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信帶著蕭珊與那自稱是他「舅舅」的中年男人回了府, 眾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說起來,有巧合也有必然。
中年男人上門來尋親,一開口先說妹妹嫁在府里, 又自稱是舅爺,但他一身布衣,府里不論是蕭倫, 還是蕭信蕭珊等,禮法上的舅舅都是張家的三位爺, 哪個也不是這模樣, 小廝們就把他當了騙子, 才聽他說了個開頭,就鄙夷大笑地把他趕開了。
此時蕭珊正與丫頭從角門溜出來, 蕭珊拿了蕭侯爺的物件, 說是奉了蕭侯爺之命出門,門房小廝猶豫著沒敢攔,中年男人見她似乎有些身份,想從她身上找到門路進府, 就悄悄跟上了她。
蕭珊是真要往吉安侯府去的, 她對許華章未必真有多少念念不忘的情意, 但這個人選是她目力所及唯一合適的, 當被現實逼入牆角時, 哪怕明知那是道南牆, 她也要上去撞一撞, 撞破了腦袋才死心。
只是事到臨頭, 她出門太少的弊端又出來了,她沒去過吉安侯府,大致知道離得不遠, 就一股勁地走去了,誰知走錯了反向,越走越偏,等她發現不對時,連回府的路也找不到了。
蕭珊有點發慌,遂叫丫頭去問起路來,可她不知道她這樣嬌怯怯的少女有多招人惦記,給她指路的大娘是個好人,旁聽到的兩個小子卻生了壞心,綴上了她,到一個人煙少些的地方時,就跳了出來。
中年男人起初不知道她走來走去的幹什麼,直到她問路時,才知她是走錯了道,半天什麼也沒幹成,他累得不輕,心中頗覺晦氣,只得又跟回來,不料這時倒得著了個表現的機會,忙出了頭,那兩個小子膽色並不壯,見有男人出面,撂下幾句狠話,就跑了。
中年男人順理成章地護送了她們,蕭珊受了一回驚嚇,只想趕快回家,也沒心思去找許華章了,於是在回來的路上,終於與蕭信匯合上了。
……
蕭珊被蕭侯爺領走教訓了,她給蕭信遺下了一個問題。
韋氏聞訊趕來,震驚後認證,這又乾瘦又有些虛浮之態與她幾乎沒什麼相像處的中年男人,還真是她的弟弟,蕭信血緣上的舅舅。
「爹和娘都去了,我那不要臉的婆娘跟人跑了,家裡的米缸連一粒米都沒了,我只能來投奔你了啊,大姐!」韋氏之弟韋大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韋氏不怎麼動容,她看上去反應有些遲緩:「——怎麼會?你們回鄉時,不是帶走了一大筆銀子嗎?」
「爹先生了病,後來娘也生了病,為了給爹娘治病,那些銀子都花完了不說,還欠了筆外債呢。」韋大雄訴苦,「要債的天天堵到門上來,那賤人受不得貧苦,趁我不備,就跟個縣裡來收糧的糧商跑了。」
說著左「賤人」右「淫/婦」,把給自己戴了綠頭巾的妻子罵了百十遍。
許融安靜地旁聽著。
韋氏話也不多,她跟這個弟弟已有二十年不見了,看他的眼神都是陌生的,只有聽他提到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時,才怔怔地紅了眼圈,落了幾滴淚。
說實話,她的反應比許融預想的要平淡很多。
「你以後不要說是二郎的舅舅了。」等韋大雄那一大通罵完後,韋氏的神情更平靜了點:「當初你們把我賣了來,我就只好算人家的奴婢,誰家會把奴婢的親戚當親戚。」
「那也跟你沒關係。」韋氏道,「你要是不信,去侯爺、夫人跟前稱一聲舅舅,你瞧他們攆不攆你出去。」
韋大雄悻悻地,方不說話了,過片刻又忍不住:「大姐,你怎麼在這享福享的,把心享硬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從前你多疼我。」
韋氏輕輕道:「是呀,爹娘也疼你,就為了疼你,給你掙一份家業,把我賣了。」
「……大姐,什麼賣不賣的,多難聽哪,你瞧你這身上穿的戴的,哪樣不比人強?爹娘為了你著想,才送你來過這好日子。」韋大雄說著說著,又理直氣壯起來,「你要是嫁給隔壁那個天煞孤星,這會兒有沒有米下鍋還難說呢,再說,他命那麼硬,一家早早死絕的,說不定連你也一塊剋死了——」
「你!」韋氏臉色變了,這是她自見到韋大雄以來,情緒波動最激烈的一次,但終究溫柔慣了,說不出狠話來,只能阻止道,「你不許再說了。」
「好,好,不提就不提。」韋大雄倒聽話,且也有點自悔失言的樣子,打了自己一嘴巴,又忙道,「大姐,那些事過去就算了,如今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了,你可千萬拉我一把啊!」
畢竟是親弟弟,韋氏也不可能才一見面就把他攆走,儘量嚴肅地囑咐了他好幾句話,叫他不要亂說亂走動,等他一一都答應了,才讓蕭信安置他先住下。
偌大的侯府,這種來投靠的三親四友一年到頭斷不了,外院有單獨的一塊地方辟出來作為客房,蕭信便領了他去了,又要先稟告蕭侯爺一聲,蕭侯爺正把這個兒子重視起來,這點面子不至於不給,隨口就答應了。
韋大雄不知高低,探頭探腦地還想進去親自跟蕭侯爺搭話,蕭侯爺這就沒空理他了,韋大雄話沒搭成,只得罷了,去客房的路上不死心,又嘮嘮叨叨地攆著蕭信說話,無非是一訴苦二要錢,把蕭信煩得回到小院時,臉色很有些不好。
「二公子跑了大半日,先歇一歇吧。」許融給他倒茶,又安慰了兩句,「是不是他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了?別往心裡去,我瞧姨娘那樣的好性子,都不是很願意理他。」
二十年不見的弟弟,還能剩幾分情分。
何況,她從前就覺得韋氏不那麼甘願進侯府為妾,如今從韋大雄的話里可知,非但如此,她可能還經歷了一番與心上人的離散。
「二公子,」她想了想,還是含蓄提醒,「那些從前的事就別讓他往外說了,傳開來,只怕對姨娘不好。」
蕭信把茶喝了,臉色和緩了一點,點頭:「我去跟姨娘說,過幾天,給他點銀子就把他送走。」
韋氏說到此處止住了,畢竟是過世了的爹娘,不論從前多少傷心,不好再埋怨什麼。
不管怎麼說,有韋氏如此態度,這件事就算定下了。
再說蕭珊那一頭,她這一場沒白鬧,蕭侯爺盛怒之下禁了她的足,但過後緩了兩日,不知是不是後怕她差點出事,居然讓步了,不再逼她在那兩個舉子裡面二選一,而是又想出了一個新的路子。
潛力股不但文生有,武將也有。
舉子算不得官,武將總是官身了,說出去比前者好聽一點,蕭侯爺要出力提拔也更容易一點。
當然,像蕭琦說的那種同知之子是不行的,蕭珊挑來揀去,要是最後還是落得和蕭琦一樣的夫家,那她怎麼甘心,除非這夫婿年少有為,本人已經做到了同知位置還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蕭珊在婚姻上的背字走到了頭,蕭侯爺剛動起這個主意來,居然就正巧出現了個人選。
不算非常合適,年紀有點大,三十六歲了,但從未娶過妻,據說是因為出身軍戶,十六成丁時應役入了軍,起初運道不好,足有十來年都在邊疆苦哈哈地屯田,既摸不著戰功,又窮得叮噹響,哪裡找得到女人成親。
直到安南叛起,英國公從各地調兵,此人在調令之列,卻似風捲雲動,脫胎換骨,每出戰必有斬獲,功勞累積,很快入了英國公的眼,英國公愛才,著意提拔,他也不辜負英國公的期望,凡領兵,別人避不開的陷阱他能避開,別人打不贏他的叛軍他能斬首,英國公愈加看重,不但軍功一點不落地給他計著,還將他帶在身邊,當做了半個軍師使。
此人字認不得幾個,兵書沒讀過半本,卻天生的會打仗,向英國公獻了兩回計策,英國公就得了兩回大勝。
正是之前報過捷的那兩次,每封捷報上都有他的名姓,在上一次時,已經升到了五品。
如今隨著桂花飄香,英國公的第三封報捷奏本送進了京,這一次不但是大捷,還是完勝:安南反叛勢力中最強的一股、自立為王的叛王授首,反叛軍被殲大半,困擾安南多年險至南疆糜爛的危險終於消去,這一仗至少能保當地二十年太平。
排在敘功名錄第一的,就是此人:林定。
叛王首級為他親手斬下,論功敘賞,一個伯侯爵位也當酬得。
英國公對這一手栽培提拔的愛將極為欣賞,與奏本差不多同時抵京的家書中透露,有意收他為義子,待將安南局勢收尾後,如蒙聖上允准,班師回朝後,就在京中擺宴公告,如今提前說給張老夫人,叫她心裡有個準備,也做些安排。
蕭侯爺正把林定的履歷要來看完,聞聽了這個消息,發了下愣:這可不行!
急匆匆走去找蕭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