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出城
廣州城頭,傍晚時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城頭之上燈火通明,每隔數十步便立著一個火把,城牆之上夜風呼呼吹過,將火焰拉出細長的焰尾
城牆之上一片光亮,城牆之下也是一片火光
黑夜之中,城牆數十米外,每隔數百米便立著一個個巨大火堆,將城牆之前的地面照亮
從城牆上往下看去,隱約還能看到一些士卒隱在黑暗之中,騎在馬上,驅趕著百姓在不斷添柴生火,夜風中隱隱約約傳來細微的哭嚎聲
朱朗站在城頭,看著黑夜中的一個個火堆,臉上神色陰沉
從下午開始他便不斷派出信使,想要往肇慶求援,但派出的信使剛墜出城,便立時被遊蕩的清軍騎兵發現絞殺
李成棟將騎軍散到四面,每面城牆中又以五人為一組各自監視一段城牆,一面城牆只是安排上二三十騎,竟就隱隱將廣州圍成了鐵桶一般
李成棟的行動很明顯,他就是要截斷城中的信使
而他這副作態也愈發讓城中的眾人確定,李成棟身後必定還有大股清軍,否則他根本不必截殺信使,在突襲失利後就應該儘快撤退離去
焦璉見得城外為清軍騎軍所圍,曾集結數十名騎卒護衛信使出城,但隊伍剛剛出城裡許,立刻就被一股不知藏在何處的騎軍突襲,只得又張倉皇退回城中
焦璉又建議集結城中所有騎卒護衛信使出城,但卻立刻被朱朗否決
如今朱朗手中就只有這三百禁軍可堪一戰,無論之後是守城還是逃離,他都要靠著三百禁軍護持,這三百禁軍絕對不能再有損傷
他敢肯定,只要這三百禁軍出城,李成棟一定會不計死傷的派人全力圍攻
這時的情況與午後遭遇突襲之時又有不同,那時李成棟身在軍中,但此時李成棟卻躲在後方,指揮軍卒沖陣
李成棟的軍卒就是死光了,後路還有大軍趕來,但若是城中這三百禁軍被殺傷殆盡,朱朗手中就什麼也沒有了
朱朗見信使遭遇截殺,便想趁著晚上天黑再派信使出城,哪知道剛到傍晚,清軍的軍卒就驅趕著附近的百姓在城池周圍點起火堆
城外的清軍已經是鐵了心,一定要切斷城內的塘報信使
剛剛天色一暗,他又派李承志派了一批信使出城,只是看城外的形勢,恐怕結果同樣不會太好
一陣腳步聲傳來,李承志匆匆登上城樓
「怎麼樣,信使出城了嗎」朱朗看著李承志上來,立時開口問道
「派了五人,三人一出城就被截殺,還有兩人被清軍追出了視線,情況不明,但結果恐怕……」,李承志臉上神色沉重,微微搖了搖頭
朱朗看著城頭外黑沉的夜色,臉上神色也是陰沉下來
兩人驀然無言,城上只有呼呼的夜風吹過
過了片刻,李承志看著沉默不語,立在牆頭的監國殿下,忽然輕聲開口
「殿下是不是不想走」
從下午開始,就不斷有大臣以清軍將至為由,讓殿下速速撤離
但殿下卻一直以清軍軍情仍有疑點形勢未明,推脫不見眾人
這個理由可以用來搪塞眾臣,卻是瞞不過李承志,因為清軍之人就是李承志在審問
府衙之議後半個時辰,李承志便已經拿著重新審問過的情報呈給了監國殿下
他們抓了十幾個活口,雖然職位有高有低,但這些人所言進軍路線與馬寶交代全是一致
先是汀州府邊境聚兵,然後潮州惠州,再是輕裝突襲,再加上城外戀棧不去的清軍,基本已經可以肯定那馬寶所言為真
他不明白,都已經這種時候了,監國殿下為什麼還不走,雖是棄城逃離,但這實在是非戰之罪,此時不就是應當先保留有用之身嗎
朱朗看了一眼身前的李承志,卻是沒有解釋,他沉默片刻,忽然輕聲開口
「你去把馬寶帶來」
「殿下……」
李承志見監國殿下令自己帶馬寶過來,哪裡不知道殿下還是不死心,想要送出信使
但沒等他再勸,監國殿下就已經擺手打斷他的話語,臉上神色一沉
「現在走,丟的不是廣州,而是粵省」
「去把馬寶帶來,若是事不可為,我自會有所決斷」
「現在,先把馬寶帶來」
李承志見監國殿下臉上神色堅決,只得領命退下,很快馬寶便被帶上城頭
馬寶手上依舊帶著沉重的鎖鏈,他看著立在黑暗中身著龍袍的青年,臉上神色有些疑惑,不知這個奇怪的大明皇帝,究竟又想做什麼
朱朗此時卻沒心思去管馬寶所想,見得馬寶上來,立時便開口說道
「李成棟散開騎兵,以數十人為一股,封鎖四面城牆,截殺城中信使」
「李成棟在城外設了伏軍,城中禁軍不能輕動,你是李成棟軍中之人,對他軍中情況應該極為了解,你可有辦法能讓城中信使出城」
馬寶聽得朱朗所言,臉上神色卻是略微錯愕,他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沉聲開口
「李成棟是軍中宿將,他在江南之時攻掠的城池不知凡幾,對圍城之事也極有經驗,他這人用兵頗為老辣,基本不會有什麼太大的疏漏」
「我等在突襲廣州前便已經通過潮惠士紳,得到了廣州城的地形圖」
「此時伱們若想送出信使,唯一的可能便是南邊,南門之外便是珠江,不要墜馬,那樣目標太大,肯定瞞不過李成棟的騎哨」
「只把信使送出去,然後再尋船走水路,這是你們唯一可能暗中送出信使的方法」
朱朗聞言,臉上神色一沉,他如何不知道不墜馬出城便能送出信使
廣州城牆廣大,若只是單單送個人出城,清軍游騎是很難盡數發現的
但如今城外為清軍游騎所圍,若是信使無馬出城,要花費多久才能在城外尋得馬匹
恐怕等那信使找到馬匹,清軍主力早就已經到了城外了,現在如何有時間可以耽擱
走水路這一條他們自然也想到了,但走水路同樣有問題
果然,馬寶緊接著便開口說道
「這個方法同樣有問題,以我對李成棟的了解,此時南門江岸附近的船隻定然已被其領人鑿沉」
「他既已決定截斷信使,那就絕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漏洞,你們的人就是走水路,要尋到船恐怕也要耗上一天時間」
「而且走水路往肇慶可沒有陸路來的便捷,李成棟突襲失利,此時定然已經派人通知後路大軍」
「我已經說了,清軍若是全速行軍,三四日內必定抵達廣州,若是你們的人還在城外遷延,清軍臨城之時,你們的信使到沒到肇慶都還是兩說」
朱朗聞言臉上神色難看,他可就只有三百人,而清軍主力至少也是一萬人,三百對一萬,哪怕是有著城牆守御,哪怕是城中還有著十幾萬百姓,他最多也就能守上幾天
想要守上十天半個月根本沒有可能,就是城內的糧食也根本不允許他守這麼久
馬寶說完後,兩人一時間皆是沉默
城頭上一片靜悄悄,只有夜風吹過,發出呼呼的輕響
馬寶站在城牆一側,看著黑暗中身著龍袍的青年,沉默半晌,忽然開口
「我所言具皆為真,你們應該也已經驗證過了,你為什麼還不逃」
馬寶臉上神色疑惑,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眼前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清軍俘虜不止他一個,他的話想要驗證很容易,光看李成棟的架勢也能看出他所言非虛
按他的估計,大明朝廷知道他的消息以後,在下午的時候就該出城逃走了,畢竟此時他們越早撤離,他們就越是安全
但現在都已經是晚上了,這個大明的監國殿下卻還在問他怎麼送出信使的事情,當真讓他有些難以理解
朱朗看了身前的馬寶一眼,目光一閃,卻是忽然開口道
「我此時若走,廣州必定為城外清軍所占,這城牆之後就是我大明數十萬百姓,我走了,他們怎麼辦」
馬寶聞言,臉上卻是神色驚愕,他嘴巴微張,看著眼前神色嚴肅的青年,一時間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回話
他想過很多種理由,但唯獨沒想到眼前這個大明皇帝,會說出這樣一個理由
百姓,這什麼時候也能成為大明皇帝死戰不退的理由了
「你和朱家的那些皇帝果然不同」
馬寶站在牆頭,沉默了許久,這才輕聲開口說了一句
說完以後,馬寶又是陷入沉默,只是臉色有些複雜的看著身前的青年
他今日跟隨李成棟突襲車隊,自然也是見到了眼前青年返身持槍射擊的景象,可以說,今日正是這監國殿下毅然結陣反擊,才讓這次本來極為成功的突襲功虧一簣
亂軍陣中,後隊已被殺散,敵軍已經衝殺入隊列之中,這種時候就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也不一定有人敢背身而戰
他隨著順軍縱橫東西,見過的大明藩王官吏不知凡幾
這些人事後或能誓死不降,又或者自盡守節,但他卻從沒見過有哪個藩王宗室敢在亂陣之中死戰不退的,更不用說對方還是堂堂的大明皇帝了
不要說皇帝,就是尋常的富家翁,在享慣了富貴以後,又有幾個不怕死的,更何況是皇帝
是以在他知道今日那返身而戰之人,竟就是他們此次要襲擊的大明皇帝後,他才內心震動,主動將那佟養甲的情況全數如實說來
他也說不出來究竟是是什麼原因,如果硬要說,便是他覺得如此這般的一個漢人皇帝,若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韃子手中,實在太可惜了
黑夜之中,晚風吹盪,城頭火把的火光跳躍不定,將前方青年的面孔照得明暗不定
「你若想儘快送出信使,我倒是還有一個法子」
馬寶目光微閃,看著黑暗中的青年,舔了舔嘴唇,忽然輕聲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