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援軍
城北,清軍陣前,李成棟軍中的八千餘民夫盡皆被驅趕到陣前
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皆是神色惶然的站在陣前
這八千餘人分成了六部,每部皆是千餘人,此時在人群旁邊還堆積著一堆柴刀鋤頭鐵杴,以及一些有殘破缺口的刀劍
幾個軍士在民夫陣前不斷喊話
「城中逆賊頑抗我大清天兵攻城,朝廷現需爾等百姓協助破賊」
「爾等百姓臨城以後,不需登城,只需取下一塊城磚即可返回」
「取下一塊城磚今日便不需攻城,取下兩塊賞銀二兩,取下三塊朝廷便放爾等自由」
陣前的百姓望著對面聳立的黑色城牆,頓時心生絕望,陣中的百姓婦孺頓時傳出一陣哭嚎聲
城中靠著城牆火炮,這些時日殺傷了無數的韃子兵,城中怎麼可能會任由他們破壞城牆,恐怕他們一到城下,就會被城上的明軍射殺
陣中的百姓不斷求饒,但陣前的清軍士卒卻已經失去耐性,開始驅趕百姓去取械攻城
一眾百姓神色驚惶的縮在一塊,不肯去拿地上的柴刀武器,一旁的清軍見著百姓不肯動彈,直接便將外圍的幾個百姓看砍倒,鮮血慘嚎聲頓時響徹陣前
而前陣的百姓見此,終於是開始有人取過柴刀鐵杴等物,一路哭嚎著向著城牆行去
城頭的明軍眼看清軍又開始驅趕百姓,卻是沒有再用火炮,而只是射下稀疏的一片箭雨,一眾百姓只是倒下十幾人,剩下的人便已經行到了城牆之下
城頭上的明軍神色警惕,抬著木柱推叉防備著城下的飛梯,這幾日攻城下來,他們也已經開始熟悉這些韃子的路數,這些韃子經常藏在民夫之間躲避火炮,等著靠近城牆邊便突然搭起飛梯攻城
只是這一眾百姓聚在城下,人群之中卻是未見突然立起的飛梯
一眾百姓反而是拿著鐵杴鋤頭等物,叮叮噹噹的挖起城下的土石,而陣中的百姓此時亦是不斷對著城上哭喊
「城上的老爺饒命,我等之中沒有韃子兵,韃子讓我等過河,說是只要取下一塊城磚,便可放我等回去」
「我等只求一磚活命,牆上的老爺們饒命啊」
人群之中不斷有百姓驚懼呼喊,生怕城頭上的明軍攻擊,而在喊話的同時,一些民夫卻是一言不發,已經在死命用柴刀鐵杴等物撬著城磚
城頭之上,焦璉聽著下方百姓言語,臉色卻是驟然一變
若是任由這幾千百姓撬取城磚,恐怕不需半日功夫,這城牆上就會被撬出一個大洞來,這如何可行
焦璉臉上神色一冷,立刻對著身側的士卒傳令
「射箭,驅散他們,不能讓他們破壞城牆」
城頭上的獵戶箭手得令,立即射下一波箭雨,而一旁的守城青壯也是神色緊張起來,抬起城邊的石塊不停往下砸去
「莫砸,莫砸,饒命啊」
城下的百姓不斷哭嚎,頓時倒下一片,而一些神色瘋狂的民夫卻是神色癲狂,哪怕已被砸的頭破血流,卻是依舊不要命一般撬取著城磚
而城頭之上到此時終於是再無人話猶豫,一眾守城的青壯齊齊動手,大量的石塊箭矢落下
城下數百名毫無防禦的百姓倒斃城下,剩餘的百姓見城頭明軍毫不留手,終於也是徹底崩潰向後逃去
那些百姓哭嚎著逃向後方,但幾十個騎卒已然等在後方,百姓剛剛逃出百米,便被游散各處的騎卒砍倒在地
「我有磚,我有磚」
幾個民夫高舉著染血的城磚,癲狂大喊向著後方逃去,而那些騎卒果然對著幾人視而不見,轉身又向著前方的百姓砍殺驅趕而去
此時這些百姓連逃向兩側的選擇也沒有了,清軍就是要逼著百姓取磚,根本不再給這些人逃散的機會
一眾騎卒砍殺了兩百餘人,依舊沒有停手,剩下的百姓眼見無望,這才又聚在一起,哭嚎著向著城下行去
而此時千餘人的民夫已然只剩下四五百人,城頭上明軍看著又是衝來的民夫,只得開炮驅散,火炮一響,剛剛群聚在一起的百姓果然又四散奔逃起來
而一些百姓眼見拿著城磚的人果然逃回了後陣,卻是不管不顧,神色癲狂的喊叫起來,向著城下衝來
「磚,我要磚啊」
這些民夫頂著炮火衝到城下,拿刀劍鐵杴神色瘋狂的撬著城磚,哪怕被城頭落石砸的頭破血流,依舊神色瘋狂的挖掘著磚石,
而後陣的清軍眼見城頭明軍又開始放炮,眼見的過河民夫已經死傷殆盡,又是將千餘名哭嚎的百姓驅趕上來,向著城下驅趕而去
城頭上火炮不斷發射,而清軍陣中卻好像有著無窮無盡的百姓一般,不斷有百姓被驅趕到城下
火炮轟擊,百姓死散,然後又是一批百姓被驅趕前來,用血肉堵住炮火
而城牆上一旦火炮稍歇,感到城下的百姓便會瘋狂攫取磚石,明軍無奈又是只得射箭開炮驅散,只是短短半個時辰,城北的陣前就已經鋪滿了倒斃的軀體
李成棟的目的很明顯,他根本不是要民夫去取什麼城磚,他的目的就是要用這些人消耗城上的火炮彈藥,守城器械
而李成棟的計策果然也是奏效了,在死傷了數千名民夫後,城上忽然傳出一聲爆炸聲,這幾日連續的發射,城頭的火炮終於支撐不住,開始炸膛了
而到得此時,李成棟終於是令軍卒摻雜在百姓之中,開始正式攻城
而等著前陣的士卒攀上城牆,李成棟更是親自領著親軍抵達城下攻城,李成棟本部的三千人幾乎是不計死傷的頂著城頭的落石箭雨,不斷向著城頭衝去
慘烈的攻城戰再次開始打響了
日暮時分,朱朗登上城頭,城外響起蒼涼的軍號聲,朱朗看著城外徐徐退去的清軍,臉上卻是沒有半點喜色
城頭上到處是倒斃的屍體,有清軍的也有明軍的,刀劍長槍箭矢各色武器散落一地
一眾百姓被驅趕著,臉色蒼白走上城頭,將受傷的軍士用擔架抬下城頭,城頭過道間四處皆是殘肢斷臂,地面的磚牆被血染成暗紅色
一些百姓剛剛走上城頭,便捂著嘴巴在過道邊吐了起來
今日的攻城戰從中午一直打到日暮,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歇,最危急之時連焦璉都已經持刀上陣拼殺
清軍在李成棟親自壓上以後,幾乎就沒有退下過城頭,打下去一次就衝上一次,雙方殺到最後完全已經殺紅了眼,城牆兩側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廝打在一起的士卒墜落城頭
李成棟發了狠,幾乎是不計代價的猛衝,就是要在今日破去城池,但好在城中提前知曉了主攻方向
焦璉在戰前不僅調來了二十門火炮,更是將大半的禁軍士卒調到了北城,後備的青壯更是高達兩千,如此在一下午的慘烈廝殺之下,這才勉強守住城池
朱朗看著城牆上下到處倒斃的軀體,臉上先是湧起一陣憤怒,但緊接著心中便是一陣無力,明軍今日雖然守住了廣州,但實際上已經廣州已經守不住了
他不知道今天殺了多少清軍,但光是城北就死傷了一千兩百多人
今日一日攻城,算上其他幾面城牆,城中五千餘名青壯死傷兩千五百餘人,而禁軍士卒更是死傷大半
據李承志稟報,如今還能作戰的的禁軍不到八十人,而且幾乎個個帶傷
而明日沒了這些禁軍士卒作為統領與箭頭穩住陣腳,恐怕只要形勢稍有不利,這些青壯立刻就要崩潰
朱朗手掌扶著城牆,手上卻是忽然感覺到一陣粘稠,他下意識抬起手掌,卻是發現掌心處已然染上了一層鮮血
朱朗臉上既沒有恐懼也沒有驚惶,他楞楞看著染血的掌心,過了許久忽然閉上了眼睛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朱朗卻沒有轉頭去看,李承志走到近前,看著神色蒼白,站在城牆邊的監國殿下,輕聲開口說道
「殿下,城南已經安排好了,臣已暗中派人出城,在珠江邊找好了小船」
「南城緊鄰江岸,藏不住大軍,是以南城清軍不多,今日攻城也不甚猛烈」
「城南靖海門距離珠江不過千米,只要出得城去,今夜便可順江而下,天明前便可徹底脫離廣州」
朱朗聞言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這是城中早就做好的後手,今日下午知得城中不可再守以後,李承志便已經開始布置起後路
「焦璉他們那處安排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今夜會以商議軍情之名單獨將焦候請來城南」
「焦候抵達以後,換上便裝便可隨殿下一起出城,此行出城只有殿下焦候與臣三人,除了城外還有兩人接應」
「出城路線臣已派人往返多次,只是幾人輕裝而出,絕不會有問題」
朱朗既然已經出逃,那自然是人越少越好,人越少目標就越小,中途可能出岔子的可能也越小
但朱朗誰都可以不帶,卻不能不帶焦璉,焦璉是禁軍主帥,若是沒了焦璉,肇慶那一萬禁軍恐怕立刻就要大亂
「呂閣老蘇閣老他們呢」
「也已安排好,殿下出城後,會有錦衣衛士卒持詔告知呂閣老及蘇閣老,令二人全權負責守城」
「焦候軍中白貴將軍趙興將軍也留在城中各有升任,城中兵員俱在,一切不變」
「若是還能守有呂閣老等人坐鎮,應能調度無礙,若是已不能守,殿下此時出城亦是在保留元氣,只待殿下回歸肇慶,便可再次整發大軍擊潰清虜」,李承志小心翼翼道
朱朗聞言卻是沒有什麼表情,一切不變?
怎麼可能不變
他在城中,城中之人起碼還能齊心一處,若是明日城中知道他突然撤離,恐怕立時就要大亂
只是此時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既是準備出逃,他就已經默認這廣州是不守了
「後宮那邊呢」,朱朗又是輕聲問道
「已備好鴆酒,只待殿下出城便會送往後宮」
李承志聞言,臉色也是一肅,低聲說道
朱朗逃命連呂大器蘇觀生這些閣臣都不帶,那自然更不可能去帶後宮女眷
「告訴她們若是城破,這鴆酒服與不服都隨得她們」
「我自己獨自出城逃命,也沒臉讓他們以死殉國,只是你要讓人和她們說清楚,一旦城破,無論他們是生是死,朝廷這邊都會直接宣布他們已然殉國,以後她們與朝廷也再無關聯」
朱朗臉上上神色猶豫,沉默了片刻,又是悶聲開口
「和她們說,若是能逃便還是逃吧,這些事與她們無關,能活下去總是好的」
「是,臣明白了」,李承志也趕忙低聲應下
朱朗站在城邊,手掌的血液已然開始乾涸,傍晚的風一吹,掌心處傳來一陣冰涼
城牆各處到處躺著渾身染血的青壯,身上的刀傷皮肉翻卷,顯得猙獰可怖
一聲聲低微的哀嚎伴隨著晚風灌入朱朗的耳中,朱朗忽然抬手,啪的一聲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李承志神色驚愕的看著身前的監國殿下,但此時朱朗卻是不敢再去看身邊哀嚎的士卒青壯,低著頭就向著城下走去
李承志嘴巴微張,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跟在監國殿下身後便要離去
兩人剛剛要做,城牆角落卻是忽然傳來一陣驚嘩聲,朱朗下意識向著喧譁之處看去
只見城牆之外,三名騎卒正騎著馬匹向著西城急速衝來
那領頭的騎卒身穿紅甲,手中持著一桿旗槍,長槍末端綁著一面三角形的紅色旗幟,鮮紅的小旗在在昏暗的暮色中不斷飄蕩
朱朗看著那旗槍頂端飄揚的紅色小旗,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眼中驟然一亮
但還沒等他再看,那三名騎卒身後忽然殺出五六騎,那五六騎黑甲騎士抬手揚弓,一蓬箭雨頓時罩下,那三名騎卒中後方一人立時跌落馬下
而此時側方又是忽然殺出三騎,向著那兩名紅甲騎卒截擊而來
僅剩的兩名騎卒身上插滿箭矢,眼看這前後的黑甲騎卒夾擊而來,只得調轉馬頭向著左後方掉頭逃去
前後兩批甲騎匯合後,也是向著逃向後方的紅甲騎卒緊追而去
兩方騎卒一路追逐,那面紅色的三角旗幟也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失不見,而城頭上原本已經隱隱匯聚起來的士卒,也是忽然跌坐在地上,臉上神色茫然
夕陽晚照,血色的夕光落在黑色的城牆上,顯出一片昏暗的紅色
朱朗走下城頭,剛走了一半,卻是忽然止住腳步
他一抬頭,只見一輪血色的夕陽正掛在眼前,即將沉入昏暗的天際
朱朗忽然轉身,看著身後的李承志,開口說道
「承志,剛剛那是不是明軍的騎哨」
李承志看著緊盯著自己的監國殿下,卻是避開了監國殿下的目光,開口說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到底是不是」
朱朗盯著側過臉去的李承志,低聲說道
李承志如何不知監國殿下所想,他一咬牙,便恭聲說道
「殿下,就算是明軍的騎哨也不一定是肇慶所來,況且就算是肇慶所來,既然這騎哨連接近城牆都做不到,那就說明這只是前鋒斥候,恐怕大部還不知道在多遠之外」
「而明日只要清軍一旦攻城,便隨時都可能攻入城中,殿下,這廣州守不住了,你不能拿自己來冒險啊」
李承志神色哀求,但朱朗卻是神色沉默,他站在城牆半道之上,夕光照了過來,黑色的城牆間一片暗紅,好像塗上了一層鮮血一般
朱朗沉默的站了一會,晚風將他鬢間的頭髮吹的揚起,他看著手掌上乾涸的血跡,忽然輕聲開口
「城外一般什麼時候傳消息回來」
「一般是亥時」,李承志下意識回道
「暫時推遲出城的計劃,先等城外的消息,再做決定」,朱朗臉上神色堅決,開口說道
李承志回話以後,心中立時暗道一聲不好,李承志聽得監國殿下言語,臉上神色焦急,立時開口說道
「殿下,雖然那馬寶一般是亥時送信,但也有可能不送」
「如今出城的路線時間人手皆已定下,驟然一改必然又亂,其中風險更是大增,殿下你不能拿自己……」
李承志神色焦急,他如何不知道,殿下恐怕又是改了主意,但沒等他再勸,朱朗就已經擺手止住李承志的話語
朱朗看著身前的李承志,開口說道
「承志,我不甘心」
「這麼多日都守下來了,死了這麼多人,若是今日沒見到那些騎探,我肯定就跟著伱出城了」
「但現在我不甘心,城中為了守城已經死傷了幾千人,明明大軍就在兩百里外,為什麼就這幾日都守不了」
「承志,我不甘心啊」
朱朗緊緊握著拳頭,臉上神色不甘,咬牙說道
「你們都說我是什麼國家根本不容有失,讓我先行逃離,但這天下沒了誰不是這樣轉,崇禎皇帝沒了,弘光皇帝沒了,隆武皇帝也沒了,偏偏就不能沒了我這桂監國」
「如今沒有外人,我也不需再去說什麼大話,我早就想逃了,但我想逃不是因為我是什麼國家根本,這些事情可以騙別人,卻騙不了我自己,我就是怕死,我就是想活命,我覺得我活著應該還能做幾分有益的事情」
「承志,再等等,若是今夜城外沒有消息傳來,你我便按原計劃撤離,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我不甘心」
朱朗嘴中不斷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在和李承志說,還是在說服自己
李承志看著神色惶然的監國殿下,嘴巴微張,卻是許久都沒能再說出話來
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喃喃自語的監國殿下,待監國殿下終於是不再說話以後,忽然行沉聲開口
「若城外就是肇慶而來的援軍呢,若是這援軍已在半途,卻又無法立刻趕到,監國殿下準備怎麼辦」
朱朗聞言,愣了半晌,沉默許久,這才低聲開口
「若援軍真的已在半途,那就守城」
「我用大義壓著這麼多人守城送死,現在該到我了」
朱朗說完以後,臉上神色卻是忽然堅定下來,卻是不等李承志回復,便直接向著城下走去,臉上再沒有半分遲疑
就在城中的朱朗等人因為突然出現的騎哨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撤離之時,百里之外,另一場奪城之戰卻已然開始打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