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連環畫」意外, 許融沒往心裡去,並非她真有這麼心大,而是正如她向蕭信所說——畫得太差了。
乾巴巴的線條扭在一塊兒, 不要說激情火辣了,多看兩眼,本來有的興致都要被澆熄。
虧許夫人當寶一樣給她拿過來。
許融因此都沒多少看了不和諧讀物的自覺, 在發現蕭信過後有點躲她的時候,她還生出了淡淡的囧然:不是吧, 就這個畫風也能把他刺激到。
嘖, 少年。
感慨的同時, 她還是配合了他的迴避,乘這功夫, 把蕭珊琢磨觀察了一下。
這不難, 因為並不需要她特別做什麼,蕭珊在主動靠近接觸她。
應該說,從她進門起,蕭珊就在這麼做了, 只是從前不明顯, 像是有點拉同盟找幫手的意思, 但也像是真的悶得慌了, 想找人說話聊聊天, 紓解一下鎖在深宅的愁悶。
許融兩點都不能滿足她。
作為遲早要走的人, 她在蕭家沒有社交需求, 別人找她, 她陪著說兩句無妨,但蕭珊這種聊著有點累,她有許多掩藏不住的小心思——這是真少女的自然表現, 本來沒有什麼,甚至也可以說是少女的可愛之處,比如說羅雁風;但蕭珊又與羅雁風不同,她總透著一股幽怨,她的小心思也顯出一種陰鬱而瑣碎感,就不那麼堂正。
這大概一半源於蕭夫人的壓迫,另一半則源於阮姨娘的影響,許融見阮姨娘的次數不多,但同在一府住著,大致了解她的生活狀態,能自破家的滅頂之災里逃生,養出如今一身富貴氣息,阮姨娘不能說不幸運,她因此也是滿意的,可這幸運相對於她的出身來說,又必須要說一句美中不足。
阮姨娘是翰林之女,自帶清貴光環,本來絕不可能為人做妾——所以蕭侯爺才只好拿韋氏做了個替身,可家族出了事,從前那些清傲,就只好休提了。
不能提,不代表就忘了。
阮姨娘所有的期望轉移到了蕭珊身上,這是人之常情,亦不為過,但在實行中恐怕出現了一點問題:她是妾室,她在人生中行之有效的那些經驗,是不便套給蕭珊用的,用了就不倫不類。
這個例子有點像韋氏和蕭信,韋氏可以一輩子靠謹小慎微蜷縮著把日子混過去,蕭信不能,他是侯府二公子,是個男人,許多事不能躲也躲不過去。
他頂上沒大樹,風雨來時不會因為他弱小就繞行。
「——二嫂?」
「嗯?」
聽到蕭珊的聲音,許融才回了神,發現自己想遠了,不過不能怪她,她跟蕭珊真聊不到一塊兒去,跟羅雁風就沒這個煩惱,因為羅雁風不需要她的回應也可以,自己嘰嘰喳喳就能說個沒完,她聽著,偶爾應一兩聲就行了。
「二嫂,伯母該不會還在怪我吧?」蕭珊哀怨地問。
蕭珊這種,最能克她的是許夫人,落淚永遠快人一步,誰也別想在這個領域戰勝她。
但許夫人應該並不想克她——許女士老早把擇媳條件擺明了,萬不得已時,什麼都可以湊合,唯獨一個「庶」字不可以。
也就是說,不論從哪個方面算,蕭許兩家都不可能再出一樁聯姻。
「沒有,我娘只是頭疼章哥兒淘氣不長進。」她隨口回應。
「小侯爺——」蕭珊人又精神起來了,捏著帕子道,「其實為人不錯的,他不必像二哥那麼用功,將來,能守得住家業就成了。」
許融轉頭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她不接話,只「嗯」了一聲。
不管有意思沒意思,最終的意思不能由蕭珊這個姑娘家口裡說出來,至少得是阮姨娘、準確說蕭侯爺才有權開這個口。
現在後方都還沒動靜。
許融不知道蕭侯爺是不好開口,還是未必贊成——但也未必反對,總之可能是還沒想好,所以他不出面,卻也不阻止蕭珊。
只要不挑明,蕭珊找她聊聊也不算什麼錯。
「二嫂——」
蕭珊又要尬聊,紅榴忽然小跑進來,聲音清脆地道:「二奶奶,門房上有你的帖子,我哥哥送進來的。」
像這種投貼傳話的小事,就可以不經過蕭夫人,直接送到許融跟前。
許融心下一邊奇怪,不知誰給她投帖,一邊伸手把帖子接了過來。
信封拆開,裡面是張花箋,角落壓著茉莉花紋,散著淡淡幽香,與這箋紙所賦予的斯文氣息不同,上面的一筆字要粗豪狂放得多。
許姐姐敬啟:
七月初十日是我父親五十壽誕——
不但字大,意思寫得也白,很投許融的學識水平,兩三眼掃完。
人真是禁不住念想,這帖子正是羅雁風遣人送來給她的,說誠安伯將辦壽宴,邀請她如若有空,前去參加。
紅榴見她擡起頭來,笑嘻嘻地道:「二奶奶要去嗎?誠安伯府的人在外面等著回話。」
許融點頭,道:「等一等,我寫個回帖。」
她理完嫁妝以後,日常不怎麼動紙筆,也沒有現磨的墨,便站起身,預備去蕭信那裡借一下。
蕭珊跟著站了起來,搭訕著問道:「二嫂,誠安伯府邀你過去做客嗎?」
許融道:「嗯。」就便向白芙道,「送大姑娘出去。」
蕭珊本來沒想走,被這一說,就不好不走了,又忍不住道:「他家不大通禮數的,尤其那個二姑娘——」
「大姑娘,背後說人,也不是知禮的做法呀。」許融向她一笑。
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卻又說不上來,把帕子擰了兩圈,只好悶悶地走了。
「這位大姑娘近來有點奇怪。」紅榴人小鬼大地咕噥了一句。
許融笑出聲來,摸一把她的腦袋,到東次間前,掀開帘子,道:「二公子——」
她頓住,因為看見蕭信手一顫,一筆直劃下來。
不用近前她也知道,這張紙廢了。
「什麼事。」蕭信沒回頭,沉聲問。
許融頓了頓:「——我借一下筆墨。」
蕭信沒出聲,把那張紙揉了,然後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她。
過程看上去很正常,唯一的問題是,許融進去的時候,始終沒與他目光觸到,等她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了,感覺後腦勺有點灼熱。
據科學研究,人的目光是有磁場的,所以即使是背後的注視也可以被感知到,她現在就感覺被這種「場」籠罩。
……不是吧。
都幾天過去了,他怎麼還沒恢復。
早知她不過來了,磨個墨費點功夫,總不用被監工盯著。
手一顫,她歪出一個大墨團來,也廢了一張紙。
「你——」
許融一驚轉頭,手下意識一用力,才寫好的字紙嘩啦給她扯成了兩半。
她對著發愣:「……」
蕭信走至她身邊,隨手扯過新的一張紙來,就著她的手看了看,去拿她的筆,許融不覺捏緊,蕭信低聲道:「鬆手,給我。」
「……哦。」許融連忙鬆開。
蕭信重蘸了墨,筆走龍蛇飛快照著她廢掉的紙抄了一份,遞給她。
許融抿了下唇,接過來,道:「二公子,多謝你。」
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沒來由的乾澀。
「你要出門嗎?」蕭信才問她。
他這一句問出來,之前那種「場」就破掉,一切又都正常起來了,許融鬆了口氣,連忙點頭:「嗯,羅二姑娘邀我。二公子,你——」她想了下,徵求他的意見,「快八月了,你時間緊,就不用去了吧?」
蕭信點頭:「嗯。」
許融站起身來,餘光悄悄瞄他一眼——他這樣看起來又好像沒事了,不過她也不敢多說話了,力圖自然地出去。
……
七月初十就在五天後,很快到了,許融提前去跟蕭夫人說了,蕭夫人其實也收到了帖子,是來自誠安伯府層面的,這種一般是廣發帖,差不多門第的人家都會收到,去不去就各由各家了,關係如果不怎麼樣,通常由管家備份禮過去就算了。
她沒興趣跟羅家這種外戚新貴應酬。
但她倒也沒阻止許融,許融跟這種層次的人家來往礙不著她的事,她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蕭夫人都不去,蕭侯爺自然更不去,常姝音懷著孕,也不適合出門,許融本來以為這趟只是她一個人了,心情放鬆地選好了兩樣賀禮,等到當日去往二門外坐車。
走至半途,紅榴啪啪啪跑了過來。
「二奶奶,我、我哥哥說——」
許融停下腳步,叫她:「不急,慢慢說。」又問,「怎麼了,沒有車了嗎?那去外面租一輛。」
這類里外傳話的事都是紅榴在做,她哥哥在外院,比旁人做起來方便,一大早就是她傳了話給哥哥去車馬房要車出門。
紅榴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有車,但是——」她喘了口氣,「世子今天也要出門,我哥哥看見他的小廝來要車,順便問了一下,他也要去誠安伯府!」
長興侯府離著皇城不遠,蕭倫平時出門都是騎馬,他要車,那就是有別的行程,所以紅榴哥哥多嘴問了一句。
沒想到問出這個結果。
許融愣了一下。
她第一反應這絕不是蕭夫人的安排,尋常大伯子和弟媳婦都不適合這麼一道去同一家做客了,何況她與蕭倫,蕭夫人不會粗心到這種地步。
她每日請安,也從沒聽蕭夫人提起過。
這只能也活脫是蕭侯爺的手筆——在權利上嗅覺靈敏,在內宅事務上缺根筋。
他掌兵權不適合親去,蕭倫只是個親衛鎮撫,去一去就不那麼顯眼,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看見太子親至——當然這得太子對太子妃情誼夠重,對岳家愛屋及烏,且還正好得閒才好。
那些後續的事暫且不去說它,許融當下迫切面臨到了一個問題。
「二奶奶,我們還去嗎?」白芙遲疑地問。
許融毫不猶豫:「去。」
這不需考慮,是蕭倫對不起「她」,她憑什麼讓步蕭倫,笑話。
「那我去請二公子。」白芙得了答案,就要轉身,這一局要解也容易,讓蕭信同去便是。
他們夫妻一體,與蕭倫那邊就沒有關係了。
許融擡手道:「慢著。」
她有點頭疼,這也就是問題所在了。
其實明面上看,又經過了幾天過渡,蕭信已經沒什麼了。
但這個「沒什麼」是建立在彼此心照不宣的迴避、躲閃——甚至也許是克制上。
最後一個情緒專屬於蕭信。
「二奶奶?」白芙疑惑叫她,「二奶奶怕耽誤二公子讀書嗎?那我們跟羅二姑娘說一聲,早去早回就是了。」
許融猶豫。
有這樣簡單就好了。
白芙漸漸看出來她的意思了,擔心道:「二奶奶,你不會不想帶二公子吧?那不行的,二公子嘴上不說,心裡其實介意著。我上次沒來得及說,那個官上加官的硯台,聽說就是世子選的,所以他不許放在我們這邊。紅榴,你說是不是?」
紅榴大力點頭:「我聽見有姐姐說了,說世子問二公子,硯台好不好用,二公子直接說找不到了,不知道。」
許融:「……」
所以說,她更頭疼了啊。
請或不請他同去,都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