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孕

  桌角燈光柔和, 但蕭信的目光一點也不柔和,許融與他一對視,就敗下陣來——書讀越久, 越不好糊弄了。

  她選擇招認:「他有一次想試探我,我那天身體有些不適,沒心情和他囉嗦, 把他打退了。」

  她描繪得輕巧,但蕭信聽到一個「打」字, 眼神就更鋒利了, 追住細問, 許融漸被問到招架不住:「二公子,我沒事, 吃虧的是他。」

  「你一直沒告訴我。」

  許融被他望著, 居然望出了一股細微的心虛勁兒——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只好安慰他道:「二公子,你放心,我知道他想探我們的底, 我不會上他的當。」

  蕭信不放心。

  他無語地繼續望著她, 她居然以為蕭倫只是試探她。

  「二公子?」許融奇怪他的沉默, 叫他。

  「他——」蕭信話出了口, 忽又頓住。

  他不想點醒她, 這根弦就讓它一直空著也沒什麼不好。

  「你小心他。」蕭信改為嚴肅地勸誡, 「我不在家時, 不要讓他進門, 不要想著與他周旋,他有什麼話,都叫他找我來說。」

  許融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沒這麼嚴重, 但她肯定不會單獨會見蕭倫,點頭道:「我知道,真打起來,我打不過他。」

  蕭信:「……」

  算了,理也是這麼個理。

  「不過,最近他應該沒什麼空來找我麻煩了。」提起正題許融忍不住笑起來,「二公子,你還不知道,你長兄那裡熱鬧起來啦——」

  笑著把之桃的事說給了他,蕭信沒想到彩蝶事件的後續竟然是這樣的,愣了一下。

  「時機正巧,二公子考完了,我也有時間了。」許融很滿意,不然,她未必會親自出手把之桃帶回來。

  把這枚釘子釘入蕭倫與常姝音之間固然重要,但他們的核心利益還是蕭信的前程,其它一切都該為之讓路。

  一擡眼,卻見蕭信眼中不掩飾的彆扭。

  ……不是吧。

  許融想扶額,借著動作遮去窘然:「我那時摔下來後,把記性摔差了,從前許多事都記不清了,之桃被調離我身邊,我與她也不熟悉了,竟不知道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聽她委婉說和之桃不熟,蕭信臉色才好了點,道:「這樣背主的丫頭,當初就不該輕縱。」

  許融解釋:「那時主事的是我娘。」做出什麼樣的糊塗處置都不奇怪。

  不過,也不全然是壞事,沒有許夫人的大意,放不出這根長線。

  「太太和大哥只怕不會放過她。」蕭信提醒她。

  蕭夫人和蕭倫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蕭夫人雖請了太醫,心疼的也不過是之桃肚子裡的孩子,等孩子生出來,她這條命還能不能保住就難說了。

  許融點頭,這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哥嫂的下落很重要。接下來,他們一定會加緊去搜尋。」

  說起這一點,之桃算有些本事,蕭倫一定早就派人在盯著了,她卻能一直藏得好好的,沒暴露出跟哥嫂聯絡的渠道。不過沒有這份心機,她也不敢富貴險中求,硬去攀上蕭倫。

  「你想保她?」

  「沒有那麼想。」許融想了想,道,「順其自然吧。」

  這次是她主動出擊,但到這個階段,應該緩一緩了,底下的戲要由別人去唱。

  至於之桃,她的命,說到底掌握在她自己手裡,要看她能不能想清楚。

  她進了侯府,算過了明路,但這不過是第一步,如果以為可以靠向蕭夫人投誠,從此安安心心地當起侯門姨奶奶,那就太天真了。

  而即使在危險逼近之前能醒悟過來,她在這座陌生府邸里可選擇求助的對象,也非常有限,差不多僅許融一個。

  她要給之桃留出時間。

  這時間,差不多就是之桃的整個孕期,從現在算起,到明年四五月,說來巧得很,正也是蕭信下一關要過的關卡時間。

  院試,就在明年四月。

  「總之,二公子,還是你的事要緊,他們怎麼鬧,我們暫且在一旁看看熱鬧就好了。」許融總結。

  她的不急也是不能急,長興侯府底下存在著暗流,她既要查知,以防哪天它忽然爆發將她這個所謂的「蕭家人」席捲進去,也要小心地與它保持著距離,免得在噴涌之前,她自己先失腳跌了下去。

  蕭信對看熱鬧沒有什麼興趣,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從出榜後,他一直忙忙碌碌,沒閒下來,這般安靜對坐,於他還是第一次,他不想動彈,身軀略略舒展,望著許融。

  縣案首不算什麼,府案首也不算什麼,就算是明年院試結果出來,他不曾辜負眾人辛苦,離他的最終目標,也都還差得遠。

  在此之前,他能擁有的,就只是這樣的時光。

  許融:「……」

  幾個意思。

  當她是傻的嗎。

  她無奈,要說他沉不住氣,這麼久了,他憋著一字不曾吐露,同屋也秋毫無犯,但要說他沉得住氣,不用管別的,就這個眼神——

  哪有這麼看人的。

  等等,同屋——許融在難耐里忽然抓到一線救命稻草,忙道:「二公子,我忘了件要緊事,明天就替你把於大夫請來!」

  「……」蕭信眼神不亮了,黯了。

  許融撐住,跟他對望,她不能後退,不能認輸。

  當然,她也不心軟。

  ——好吧,有一點點。

  蕭信終於道:「哦。」

  **

  隔天,許融再也不敢耽擱,雷厲風行地把於大夫請了來複診。

  複診結果很好,於大夫對於肯聽醫囑的病家很欣慰,捋著鬍子連連點頭道:「二公子神完氣足,康健如初,奶奶不必再行擔憂。」

  許融雖然覺得應當如此,真得了大夫肯定,還是高興,笑道:「多虧您的妙手了。」

  就要奉上診金,於大夫卻又想起什麼似的,接著道:「兩位若行孕育之事,也正是時候了,二公子的身體必然不會有問題的。」

  雖然隔了不少時候,於大夫在本職上的記性還是很好的,他當初就是為這事被請來的,也要給病家一個準話才好。

  許融乾咳了一聲:「——知道了,多謝您。」

  再次把診金送上去,然後終於把他送走了。

  蕭信沒看她,他今日不用去蘇家,自己走回暖閣,開始收拾起東西來。

  他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丟了一些私人用品在這裡,這暖閣,多少也打上了他的印記。

  許融原不知道他做什麼,跟過來發現以後,靜靜在門邊站了一刻。

  話不用說透,她提起於大夫的用意,他明白,也沒有裝傻。

  其實是省了她的事。

  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又有點奇怪的發酸。

  大概是,她知道他想要什麼,期待什麼,又在忍耐什麼,克制什麼。

  這本身就是一種付出。

  而她憑什麼呢。

  他們的契約里,沒有這種條款,可以說他擅自越界,自當自己承受,但如果她沒有向他提出這紙契約,他們各憑本事各闖天涯,他也不必遇到這種困擾。

  她是年長的一方,本來該比他明白這種約定可能導致的後果。

  偏偏她短板得太明顯,當初沒有想到,現在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蕭信的東西不多,來回運了兩趟,已經拿完了,見她仍堵在門邊,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許融掩飾地抓了下臉頰,她想說什麼,又還是沒想出來。

  蕭信就走了。

  不管怎樣,這件拖延了好一陣的問題終於還是湊合著解決了。

  接下來幾天,則如她所料,府里確實熱鬧了起來,首先鄭國公夫人還是鬧上門來了,養外室本來就算件醜聞,大了肚子罪加一等,蕭夫人能攔常姝音陪房一時,不能一直攔著,消息隔日就又透了回去。

  鄭國公夫人也是個厲害的性子,這次談都不要和蕭家談了,直接帶了人就要把常姝音接回娘家去,兩波人馬在正院裡撕破了臉,吵到最後蕭侯爺落衙歸來親自出面,鄭國公夫人方鎩羽而歸。

  她沒放棄,隔日又來,繼續吵,如此拉鋸了足有七八日,終於達成了一個明面上的妥協方案:之桃那孩子生下來,不能自己養,要抱給常姝音。

  至於私底下還有什麼條件,比如之桃本人怎麼處理,那就不為人知了。

  兩個孕婦都要養胎,胎氣還都不怎麼穩當,在那一陣熱鬧過後,府里又進入了一段空前的寧靜期,庭前的桂花落盡最後一點金黃,人們從袷衣換上棉衣,冬日凜冽地到來了。

  冬日近了,年也就近了,許融怕冷,中間只出了一次門,羅雁風的嫂子羅大奶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辦滿月酒送了帖子來,她去喝了喜酒,羅夫人一片好意,特意把那胖小子送到她懷裡,叫她沾沾孕氣。

  她卻之不恭,只好抱了抱,嬰兒軟乎乎又香噴噴,她回來的時候,都感覺身上還帶著奶香。

  這一趟酒吃回來不久,年就到了,同時,常姝音的產期也近了。

  在一月底二月初,元宵剛過,蕭夫人就把太醫及穩婆都找好了。

  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