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是一個確實年輕又貌美……

  馬車跟過一條街, 又一條街。

  許融撩開一線帘子,悄悄往外看,只覺得越走越眼熟——竟是來到了東城。

  當初為尋訪蘇先生, 她和蕭信曾在這個城區反覆轉悠,前不久她還又陪蕭信來過,對這片地界不陌生。

  這塊兒在京里屬於平民區, 西城那些豪貴等閒是不會往這裡扎的,蕭倫將外室置在此處, 顯然是有考量, 儘量避開了熟人的耳目。

  馬車越走越靜。

  許融低聲傳話出去, 讓車夫慢一些,將與前車的距離再拉大一點。

  附近店家少了, 跟緊了, 容易讓前面覺察出來。

  說起來,常姝音到底比她好出手,不過三天,就把地址都打聽明白, 直接堵上門來了。

  話傳出去, 許融很快感覺到車速確實慢了下來——就是也太慢了, 漸漸竟停了。

  白芙代她將車簾掀開一角向外詢問, 戴著斗笠遮住臉面的紅榴哥哥坐在車夫旁邊, 轉過頭來解釋:「奶奶, 是前面大奶奶的車停了下來。」

  所以他們也不能再動了, 不然該走過頭了。

  許融掀簾再看去, 此處雖沒什麼達官顯貴居住,一般的有錢人家卻也不少,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延伸出去, 構成幽靜又整潔的一條胡同。

  他們正停在這條胡同入口處。

  常姝音的車則停在前方的那條胡同口。

  許融當機立斷又傳話:「不要停,繼續走。」

  這麼跟著人停下來更顯眼。

  馬車重又駛動起來。

  與前方馬車擦身而過時,許融聽見了隱隱的啜泣聲。

  「……」她有點愣住。

  正躊躇著是否要叫馬車停下來時,那車廂里傳來更驚慌的掩飾不住的叫聲:「大奶奶,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車停了。

  許融直接跳下車,往回走。

  常姝音那邊趕車的是一對夫婦,都是她的陪房,認得許融,愕然又遲疑地沒有攔她,由她把車簾一把掀了開來。

  車廂里,常姝音面白如紙,眉頭緊蹙,一手按著已經顯懷的小腹,一手捏著丫頭的手,一臉痛苦地靠著丫頭坐著。

  她的身孕快五個月了。

  一向將養得好,也早過了三個月的不穩定期,照理到臨產之前,不該出什麼事,但沒想到蕭倫會忽然給她這樣的重擊。

  明明是專情又溫柔的良人,怎麼會呢。

  她不相信,她叫人查,一個大活人,要吃要喝要人伺候,處處都是痕跡,藏得再遠,一查,也就查出來了。

  她一夜沒有睡。

  還是不肯信,存著萬一的指望以為是誤會,不顧身邊人的勸阻,她堅持要來親眼看一看。

  出門時都還好,馬車越走,距離目的地越近,她的心也越緊,像有一條線扯著,漸漸讓她喘不上氣,她捂住胸口,那線卻往下,連她的肚子也牽扯起來,發緊,又發疼,讓她連坐也坐不穩了,隨侍的丫頭見勢不好,叫停了馬車。

  沒想到,這還不是最糟的。

  看見許融的一瞬間,常姝音眼神一顫,下意識把另一隻手也收回來護住了肚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警惕發問。

  她這句話大半都是真的,蘇家確實在東城,蕭信也確實先於她出門去了蘇家,她扯起來便面不改色,常姝音戒心稍有下降,仍不放鬆:「那你——你是不是跟著我?」

  許融大方點頭:「我見這車子樣式眼熟,像是我們府里的,但除了我和二公子,誰還會往這裡來呢?我一時好奇,就讓人跟了一段,不知道竟是大奶奶,大奶奶,你到這裡做什麼?」

  常姝音叫她反問得語塞,一耗神,腹內又更疼痛起來,她額上冷汗不由滾滾而下。

  守著她的丫頭更急了:「大奶奶!」

  常姝音今日只是想來確認,她還未全信,也沒想好要怎麼做,又怕弄錯了驚動了蕭夫人,種種顧慮下,只帶了一對陪房和一個貼身丫頭出來,這一下半路發作,竟連個幫手做主的人都沒有。

  丫頭嚇得沒主張,一對陪房裡的婦人成了親生產過,總算穩得住些,在車下勸道:「大奶奶,還是回去吧,當心傷著了小主子。那外頭的賤人就算有了,又怎麼比得上咱們的小主子呢。」

  可這比較本身對常姝音就是一種刺激。

  她咬了牙:「我沒事……歇一歇就好。」

  許融假裝驚訝地插話:「什麼外頭的賤人?」

  婦人驚覺失言,有點慌亂地把眼神避開。

  常姝音瞪著她,咬牙:「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話音剛落,她又痛呼一聲。

  丫頭腿一軟,快跪下:「大奶奶!」

  「……是他踢了我一腳。」好一會後,常姝音緩過勁來,撫著肚子低聲道。

  「不能呀,大奶奶,」丫頭真給她跪下了,「您真不能再勞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常姝音撐出一抹厲色:「我說了沒事,你不聽我的話了?」

  丫頭嗚嗚哭了,她既無法違逆,又不敢聽從,常姝音這一胎真出了什麼問題,她死無葬身之地。

  「我過來的時候,看見那邊有一家醫館。」被忽視了一陣的許融道。

  丫頭眼神一亮,望了過來。

  「我帶路,去那裡歇一歇吧。」許融拍板。

  她只想將常姝音做個投石問路的用場,並沒打算對一個孕婦怎麼樣,這點底線她有。

  丫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

  常姝音不願意:「我不用——」

  「你說了不算。」許融乾脆打斷了她,「病人就閉嘴休息,不要再說話了。你要吵架,等你好了再說。」

  常姝音又不甘又生氣,她什麼時候想吵架了?她還要吩咐什麼,但她的下人本就不敢再跟著她逞強,又得了外援,飛一般照做,她只能掙扎著再拉開旁邊的小窗簾子看了一眼,很快又被丫頭撲過來壓住:「大奶奶,仔細吹了風。」

  兩輛馬車都重新駛動起來,只是這次一前一後調了個個兒。

  許融對這片比別人都熟悉,不到半刻鐘,便尋到了那家路過的醫館,指揮著眾人都停下。

  丫頭與陪房婦人一起將額上汗珠又密了一層的常姝音扶下來,許融叮囑她們:「外頭的大夫不知道醫術究竟怎麼樣,若不十分要緊,不要亂吃他的藥,只在這裡歇著,你們分出一個人去回府叫人來接。」

  許融回頭笑道:「我還要給二公子送功課呢。再說,只怕我留下來,你們大奶奶才不安心吧?」

  常姝音靠在丫頭身上,聞言別過臉去。

  只差一步了……偏偏被攔了回來。

  她很不甘心,但心底深處,也未嘗沒有猶豫害怕,如果這個孩子真的因為她的任性保不住——

  她又要如何懊悔。

  那時又怎麼來得及。

  許融已經上車走了,常姝音想轉頭看,終究又沒有轉頭,由著下人們將她扶進了醫館。

  **

  許融當然不是真去給蕭信送什麼功課。

  一上車,她就令車夫趕回原來的地方。

  常姝音兩次向外張望,她在車下都看得清楚,她望的就是再前面的那條胡同。

  叫做金魚胡同。

  沒料錯,那就是外室的藏身之處了。

  許融對這個外室一無所知,但有幾點是不需了解也能明確的:女子、年輕、貌美,日常生活條件不錯。

  內里傳出幼兒歡笑聲的,排除;有小夫妻相攜正出門的,排除;門扉敞開好幾個大娘媳婦在那擇菜聊天的,排除。

  外室當然不會一個人居住,但這些人家都不符合外室所具備的最重要側寫條件——偷。

  煙火氣太重的人家,就少了「偷」的氛圍了。

  如此還剩下五戶。

  許融從第一戶開始敲門。

  敲了好幾下,裡面無人應答。

  倒是隔壁那戶就是敞著門聊天的,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手裡拿著把蔥探出身來:「別敲了,王家才搬走了,沒人。」

  「是嗎?多謝。」許融含笑向她致意。

  婦人見她穿戴不俗,有點好奇地問她:「你是他家的親戚?」

  許融搖頭:「不是。我找的人家不姓王,我有一個表妹,捎信來說,在京里嫁了個好人家,新近還有了孕,我才進了京,就想來投奔她,只是信里只說她住在金魚胡同,沒說清楚究竟在哪一戶——」

  她話意止住,因為看見婦人臉上露出了含義有點豐富的表情。

  「你表妹,是不是姓張?」婦人問她。

  許融鎮定點頭:「正是,嫂子認識她嗎?」

  「不認識。」婦人馬上搖頭,卻欲言又止、最後帶著點神秘地道,「我看你像是好人家的媳婦,但你這個表妹——」

  許融謝完向前走,同時聽見後面抑制不住的嗡嗡議論響起來:「什麼好人家,那家子一看就不對勁,哪個正經人家那麼過日子……」

  「那你背後說就是了,說到人姐姐面前做什麼。」

  「她是來投奔的,我不是怕她受騙嘛,就剛才,我出門倒水,看見又一個男人進去了,跟以前來的都不一樣,眼生的很……」

  「是嗎?什麼模樣?」

  另一個婦人也好奇地問起來了,許融此時已經走到了那戶人家門前,舉起手來剛要敲門,發現門扉是虛掩的。

  她轉頭看一眼隨行的紅榴哥哥,紅榴哥哥緊張地點點頭,放輕了腳步,當先推門進去。

  當中正房,兩邊廂房,庭前一棵石榴樹,布置典型幽靜。

  不和諧的是裡面推翻家什的動靜。

  想及那些婦人的話,許融加快了腳步,搶到紅榴哥哥之前奔進堂屋,通往臥房的帘子挽起,她直接看見了內里的情形。

  一個年輕男人將一個女子按在椅子上,正往她嘴裡塞著什麼,女子伸手無助胡亂地揮著,地上倒著一個木幾,想是才被她推翻的。

  許融心中驚跳了一下,喝道:「住手!」

  那男人也被他們嚇了一跳,下意識停了手,轉過頭來看。

  女子總算得了空,滿面淚痕地直起身來,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咳嗽,又呼呼直喘氣。

  許融定定地注視著她。

  真是——意想不到。

  「二——奶奶?」年輕男人遲疑道。

  許融不認得他,但由這一聲知道他也是長興侯府的人了,一府下人數百,但主子就那麼幾個,下人記主子,總是容易得多。

  「嗯。」她隨口應了一聲。

  「二奶奶——你怎麼會過來?」年輕男人有點驚慌起來,又顯出茫然。

  許融這次沒有答他,只是望著那女子。

  這是一個確實年輕又貌美的女子,她只是沒有想到,還眼熟。

  「咳咳——」

  咳了好一陣,女子終於緩過氣來,淚眼朦朧地望向了她。

  而後比那男人還訝異地、驚呼出聲:「姑娘?!」

  許融點點頭,意味深長地道:「好久不見。」

  她話音加重了一點,「之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