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融這一日起得晚了些。
起來的時候還有點犯暈。
她扶著腦袋, 下意識把昨晚宴至尾聲時的記憶找尋了一下,然後:「……」
酒後吐真言,老話真是沒錯啊。
讓蕭信叫她「姐姐」是她隱約一直有的念頭——沒到執念的程度, 不過在她心裡,以蕭信跟她的年紀差距,本來就該叫她姐姐的。
她清醒時從沒說出口, 因為知道這是蕭信的雷區,但是醉了嘛——
就像人類知道貓會撓人, 仍然忍不住要去逗一逗一樣。
逗的結果也差不多, 果然被撓了。
許融揉揉臉頰, 掀被下床。
出臥房以後她才知道蕭信已經不在府里了,一轉眼見到堂屋桌上放了一個盒子, 紫檀雕公雞與雞冠花的, 瞧著眼生,不像她這裡的物件,她伸手擺弄了一下,白芙在旁說明:「大奶奶那裡一早派人送來的, 說是給二公子的賀禮。」
許融打開來, 見到裡面是一方硯, 硯的做工繁複, 想來價值也不菲, 她看了看, 隨手合上:「放起來吧。」
白芙請示:「放到哪裡?」
「送給二公子的, 自然放去二公子那裡。」許融好笑, 看出來白芙的為難與不情願了,「別想那麼多,一個府里住著, 免不了互相走禮,依禮數來就是了。」
白芙才應了,服侍著她洗漱等事,又悄悄道:「我是想著那天晚上……」
蕭倫的出現可不怎么正常。
因為暫時沒再有什麼後續,加上蕭信要應考,白芙就忍著沒提,但她始終不能忘記,現在看見來自那邊的交集,她的不安感跟著回來了,就忍不住要說了。
「我擔心他對姑娘有壞心思。」白芙咬了唇道,不自覺把從前對許融的稱呼又叫了出來。
壞心思確實是有的,但應當不是白芙想的那種。
許融並不覺得蕭倫對她起的是什麼曖昧念想,雙方橫亘了攸關性命的利益之爭,不要說她不是戀愛腦,就算是,也不會在這種前提下往桃色那方向想一點兒。
裡頭許多事白芙不知道,許融也不細說,她只是把擦完臉的布巾甩回水盆里,笑了一聲,道:「不怕。他敢再來,巴掌管夠。」
哪個男人能不介意,何況這樁婚事的起因原來尷尬。
許融對這個問題卻更肯定了:「不會的。」
她跟蕭信關係之純潔,雪白雪白的,更加不會跟桃啊緋啊什麼的扯上關係了。
她這麼斬釘截鐵,白芙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一時收拾好了,她們前去正院報到。
今日算是晚了,許融也無所謂,大不了被蕭夫人嗆幾句,她不是蕭珊,這點事根本不會往心裡去。
但她運氣著實不錯,她來得晚,還有比她更晚的。
不是蕭珊,是常姝音,她都進去站了一會兒了,常姝音仍是沒到。
對這個堪稱罕見的現象,蕭珊也很好奇,聲音低低地試圖跟她說小話:「二嫂,大嫂難道又病了嗎?」
許融微微搖頭。
應該不會,她才收到常姝音那裡派出來的禮,要是病了,不會有空送得這麼及時。
蕭夫人坐在上首,漸漸把臉色坐得沉下來,長媳一時有事沒有什麼,但自身不到,也不使人過來告個假,就太懶慢了。
「去問問,大奶奶那裡究竟怎麼了。」
一個丫頭應聲去了,好一陣後,才回來,蕭夫人等得更不耐煩,正要訓斥她,丫頭卻是滿面喜色,福身行禮道:「恭喜太太,大奶奶有喜了。」
蕭夫人一怔,忙道:「——什麼?你細細說來!」
蕭夫人一字不漏地聽了,又高興,又不放心:「從哪裡請的大夫?醫道可好嗎?」
丫頭:「這——奴婢不知。」
「到底是年輕,做事毛毛躁躁的。」蕭夫人責怪了一句,又不容置疑地道,「拿我們府里的帖子,去把趙老太醫請來,他最精婦科,由他看的脈才准。」
丫頭忙忙地又跑出去了。
蕭夫人再看看許融蕭珊等,就沒空搭理了,一揮手,把他們全部打發了出去。
許融正好還有點宿醉,回去倒頭又睡了個回籠覺,等她再醒過來時,就聽說經過靠譜的太醫認證,常姝音確實是有孕了。
月份還淺,剛兩個月。
許融點點頭:「嗯,不錯。」
她確實覺得不錯,蕭信考過了縣試,但府試又在兩個月後等著,常姝音在這當口有孕,勢必要把府里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他們就又能清靜一陣子了。
至於再之後決定是否能拿到秀才頭銜的院試,是三年兩次,去年有過一次,今年就沒有了,下次要到明年的四月,時間上相對沒那麼緊迫,對蕭信來說,既可以藉機多用功一陣,如果發生什麼突發狀況,也有騰挪的餘地。
向她傳話的白芙有點悶悶的,嘀咕:「……哪裡不錯了。」
許融沒在意,等晚間蕭信回來以後,把這件事連同自己的分析都向他說了一下,她蠻愉快:「這樣最好了,二公子,天意也在幫你呀。」
蕭信起先已經把昨晚的「恩怨」揭過去了,認真地聽她說著,直到聽到這麼個結論,他:「……」
露出個想白她一眼但又懶得跟她較勁的表情。
蕭信道:「別人有孕,和我有什麼關係。」
許融想了想,沒想出有什麼問題,解釋:「二公子,沒說跟你有關係,是正好對你有利。」
「你只知道利嗎?」
「……」許融茫然問,「不然呢?」
蕭信靜了片刻,道:「沒什麼。」
他說完走開了。
許融落了個莫名其妙,蕭信很久沒跟她犯過彆扭了,有時候,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反過來對她的包容,忽然又來這麼一下,她摸不著頭緒。
「他怎麼了?」她問一直旁觀的白芙。
白芙無奈地看了下她:「二奶奶,大奶奶有孕了,你應該想一想你和二公子呀,兩邊成婚時間都差不多的。」
結果她家姑娘這一頓操作——怎麼講,也不是不替二公子考慮,就是考慮的方向完全歪了,小夫妻倆對面而坐,又是這樣的話題,居然能被她聊成這樣。
不要說二公子了,白芙覺得她都服了,兼且有點同情二公子。
白芙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站她這邊的,難得一次不站,許融覺得也許她確實有點問題——但這個問題肯定不是白芙說的那樣。
她就搖頭:「不是,你不懂。」
懂不懂的,白芙也不確定,她畢竟還是個姑娘家,當不了情感軍師,但她有她關注並著急的點:「二奶奶,二公子也考完試了,該請他搬過來住了吧?」
所以這也不能怪許融。
她成功地又把自己的心扳偏了回來。
許融掐指一算——算不出來上次他過來應景是什麼時候了,那就確實挺久,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嗯。」
白芙高興起來了:「我去請。」
說不定他還在鬧脾氣。
不一定請得過來。
許融胡思亂想著,她有心想說她去就好了,但才蕭信是被她惹毛了,要是正面給她個臉色看,她不一定撐得下來。
許融摸了摸臉,奇怪,以前沒有這麼薄。
一道身影從她面前走過。
許融擡頭,愣了下。
白芙跟在後面,喜滋滋地停下催她:「天色不早了,二奶奶,快進去歇息吧。」
不是——
這就請到了?
他也太好請了吧。
她被白芙催進臥房以後,發現蕭信沒有立即進暖閣去,他手裡還拿著本書,就坐在桌子旁邊看。
許融過去把燈給他挑亮了些。
蕭信沒動,仍舊看書。
許融往他書上看了一眼,她對他那些書的內容其實沒興趣,純是下意識的反應——
她眼睛睜大了些。
疑心看錯,努力又辨認了一下。
「……」
她遲遲不走,蕭信有點嫌她擾人似的,擡頭掃她一眼。
許融跟他對視,微笑:「二公子,你書拿反了,你知道嗎?」
蕭信:「……!」
「噗哈哈哈!」
許融再也憋不住了,倚靠在桌邊,一邊大笑一邊問他:「二公子,你讀書又有進益了嗎?倒著也能念了?」
蕭信僵著臉,不理她。
「二公子,你還生氣呀?你到底生什麼氣?」許融不放過他,她平常不是這樣不給人留餘地的性子,但是這事太好笑了,由蕭信干出來尤其好笑,她笑得停不下來。
蕭信把書蓋到臉上。
許融:「……哈哈哈!」
她像被點了笑穴,看他幹什麼都好玩,簡直想去揪一把他還露在書外面的耳朵。
蕭信的眼睛忽然從書底下露了出來,目光奇異地看她。
許融:「呃……」
不好,她才發現她忘了形,真的把手伸過去了。
這點接觸在她來說不算什麼,但他那邊可能要歸入男女授受不親的範疇了。
她訕笑著要把手收回來,手腕忽然被他捏住。
他捏著她的那隻手修長,有力,熱,另一手將書移開合起,丟到桌上,他的目光則始終盯在她臉上,神情漸漸若有所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