是認出了劉湘客的身份

  施福等人在隆武時皆有資格位列朝班之中,而劉湘客這人卻是朝中出了名的敢彈,朝中但凡有什麼大事,這劉湘客都是衝鋒在前,連帶著他們也對這劉湘客有所印象

  下方的鄭彩還未想好怎麼應對,但此時使團之中,卻又是站出來一人

  林察看了一眼場中眾將,而後便輕聲開口

  「在下乃是福州守備林察,可以證明張大人所言,如今呂閣老及兩廣,西南數省皆已奉桂監國為朝廷正朔」

  「當日清虜襲破福州,在下護衛著先帝之弟唐王渡海逃至粵省,如今唐王也已尊奉桂監國,在朝中出任大宗正」

  場中眾人見著林察,卻是頓時驚嘩起來,鄭氏軍中沒多少人認得劉湘客這等文臣,但認得林察的卻是極多,因為這人和他們一樣,本就是鄭氏軍中的中層將領

  此時聽得林察現身證實,眾人頓時就對這桂監國信了七分

  周鶴芝站在人群之中,見得堂中身穿飛魚服,對著自己微微點頭的林察,臉上神色愕然

  他卻是沒想到,前幾日才找到他府中,說是剛剛逃回安平的林察,竟是這桂監國的使團一員

  周鶴芝見著林察只是微微點頭,便移開了目光,心中也是一動,而後也是不動聲色的站在人群中,觀望著場中形勢

  此時張同敞卻又是開口

  「這是呂大器呂閣老,李永茂李閣老,太常寺卿吳貞毓等諸位隆武之臣的書信,諸位大人已與其中講明前後緣由,諸位亦可驗看」

  張同敞從袖中取出幾封書信,書信很快便被遞到上方的的鄭鴻逵施福等人手中

  而等鄭鴻逵鄭彩等人見得那一方方官印,心中也再無疑惑,終於是確認了粵省之地,此時又出現了一方明朝正統

  上方書信在施福等人手中轉過一輪,而後又回到張同敞手中

  此時堂中鄭氏眾人卻是一片沉默,連鄭彩也是神色陰沉的坐於一側,這突然出現的桂監國確實是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張同敞掃了場中一眼,卻是不管眾人,眼中一轉,便朗聲開口道

  「國事飄搖,平國公以一旅之師獨支閩省,護衛我漢家疆土,實在是功莫大焉」

  「桂監國殿下知得平國公情況後,甚為感動」

  「殿下曾言,我大明正是有平國公這等樑柱支立,方才興復有望,於是殿下不顧朝中大臣反對,力排眾議,決定晉平國公為延平郡王,世襲罔替,以彰其節義功勳」

  「王印聖旨本官今日具已帶來,如今平國公在何處,請平國公前來接旨吧」

  堂中眾將聞言,先是神色驚愕,而後便皆是神色詭異的看向上方空空蕩蕩的主座

  大明立朝以來便從未有活著的異姓之人能夠封王,連徐達這樣的開國功臣,亦不過是追封王爵而已,如今這桂監國卻是打破祖制,直接將鄭芝龍晉為王爵,這恩不可謂不厚

  但越是如此,下方眾人神色也是越發怪異,因為這桂監國滿心期望的大明棟樑,此時卻已經主動前往福州降清去了

  這桂監國若是知道鄭芝龍行事,真不知會是如何反應

  下方的鄭彩聞言更是直接嗤笑一聲,神色戲謔的看向上方的鄭鴻逵

  鄭鴻逵見著場中眾人看來,心中也是一沉,而一旁的鄭成功更是滿臉通紅赤紅,低著頭,手掌緊握,渾身微顫

  朝廷殊恩連至,如今連封王之賞都已給出,但他父親竟是降清去了,這當真讓鄭成功羞愧欲死,直欲逃離堂中

  鄭鴻逵看著下方的張同敞,臉色也是頓時一厲,他下意識便覺得這是張同敞知道了鄭芝龍已然降清,是以這才搬出這殊賞,想要徹底在道義上擊垮鄭氏

  於是鄭鴻逵也是直接開口

  「朝廷祖制從無外姓封王之例,張大人此時驟來府中,便言封王,鄭某實在是難以相信,敢問張大人,在下可能一觀朝廷所賜王印」

  鄭鴻逵緊緊盯著張同敞,想要從張同敞臉上發現猶疑之態,但誰知張同敞卻是沒有半點猶豫,直接便將身後一名錦衣衛招致身前

  張同敞對著托盤上的雕漆木盒躬身行了一禮,而後便直接從盒中將金印取出,橫放在托盤之上

  張同敞一揮手,那錦衣衛便捧著托盤在堂中展示,而場中眾將也是紛紛探頭來看

  鄭鴻逵看著那金印上,用古篆刻下的延平郡王寶印六個大字,臉上也是一白,心中再無僥倖

  那方金印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絕非是倉促之間可成

  也就是說這並不是張同敞等人到了安平,探得鄭芝龍降清以後,這才偽制而成,而是那桂監國朝廷,當真是準備封他鄭家為王

  鄭鴻逵想到此處,心中也是愈加憤恨,為何鄭芝龍就是不肯聽他一句勸,硬是要去投什麼清廷

  若是鄭芝龍不降清,此時他鄭家便可坐擁閩省,得享王爵,這樣的富貴難道鄭芝龍還不滿足嗎,為什麼偏偏就是要投清廷,生出那非分之想

  此時堂中眾將看過那金光閃閃的王印,心中也是再無懷疑,同時眾人心中對鄭芝龍也是悄然升起了一絲鄙夷,這和他們是不是鄭氏將領完全沒有關係,只是最本能的道義判斷

  大明數朝,對鄭芝龍皆是恩遇有加,公候伯一路升賞,如今連王位都給出來了,但這鄭芝龍卻是率先領著鄭氏,叛明投清,任誰都能看出來,誰才是不義的一方

  施福等眾將此時心中也是微微搖頭,而後眾人目光皆是看向上方的鄭鴻逵,想看這鄭家如今的主事之人如何應對

  朝廷要給鄭家封王了,但鄭家封王之人卻跑去降清了,這種事情光是想想就讓人尷尬的無地自容

  鄭鴻逵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起身對著張同敞拱了拱手,這才開口說道

  「此事卻是不巧,家兄如今……如今正領兵在外巡查軍伍,此時卻是不在城中,暫時無法接旨」

  鄭鴻逵勉力找了個理由,下方除了鄭彩嗤笑一聲,其餘眾將皆是沉默不語,只是臉上神色卻是愈發鄙夷,而鄭成功更是一直低頭看著地面,連頭也不敢抬

  「是嗎,竟如此不巧?」

  「看來本官卻是來的不是時候」

  「既然如此,那這封王之事便稍後再議吧」

  鄭鴻逵原本以為張同敞還要追問,但未想到張同敞只是說了一句,竟真就直接收起了那枚王印,直接揭過此事

  鄭鴻逵有些驚愕的看向下方的張同敞,但見著張同敞眼中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也是立時一沉

  他知道這張同敞恐怕也是已經知道鄭芝龍降清的事情了,鄭芝龍當日出城之時動靜極大,如今城中只要稍有地位之人皆知此事,此事根本不可能瞞住有心之人

  而張同敞明知鄭芝龍降清,卻還要出示王印的原因也很清楚了,他就是要告知鄭家諸將,朝廷對鄭芝龍沒有半分虧欠,反而是鄭芝龍負了朝廷

  可以說張同敞這番舉動和鄭彩沒有什麼兩樣,甚至比鄭彩更狠,張同敞就是要對鄭氏諸將展示桂監國朝廷之誠,瓦解鄭芝龍的威望

  但鄭鴻魁明知如此,此時卻根本找不到好的方法來挽回

  因為桂監國朝廷是所準備的王印詔書都是真的,只要鄭芝龍不降,那此時鄭家就真會出一個郡王,恩榮無盡

  此時堂中一陣沉默,林察卻是忽然走到張同敞身邊,對著張同敞低聲耳語兩句

  張同敞聞言,這才注意到左側上首那個身著襴衫,一直低著頭的青年

  張同敞眼中目光微轉,看了一眼左側的鄭成功,忽然輕聲開口

  「先帝所封,賜姓成功可在」

  場中眾人聞言,也是一愣,而後這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鄭成功,眾人目光一時間也皆是匯聚到上方的青年身上

  鄭成功此時也終於是抬起頭,對著張同敞拱手行禮

  「晚輩得蒙先帝錯愛,便是賜姓成功」

  張同敞看著身前滿臉羞慚的青年,眼中若有所思,但嘴中卻是不停,開口說道

  「本官來時,殿下曾有交代」

  「殿下曾言,先帝才見過人,鄭氏父子二人能得先帝看重,定是我大明少有的忠義良臣,因此殿下對伱父子二人皆有封賞」

  鄭成功聽得張同敞所言,臉上愈發羞愧,緊緊低著頭不敢去看張同敞

  而鄭鴻逵見得張同敞到了此時,竟還是在想盡辦法百般折損鄭家威望,心中也是不由怒起

  但沒等他說話,張同敞臉上便神色一肅,沉聲說道

  「監國殿下原本欲封你父為延平郡王,而後封你為閩省巡撫,如此你們父子二人一文一武,便可統合閩省軍政,全力禦敵」

  「殿下將你鄭家視為南國一柱,本欲將閩省盡皆託付你父子二人,但你父如今顯然已無法視事」

  「你是否願受閩省巡撫一職,接替你父,為朝廷繼續牧守閩省」

  場中眾將聞言,也是神色驚愕,這桂監國一朝為拉攏鄭氏一門當真是誠意畢現

  一個郡王不夠,竟還加了一個閩省巡撫,若鄭芝龍此時還未降清,那閩省以後當真便成了鄭家的轄地

  省內以後無論士紳文武恐怕都要聽鄭家節制,鄭家這延平郡王,直接就可改稱閩王了

  鄭成功看著注視著自己的紅袍大吏,心中只覺熱血上涌,猛然抬頭就要應下,但有人卻比他反應更快

  「不可!」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幾乎是同時響起,直接打斷了鄭成功的答話

  而場中眾將看著同時戰站立而起的鄭鴻逵與鄭彩,臉上也是神色各異

  鄭彩看著與自己同時站立而起的鄭鴻逵,眼中一轉,也是立時反應過來,如今最著急的可不是自己,而是鄭鴻逵與鄭家!

  鄭彩想到此處,於是又坐了回去,不再出聲

  而鄭鴻逵見著下方一言不發的鄭彩,臉上也是神色陰沉,但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只得開口

  鄭成功受封,固對鄭彩不利,但此時真正進退兩難的反而是鄭家

  這個鄭家不是指的施福鄭泰黃廷等人,而是鄭鴻逵,鄭芝豹,鄭成功以及鄭芝龍這些真正的鄭家之人

  「張大人對城中形勢洞若觀火,明人不說暗話,張大人想必也知,此時我鄭氏之中情況極為複雜」

  「成功乃是我鄭家長子,地位非同尋常,成功是否受命桂監國巡撫之職,我鄭家此時還需商議,請張大人莫要相逼」

  「大木,此時關乎族中眾人安危,你莫要插話」

  鄭鴻逵說道此處,又是神色嚴厲的看了一眼就欲抗言的鄭成功,而後不待鄭成功說話,便又是看向張同敞

  鄭鴻逵目光一閃,便開口說道

  「張大人恐怕還不知,鄭彩如今已入魯監國麾下,和張大人一般,鄭彩如今也是魯監國特使」

  張同敞聞言,神色立時一變,而後也是看向下方的也鄭彩

  張同敞心中也是瞬間明白過來,為何剛剛這鄭彩對自己一行人是這種態度

  鄭彩已入魯監國麾下,而今日有匆匆召集眾將,顯然和他打的是同一個主意,這魯監國一方顯然和他們打算一樣,也想要趁著鄭芝龍不在,趁機拉攏分裂鄭氏眾將

  而鄭彩見得張同敞等人投來的目光,也是冷哼一聲

  鄭鴻逵看著下方隱隱對峙起來的雙方,心中也是一松

  他此時點明鄭彩的身份,就是想要挑起鄭彩和張同敞等人內鬥,為鄭家爭取時間

  但鄭鴻逵看著下方一直旁觀的施福等一眾將領,心中又是一沉

  此時他看似是用這突然而來的桂監國與魯監國相互制衡在了一起,但實際上對鄭家來說,這根本就是飲鴆止渴

  這兩方實際上都對鄭家軍將虎視眈眈,而隨著這兩方代表明廷正統的監國勢力出現,鄭氏外姓將領們選擇的餘地也大大增加,鄭家恐怕再也壓不住施福這些外姓將領了

  鄭鴻逵想到此處,心中也是愈發急切,但鄭鴻逵臉上卻是依舊神色平緩,開口說道

  「今日兩方監國使者突至,一方是先前我等聞所未聞的桂監國,一方是行蹤不明的魯監國,你們兩邊情況我等皆不了解,至於封賞之事更是無從談起,不如請你們兩邊暫且回去,讓我等鄭氏諸將先行商討一番,如此可好?」

  「施將軍,黃將軍,楊將軍,此時形勢複雜,國公又暫時未歸,此事事關重大,鄭某覺得此時需從長計議,你等以為如何」

  施福等人聽得鄭鴻逵所言,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他們哪裡聽不出鄭鴻逵的意思,鄭鴻逵說鄭芝龍暫時未歸,不就是提醒他們鄭芝龍隨時可能回來嗎

  施福三人對視一眼,而後皆是微微點頭,施福便開口說道

  「鄭公所言不錯,此時兩方天使突來,我等閩省之將,需要再行商議一番」

  張同敞鄭彩聽得施福所言,心中皆是一動,而鄭鴻逵臉上則是微微一沉

  張同敞也好,鄭彩也好,他們的目的皆是拉攏鄭氏軍中之將,此時施福等外姓將領表明態度需要時間考慮,兩邊也不好逼迫太過,於是兩邊也皆是點頭同意

  鄭鴻逵見狀,臉上神色也終於是一松,他看著下方的張同敞等人,眼中一轉,便開口說道

  「張大人遠道而來,想必還未有落腳之處,不如便在我鄭府住下,也好讓我鄭某一盡地主之誼」

  「來人將西苑收拾出來,給張大人一行充作館舍」

  鄭鴻逵不待張同敞回應,直接便開口吩咐,而張同敞卻是不為所動,直接開口拒絕

  「我等在城中自有住處,便不必勞煩鄭公了」

  鄭鴻逵見得張同敞神色堅決,臉上神色也是一滯,心中暗道一聲可惜

  但此時場中眾人俱在,鄭鴻逵亦是不好再做強求

  今日先是鄭彩明言就反對鄭芝龍決意拒不降清,然後鄭彩又是突然宣告眾將,失蹤許久的魯監國再次現身即將入閩

  到了半晌,忽然又冒出一個自稱承繼隆武正統的桂監國,諸番變化,當真讓施福等人有些目不暇接

  隨著這兩方現身,本就暗流涌動的安平城形勢也變得愈發混亂,而鄭氏諸將此時也是各自散去,各自歸府商議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