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正忙著。
換季秋涼, 大哥兒夜裡沒睡好,著了些風寒,蕭夫人又心疼又惱怒, 把守著他的嬤嬤丫頭罰了一圈。
蕭侯爺進去時,她仍有餘怒未消。
蕭侯爺見了,忍耐下心情, 先問了兩句,他對這個孩子無可無不可, 庶長固然叫人頭疼, 但子嗣昌盛又不是件壞事, 在整個過程里,他最終就保持了站干岸的態度, 由著蕭夫人去出頭處置。
「真是一眼看不到都不行, 」蕭夫人抱怨,「音娘還總想著要過去,她怎麼帶得好。」
這種婆媳鬥法蕭侯爺就不參與了,左耳朵進, 右耳朵出, 聽她抱怨完, 估摸著她情緒好點了, 才將來意說了出來。
要說蕭侯爺為了此行順利, 已經拿出了少有的耐心, 但他還是失算了。
「收不收義子, 是我爹的決定, 也是張家的事,我去多嘴做什麼。」蕭夫人起初不以為意。
蕭侯爺不得已,乾咳一聲, 把理由說了出來:「珊兒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我看這個林定除了年紀之外,別的倒都和珊兒堪配,等他隨大軍回朝以後,我想把他叫來,親自看一看,若沒什麼不妥,就說給珊兒。」
蕭夫人一愣。
蕭侯爺以為她意見不大,就安排起來:「你回娘家去和岳母說一聲,先把這個收義子的風聲按下來,若傳得多了,等人進了京,就不好說話了。」
英國公真把林定收了義子,和蕭珊可就錯了輩,所以蕭侯爺著急。
「……」蕭夫人卻冷笑起來:「好不好說話,跟我什麼干係?我說侯爺今日好性兒,走來聽我說了這麼些閒話,原來是為了金貴的大姑娘!」
「你又來了。」蕭侯爺聽她這個話音就頭疼,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你何苦總跟她為難,早日叫她嫁出去,不比留在家裡彼此生氣的好。」
「是我跟她為難嗎?我怎麼敢為難她!」蕭夫人冷笑連連,「打小起,侯爺就看不慣我管教她,她請個安,都隔三差五地告假,我要教訓,侯爺就攔在頭裡,說她身子不好。別的更不用提了,我竟不知我究竟為難了她什麼!」
蕭侯爺啞然,他不能否認這一點。
蕭夫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從倫兒算起,家裡還有誰像她這麼得侯爺的看重?如今我年紀大了,侯爺要心疼她,只管心疼去好了,我攔不得也不想攔了,但侯爺踩著我的臉不算,還想拉著我娘家給她擡轎,我告訴侯爺一句,休想!」
「你、你真是——」蕭侯爺狼狽又有些生氣,「說的都是些什麼,什麼擡轎不擡轎的,岳父又不缺兒子,大舅兄和二舅兄都爭氣有前程,並不非得收這一個義子。」
「那侯爺就必定缺這一個女婿了?」蕭夫人反問,「侯爺不是一直覺得大丫頭好嗎?比公主也不差什麼,由著她要什麼人就找什麼人,既然如此,想找個好女婿也容易得很,用不著把主意打到我娘家身上。」
蕭侯爺欲言又止,這一刻他神情變得奇怪,不再是生氣,而是有些凝重,他張開嘴,似乎想和蕭夫人說些什麼,但見到對面蕭夫人那副理智被怒意完全淹沒的勃然之態,他終於還是掉頭走了。
蕭侯爺與蕭夫人的磋商失敗,但這件事的風聲傳了出去。
蕭珊知道了,卻也不怎麼樂意:「三十好幾了?那麼老!」
「男人有什麼老不老。」阮姨娘對這個人選倒更為滿意,「有本事就是最好的,他要是真封了侯,你過門就是侯夫人,這才配你的身份,可見侯爺這回是用心了。」
「再說,」阮姨娘又語重心長地道,「珊兒,你的年紀著實也不小了,只怪侯爺和夫人常年鬥法,把你耽擱到了現在,唉。」
蕭珊不愛聽這個話,但她心裡知道阮姨娘說得不錯,發了會呆,初步接受了,只是脫不了少女心態,又嘀咕:「不知他什麼模樣,要是又老又丑,那、那我以後怎麼過日子。」
這件事阮姨娘也關切——她主要想儘可能多地獲知一下林定的信息,於是又去求了蕭侯爺打聽。
有張家的關係在,這一點不難,對於這個將要多出來的新成員,張家本身也很關切,正也在到處打聽傳說。
於是阮姨娘和蕭珊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林定不但會打仗,相貌竟也出奇的俊美,能扮女裝計誘叛王的那種。
因與戰報有關,這個訊息還出現在了公開的奏本當中,絕對可靠無欺。
蕭珊羞答答的,阮姨娘又跟她灌輸:「年紀大點也好,會疼人……」
終於她一點意見也沒有了。
只是人一時還回不來,大軍開拔沒那麼容易,雖然聖旨已經允准,少說還得一兩個月,再加上遙遠的路程,到過年能回來就算順利的了。
……
這些熱鬧的算計謀劃,許融大概知道,但沒有太關注。
八月的最後一天,八月三十一日,桂榜出來了。
第一名,蕭信,二十歲,宛平縣學廩生。
末尾的意思是學童中秀才以後就要進入縣學學習,蕭信實際上沒去過幾天,他有蘇先生一對一的開小灶,怎麼也比去縣學裡跟幾十號的同窗擠在一起強多了,去得少的不只他一人,還有人索性在外面遊學的,只要節禮送厚一點,縣學的教諭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擠在人群里看著榜文,許融腦子裡機械地分析著,她覺得自己挺有條理,但其實更多的是一片空茫,直到坐上車回府,她都有點發茫,喝多了酒似的,找不著什麼真實感。
「咚咚咚!」
「捷報,貴府少爺蕭諱信高中直隸丁戊科鄉試第一名解元!」
「砰砰砰!」
馬車到長興侯府門前時被迫停下,因為報喜的人們把大門連同角門全部堵上了,從裝束及裝備上看,來的不只一撥人,起碼三四撥,就在馬車等候的這一會兒工夫,從後方還又趕來了一撥。
這一撥人來得晚了些,眼神卻好——或者本來就是跟著馬車後面一路來的,發現一直走的是同道後,就知道找到正主了,圍著馬車七嘴八舌洪亮地報起喜來。
這可好,許融和蕭信不但進不了府,連馬車都下不去了。
還是在台階上指揮著小廝發喜錢的大管家發現了外圍的狀況,忙忙趕過來訓斥:「快讓開,讓開,二公子回來了,讓二公子進府!」
「要喜錢去那裡領,別擋二公子的路!」
一番折騰後,終於把這撥人引開了,馬車才能往角門裡去,大管家不放心,親自在前面領著路,直到馬車停下,蕭信扶著許融從馬車上下來,大管家才滿臉是笑:「二公子辛苦了,二公子快回去歇著吧,外面這些小事不用二公子費心。」
又還陪著走了一小截:「二公子身邊沒什麼得力的使喚人手吧?我家裡有個小兒子,沒多大本事,好在老實聽話,二公子若不嫌棄,等二公子閒了,我叫他去給二公子磕頭……」
許融和蕭信兩人又走了一截路,仍聽得到外面鑼鼓的喧鬧聲。
吵得她腦仁疼。
可是,也終於將蕭信中了解元這件事實實在在地嵌入了她的認知里。
「二公子,你——」她想笑,想說話,又覺得說什麼都不足以表達這一刻的心情。
不只是高興那麼簡單,還有一些難言的感慨。
她從前看過一句話,大多數人的努力程度,還不足以到拼天賦的地步,她現在知道了,不一定。
天賦這種東西,如果有,一開始就會出現了,它可以被浪費,被忽視,如同蕭信從前那樣,如果他沒有重拾書本,誰也不會知道他有中解元的潛力。
但它恐怕不可以被後天拼出來,所謂天賦,稟賦於天,能拼出來的,是汗水,是勤奮,是經驗。
如同蕭信那些真正十年寒窗的同窗們。
不信嗎,不服嗎,沒用啊。
事實擺在眼前,他一旦發力,就是一路碾壓。
如果她是蕭信的同窗,可能會想吐血。
但她不是,幸好她不是,所以——
「哈哈。」
「二公子,你不高興嗎?」許融傻笑了一陣,偏過頭來,問蕭信。
她是這時候才發現到蕭信也過分地安靜了,想他們看榜時,那榜下笑的哭的叫的鬧的,什麼奇形怪狀都有。
只有他們兩個默默地去,默默地回,以至於周圍好些人在打聽今科的解元在不在現場看榜,竟不知道跟他們擦肩而過。
「高興。」蕭信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許融:「……」
這可不像啊。
她默默地又看了一眼蕭信,確認了一下他的表情,除了嚴肅,就是嚴肅。
他不像是名字已經寫在桂榜第一名的新出爐的解元,倒像是才剛進考場並且發現書本一大半還嶄新新的落榜預備役。
「……二公子,你這樣出去,被你的同榜看見可能會被打啊。」許融納悶又忍不住玩笑。
蕭信轉過頭來。
他這個頭轉得突然,但也堅定,好像想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
許融話到半截頓住。
她僵住了。
因為他要說什麼,她可能、也許,大概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