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使團
鄭芝龍十一月初十日從安平出發,十五日抵達福州,博洛見得鄭芝龍來投,自是大喜,親自設宴款待
鄭芝龍與福州城飲宴大醉,一副賓主盡歡之態,但當夜博洛卻是趁著鄭芝龍醉酒之時,令人偽傳鄭芝龍之令,直接派人進入鄭芝龍營中,將鄭芝龍所帶五百軍卒盡皆繳械
鄭芝龍第二日酒醒之後,立時知道不妙,但此時鄭芝龍卻已經與所帶士卒分隔開,鄭芝龍心中再是不甘,也只得在福州城中聽命行事
神龍失勢,與蚯蚓同,鄭芝龍縱是海上巨鯨,但此時一旦離了大海戰艦,亦如失水之魚,只能任人宰割
鄭芝龍在福州城中強顏歡笑數日,想盡辦法脫身,但昔日往來安平,對他百般允諾的郭必昌等閩省士紳,此時卻是紛紛避而不見,或是顧左右而言他
等到博洛終於將鄭芝龍所帶軍卒清除,又將閩省之事交接完畢,終於是露出了真面目
博洛直接派人接管鄭芝龍住處,堂而皇之安排人手監視鄭芝龍左右,並通知鄭芝龍將攜其返京面聖
鄭芝龍到此時卻仍是不死心,請人奏告博洛,說入京面聖亦是其心中所願,但鄭氏諸人及其長子如今手握各軍,正在沿海等其消息,若是此時他驟然入京,恐怕將與鄭氏諸將呼應不靈,而閩省海上又將生亂
鄭芝龍想以鄭家諸將及海疆安危逼迫博洛將其放回,至少也不將他帶出閩省,只要還在閩省,依靠著鄭家諸將的呼應,鄭芝龍就還有重獲自由的可能
但博洛的想法卻與鄭芝龍恰好相反,博洛認為鄭芝龍是鄭氏魁首,而鄭氏之中諸將皆是鄭芝龍親族,只要將鄭芝龍帶走,鄭家諸將為了鄭芝龍的安全,必定不敢輕舉妄動
到時候清廷只要以兵鋒一逼,鄭氏諸將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便只能乖乖投降
而清廷便可順勢肢解吞下整個鄭家,獲得清廷最需要的水師
因此博洛在得知鄭芝龍的奏告以後,直接對鄭芝龍說了一句,此與爾無與,亦非吾所慮,便不再理睬鄭芝龍
博洛在囚住鄭芝龍後,認為閩省已經悉數平定,於是直接令鄭芝龍寫下十數封招降鄭家諸將的勸降書信
博洛將這些書信交給浙閩總督張存仁,令其持書招降鄭氏眾將,而後便押著鄭芝龍,以及此次入閩抓獲的朱繼祚黃鳴俊等隆武閣臣,浩浩蕩蕩領著人馬,開始班師回朝
清廷認為鄭芝龍乃是鄭氏魁首,只要抓走鄭芝龍,鄭氏便會成為一盤散沙,任由清軍吞併
但清廷卻全然不了解鄭氏內部的情況,鄭氏軍中各部來源極其複雜,有許多人皆是鄭芝龍成名以後,成股投過來的海匪海商
這些人本就自成一體,獨立性極強,因此鄭芝龍軍中團伙山頭也極多
可以說鄭氏如今之所以能成為鄭氏,全靠鄭芝龍一人的威望在鎮壓,鄭芝龍一旦被抓走,鄭氏固然是群龍無首,但緊接著的卻不是清廷所想的一片大亂,而是龍蛇四起
鄭芝前往福州自投羅網,被博洛裹挾北上不提,實際上在鄭芝龍離開安平城的當日,城中便已然暗流涌動起來
安平城南,十一月十四日,鄧銘武穿著一身圓領袍,帶著兩個小廝模樣的僕從,一副行商打扮,匆匆走過街道,來到一處僻靜的宅院門前
鄧銘武拉起門上銅環,按著節奏敲響院門,不多時門內便傳來一聲警惕的問話聲
「誰」
「今日外出買得硃砂九石,石價五兩,特來給東家報帳」
鄧銘武輕聲開口,很快院門便被打開,鄧銘武直接便邁步走入院中,而等鄧銘武走入門中,漆黑的院門又立刻緊緊關上
鄧銘武剛入院中,負責院中防衛的千戶楊盛便迎上前來,開口說道
「同知大人,你快去後院吧,張侍郎在後院又是吵著要出去,兄弟們快攔不住了」,楊盛苦笑一聲,開口說道
鄧銘武見著滿頭大汗的楊盛,卻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便朝著後院行去
「鄧銘武呢,你們讓鄧銘武過來,他究竟想做什麼,本官才是使團正使,他有什麼資格限制本官的行動」
鄧銘武還未進後院,便已經聽得後堂中傳出的怒喝聲
鄧銘武聞言卻是神色不變,直接邁步走入後院之中,這幾日這樣的話,鄧銘武都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早就已經習慣了
後堂之中,張同敞與劉湘客兩人站在堂中,臉上神色難看,而門邊則是站著幾個錦衣衛士卒,死死攔住兩人
張同敞臉上神色憤怒,此時見得鄧銘武走入院中,立時高聲喝道
「鄧銘武,你已經將本官囚在這院中五六日,伱究竟想做什麼」
「若是耽誤了朝廷大事,你萬死難饒!」
張同敞神色憤怒,而鄧銘武臉上卻是不為所動,只是恭聲說道
「殿下令我負責使團沿途護衛事宜,張大人乃是朝中棟樑,臨行前殿下多次叮囑在下,要保證張大人安全」
「如今安平城中形勢複雜,未探明形勢之前,下官怎敢令張大人輕易涉險」
「又是這些話,殿下只是令你負責沿途安全,如今已至安平,便當以本官這個使團正使為主」
「鄧銘武,你已經耽擱了本官數日時間,今日本官必須出府」,張同敞惡狠狠道
「下官遵令」
鄧銘武聞言卻是直接開口,對著張同敞拱了拱手,而後一擺手,門邊的幾個錦衣衛立時長舒一口氣,連忙從門邊退下
張同敞原以為這鄧銘武又要如往日一般,對他一番敷衍,卻是沒想到此次鄧銘武竟答應的如此痛快,一時間也是神色愕然
張同敞與身旁的劉湘客對視一眼,而後神色驚疑的看向鄧銘武,但沒等他出聲,鄧銘武就主動開口
「下官已然查明城中情況,鄭芝龍四日前從城中出發,已然前往福州降清了」
「你說什麼」
張同敞聞言,臉上神色震驚,他們是十一月初九到的安平,也就是說他們本來是有機會在鄭芝龍啟程前,勸住鄭芝龍的,但現在一切都因為這鄧銘武給搞砸了
這鄧銘武在到了安平城以後,便以保護使團安全為由,將眾人皆是圈在了府中
除了鄧銘武的人,其他所有人皆是不得進出,而他們就生生在院中耗費了數日時間,更是錯失了最後一絲勸住鄭芝龍的機會
「鄧銘武,你圈禁本官,致使鄭芝龍降清,貽誤朝廷大事,你……你罪該萬死」,張同敞神色憤怒,厲聲喝道
張同敞神色憤怒,倆相剋沉著臉不說話。而鄧銘武也是低著頭默不作聲,堂中一時間陷入僵持里
大堂之中張同敞對著鄧銘武怒目而視,而此時聽得門邊爭吵,房中卻又是走出一個手拿蜜瓜,身著錦袍的男子
吳繼嗣看了一眼門邊神色憤怒的張同敞,三兩口將手中蜜瓜吃完,眼中一轉,便開口說道
「張侍郎還請息怒,這安平城畢竟是鄭芝龍的地盤,鄧同知如此也是為了咱們的安全」
「況且聽鄧同知所說,那鄭芝龍在咱們抵達一日後,就出發前往福州降清,想必在此前早就已與清廷談妥」
「若是張侍郎當日就這樣闖上門去,說不得直接就被那鄭芝龍擒下,當成大功送往清廷去了,鄧同知如此也是救了咱們一命吶」
張同敞聞言,卻是直接怒聲喝道
「如今誰不知那鄭芝龍想降清,我等此次入閩,就是要以此身性命換回萬一可能,若是怕死,當初你等又何必入閩」
「如今未能挽住鄭芝龍,閩省形勢即將大壞,你要我如何向殿下交代」
吳繼嗣聞言臉上神色也是一滯,張同敞見得吳繼嗣吊兒郎當的模樣,臉上卻是愈發憤怒
「還有你」
「你是錦衣衛指揮,他是同知,你們就是一夥的,你們聯手囚禁本官,如今你竟還敢替他狡辯」
吳繼嗣聽得張同敞所言,卻是眼睛一轉,立刻開口喊冤
「張侍郎說的哪裡話,我這幾日可是和張侍郎,劉御史一起被守在房中,可是半步也沒離開過後院啊」
「我這指揮使的張侍郎也不是不知道,就是掛了個名頭罷了,張侍郎可真是冤枉好人了」
張同敞看著一臉無賴的吳繼嗣,也是一陣無奈,此次使團核心一共五人,除了他以外,分別是僉都御史劉湘客,錦衣衛指揮同知鄧銘武,林察以及這吳繼嗣
劉湘客在隆武朝時身為御史,又是呂大器李永茂麾下干將,對閩省文臣極為熟悉,劉湘客此來就是取信閩中文臣的
林察原是鄭芝龍舊將,對鄭氏情況極為熟悉,自然也是一起入閩
鄧銘武也自不用說,雖說鄧銘武一入安平便圈禁於他,但沿途行事卻是極為幹練,他們一行能順利抵達安平,也多虧鄧銘武等一眾錦衣衛的護持
但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監國殿下為什麼要把這吳繼嗣也塞入使團之中
這人除了吃喝玩樂,沿途之上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在被圈禁的這幾日也是大吃大喝,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吳繼嗣卻是沒管一旁氣急的張同敞,他看了眼一旁低著頭,神色平靜的鄧銘武,眼中卻是目光微閃
監國殿下雖然沒和他說過鄧銘武的事情,但臨行前監國殿下卻是對他有所提點,讓他沿途聽從鄧銘武安排,吳繼嗣哪裡還不明白,監國殿下對這鄧銘武必然是另有交代
此時眼看場中氣氛僵持,吳繼嗣也是趕忙打起圓場,開口說道
「鄭芝龍投清已成定局,如今張侍郎就是要再怒也是無濟於事,眼下還是當以大事為重」
吳繼嗣說完,不待張同敞回話,便直接看向一旁的鄧銘武
「鄧同知,如今鄭氏情況如何」
鄧銘武對著吳繼嗣點了點頭,而後臉上神色一肅,便開口說道
「這幾日我令林察以鄭氏舊將的身份,隱匿身份在安平城中打探消息,如今林察已暗中接近定海將軍周鶴芝」
「據林察傳回來的消息,鄭芝龍在離開安平城以前,便以清軍威逼為由,告知鄭氏軍中各將他將前往福州與清廷談判」
「實際上鄭芝龍就是在通知各軍,他即將降清,眾將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鄭氏軍中態度如何」
張同敞此時也顧不得先前之事,開口問道
鄭芝龍降清一事已無可挽回,好在殿下明見萬里,對眼前此種情況也早有安排,張同敞想到此處,心中也是不由一振,當真是聖明無過殿下
眼下關鍵的還是要按殿下的布置,拉攏住鄭氏軍將,至於這鄧銘武的罪過,事後他張同敞自會有他一本彈章
鄧銘武聞言,卻是微微搖了搖頭,繼續沉聲開口
「鄭芝龍在鄭氏之中積威甚深,除了周鶴芝辛一根等寥寥幾員中層將校心意堅決,明確表態不肯降清,鄭氏嫡系施福黃廷等人皆是緘口不言,恐怕也是在觀望形勢」
鄧銘武掃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張同敞劉湘客等人,又是繼續開口
「今日外出,林察又是傳來一個消息,原永勝伯鄭彩忽然通知軍中各方大小將校,召集眾人明日前往鄭府,說是有要事商議」
「周鶴芝也收到了通知,但鄭彩卻並未說明是何事,但我估計應該也是與降清一事有關」
「鄭芝龍不在,做主的不應該是鄭鴻逵嗎,怎麼是這鄭彩在召集眾人,鄭氏如今到底是誰說了算」,張同敞眉頭微皺
「不知,按理說應該是鄭鴻魁主事,但鄭氏內部太過複雜,林察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鄧銘武微微搖了搖頭
「鄭芝龍之子鄭成功呢,可打探到此人蹤跡,可在安平城中」,張同敞又是開口問道
「我已派林察去查,但是周鶴芝並非鄭氏嫡系,暫時查不到鄭成功的蹤跡」
張同敞聞言,也是眉頭緊鎖,按照殿下的計劃,若是他們到時鄭芝龍已然降清,那他們就暗中拉攏抗清之意甚堅的鄭成功
在拉攏了鄭成功後,便以鄭成功的身份,來團結鄭氏軍中心向朝廷的將領,但現在他們卻連鄭成功在不在安平都無法確定
張同敞凝眉思索一陣,終於開口說道
「既然明日鄭氏諸將集會,那我等明日也去鄭府!」
吳繼嗣聞言,卻是神色猶豫,開口道
「鄭芝龍已然降清,此時貿然前去鄭府是否太過冒險」
「不如等林察探得鄭成功蹤跡,私下先與鄭成功接觸一番,或許更為穩妥」
張同敞掃了一眼吳繼嗣,臉上卻是不為所動,開口說道
「管不得這麼多了,明日鄭氏諸將集會乃是絕好的機會,我等正好可趁著此時,向眾將宣告朝廷所在」
「鄭芝龍離開安平,鄭氏眾將如今正是群龍無首的時候,必須趁著這個檔口招攏鄭氏之中心向朝廷的軍將,沒有鄭成功便封鄭鴻魁,沒有鄭鴻魁便封周鶴芝,總之決不能讓鄭氏之軍全數倒向清廷」
「我乃是此行正使,此事就此定下,你等不得多言」
張同敞一揮手,直接做下決定,但他目光掃過堂中,卻是忽然見著正在一旁靜聽的鄧銘武,臉上神色頓時一滯
張同敞盯著鄧銘武,冷聲開口
「鄧同知,此次你若還是阻我,那你要做何事也不需再來問本官了,你自做你的正使去」
鄧銘武聞言,臉上也終於是閃過一絲無奈,恭聲開口道
「先前局勢未明,為保證諸位大人安全,下官這才有所冒犯,還請張大人見諒」
「此時既然已探明情況,那今後行事自當由張大人主持,往後張大人但有吩咐,下官絕不敢違」
張同敞已然做下決定,而鄧銘武此時也是表示俯首聽令,這兩人方是此次使團的主事之人,此時兩人意見統一,劉湘客吳繼嗣兩人也只得聽令
堂中眾人商議已定,便各自散去,準備起明日前往鄭府的各項事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