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哥兒。」
許融出聲叫道。
正忙著要將少女甩開的許華章聞聲一愣, 在人群里找了一下,終於發現了她,大喜著奔了過來:「姐姐!」
少女被他反手一甩, 差點跌倒,好在被丫頭扶住了,抽噎著也向許融奔來, 喚道:「二嫂。」
竟是蕭珊。
近前以後許融發現她形容有些狼狽,髮髻上的芙蓉釵歪斜著墜下來, 但衣衫尚算整齊, 應當沒有大礙;再看了下許華章, 他倒好好的,就問他:「怎麼回事?你們碰上壞人了?」
許華章否認:「我沒有, 是她碰上了, 她帶著丫頭亂走,叫兩個登徒子攔住了調戲,我瞧見了,把那兩個人嚇跑了, 誰知她就賴上我了, 非追著我。」
蕭珊又惱又羞:「誰追著你了!我只是請你送我去尋大嫂。」
許華章撇嘴:「我不知道你那什麼大嫂, 你要找, 自己去找好了。」
他話語中現出敵意, 蕭珊茫然不解, 又委屈:「你——就算我得罪過你, 你也不用這樣——」
「哎, 我說你是不是傻。」羅雁風忽然插嘴,「就是你大嫂搶了許姐姐的夫婿,你還要許侯爺領著你去找她, 他沒罵你就不錯了。」
「就是!」許華章大起知己之感,忙忙叫道。
蕭珊才反應過來,擰著帕子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再說那也是過去的事了。」
「你說過去就過去啦?」羅雁風反問,嗓門比她大一倍,「我看被搶的人不是你,你才會說漂亮話。」
「……」蕭珊忍不了了,怒道:「羅姑娘,這也不關你的事,用不著你來教訓我。」
「誰教訓你了,我不過是路見不平,說兩句話而已。」羅雁風理直氣壯,「難道話都不許我說嗎?你也太霸道了。」
覺得完全被倒打一耙的蕭珊:「你——」
「大姑娘,」許融果斷打斷了她,人都還在外面,再爭下去可沒完沒了,「你不是隨二太太一道走的嗎?怎麼會落了單?」
蕭珊被拉回了心神,提起這事她更委屈:「二嬸根本不是去見娘家的人,她看好了一戶人家,借著踏青為名,其實是帶二妹妹來相看的。」
「二太太不說明白,姑娘不知情跟了去,二太太又嫌姑娘礙事。」跟蕭珊的丫頭忍不住幫腔,「打發人要把姑娘送到大奶奶那裡。」
丫頭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蕭珊,才道:「我們不小心走散了。」
恐怕不是不小心吧。
是主僕倆心裡有氣,不想叫他們跟著,有意亂走,這裡人本來又多,才走散了。
這其實怪不得蕭二太太,相看是件私密的事,不成又張揚出來,就傷了蕭琦的顏面,所以當著羅家人她拉娘家人做了託詞,而蕭珊要跟來,她不便說不許,也不便把真實緣故說出來,只能出來以後再安排蕭珊。
蕭珊不聽安排,最終才出了這個岔子。
好在許華章路過,及時把她救了下來。
許融弄明白了,也不多問了,安排道:「章哥兒,你送羅二姑娘回去羅家那邊。大姑娘,你跟我走,我帶你去找大奶奶。」
許華章有點懵,不知道自己怎麼又多出一樁護送姑娘的差事,對許融的服從讓他遲疑著還是應了下來,蕭珊就有點不願意,她看看許華章,又看看羅雁風,道:「二嫂,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就是了。」
許融正是不想把他們湊一起去,吵個沒完又要生出磕碰,許華章是個皮實的,羅雁風看著也不嬌氣,蕭珊就不行了,為免她回頭又哭訴,不如圓她一開始的願望。
就道:「大奶奶帶的人多,你還是跟著她安全一些,再要逛,也有人手分給你。若不逛,鄭國公府那邊應該也熱鬧些。」
蕭珊被她提醒——人手不人手的在其次,回去自家地盤只好和羅夫人交際,羅夫人都沒打進傳統勛貴圈,哪有什麼合適的人脈可以給她,鄭國公夫人就不一樣了。
就動搖起來,而不等她下定決心,許華章不是個磨蹭的性子,已經沖羅雁風道:「走吧。」
羅雁風連忙跟上了他,兩人很快就走出去,蕭珊沒了別的選擇,許融再一催促:「大姑娘,我們也走吧。」
她只好跟上許融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只是蕭珊漸漸支撐不住,她先亂走了一陣,又追了許華章一陣,現在再跟著許融,屬於閨中少女的那點體力就告急了,又有點要哭的跡象。
「大姑娘,你看——」許融一轉頭,見到她淚漣漣的,只好停住了話頭,先問她,「你累了?」
蕭珊委屈點頭。
她出門少,覺得這輩子沒有吃過這麼大苦頭,心中又後悔了,覺得不如回去羅夫人那裡好。
許融眯眼再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湖邊,道:「那你就在這裡等一等,我好像看見大奶奶了。」
蕭珊忙道:「在哪裡?」
跟著她的目光胡亂望去。
許融往湖邊一棵垂柳的方向指了指,那樹下正站著一對青年男女,許融覺得那女子的衣著正像是常姝音,只是背對著完全瞧不見臉,她不能確定。
蕭珊也看了看,她對常姝音不比許融熟悉,也認不出來,再衡量一下距離——如果不是,這好長一截路又白走了,就點頭:「好。」
「你就在這裡站著歇一歇,一步不要走動。」許融告誡了她,又把白芙留下來陪著,然後自己獨自往湖邊走去。
湖邊人也不少,有兒童追逐嬉鬧,有情侶相依散步,也有人在草地上坐著歇腳,許融一直到接近了垂柳,那對男女都未覺出異常,對著許融方向的年輕男子隨意看了她一眼,目中掠過恰到好處的欣賞,就收回視線,繼續對著仿佛常姝音的女子道:「二妹妹,你不用擔心我,平涼府雖然偏遠,風沙也大了些,不過我不是你們女人家,怕風吹粗了臉。平涼現在也太平,不比英國公戍守的安南,爹將我調過去,我攢上幾年資歷,以後回來前程就好辦了。」
女子點頭:「嗯,二哥,我知道,爹爹自然是為你打算——」
她這一出聲,許融聽出來了,確實是常姝音沒錯。其實走近以後,她憑背影也認了出來,只是男子一直在說話,她沒找著機會插言。
「但是,那畢竟是慶王的封地,慶王那個人,我聽說極厲害的。」
男子話音頓住,揚眉帶著些警覺與疑問看向許融。
這美貌女子路過或是徘徊賞玩都尋常,站著不動就不對了。
許融本沒有偷聽他們說話的意思,也未遮掩,見他終於停下,大方一點頭,再喚常姝音:「大奶奶。」
常姝音背影一顫,整個人疾轉回身。
瞧見許融的一瞬間她的表情怎麼說——恐懼到幾乎恐怖。
說得直白點,像見鬼了一樣。
許融:「……」
什麼情況。
她都沒伸手拍常姝音,只是叫了她一聲,這反應遠遠超出了正常受驚的範圍。
男子也看出來不對了,他忍不住伸手虛扶了常姝音一把:「二妹妹?」
常姝音魂不守舍,好一會才應了一聲:「嗯。」目光仍是絲毫不離許融,盯著她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許融與她對視,笑了笑:「剛剛。我沒有偷聽你說話,你二哥看見我了。」
看見了他仍然繼續說,說的不會是什麼要緊話題。
這大庭廣眾之下,本來也不會談論什麼秘密。
許融偏一偏頭,作回想狀:「只聽見了兩三句,你們說平涼府和慶王的事。」
她話音一落,就見常姝音壓抑著勉強鎮定下來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層。
「這位——」許融又看向那男子,「是常二爺吧?請你與我做個證,我確實不是故意來聽什麼的,我找大奶奶有事。」
常二爺點頭,不過他不認識許融,先問了許融身份,許融答了以後,他眼神變深,表情也複雜了些,沒再說話,輕碰了下常姝音提醒她。
常姝音才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二太太有事,將大姑娘托給了你,」許融轉頭望了望,見到留在原處正翹首往這邊望著的蕭珊,就沖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而後再向常姝音道,「我領大姑娘來找你。」
「……」
常姝音的臉色平靜了一點,但也未轉好,看見帶著喜色碎步小跑過來的蕭珊,還露出了一點不耐。
顯然並不想接手這個麻煩。
許融不管她,等蕭珊到了近前,就向她道:「大姑娘,你就跟著大奶奶,不要再亂走了。」
蕭珊累得不輕,也沒心思想別的了,難得聽話地點了點頭。
許融就不預備再留下了,今日能得常姝音的異常反應就是意外收穫,短時間內她必然警覺,不會再給她機會。
她提出告辭:「大奶奶,我就先回去了,羅夫人和羅二姑娘還在那裡。」
常姝音道:「嗯。」
許融有點意外地搖頭:「多謝,不用。」
這兒人來人往,安全係數其實是很高的,她又不是蕭珊,不會叫兩個登徒子就嚇慌了神。
她轉身離開,春風送來常二爺向常姝音的低語:「二妹妹,你也不必如此……」
以及常姝音的辯解:「二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後面的話,許融就聽不清了,她帶著白芙又找了一圈,找回了自家地盤,進去一看,先看見許華章坐在原來她的位置上,面前一堆糕點吃食,他頭也不擡,吃得正歡。
許融:「……」
她還以為以許華章之前的缺弦程度,把人送到,就應該呆不住跑掉了。
「許姐姐回來了。」羅雁風先看見了她,把一盅茶在許華章身前的几上放下,又倒了新的一盅,高興地招呼她,「許姐姐,你走了許多路,也渴了吧?來喝茶。」
許融走過去了,許華章才擡起頭來,嘿嘿向她道:「姐姐,我一個人出來的,早餓了,沒東西吃,還好你這裡有。」
說完咕咚咕咚把羅雁風才斟給他的一盅茶喝完了。
許融無語地看他:「是羅家太太和羅二姑娘招待你的,你謝人家了沒有?」
「謝了謝了。」許華章往嘴裡又塞一塊糖酥。
上首的羅夫人目光慈愛又擔心地看他:「慢一點,別噎著了。」又吩咐丫頭,「再給小侯爺倒盅茶。」
「娘,我來就好了。」
「……」許融還能說什麼,小紈絝弟弟這待遇,簡直是如魚得水。
又過了一陣子,蕭二太太帶著蕭琦先回來了,許融觀察了一下母女倆的臉色,都不壞,估摸著相看應該是順利的。
而因為這裡有東西吃,許華章也不走了,就在周圍轉悠瞎逛,逛累了就進帷幕吃東西,羅雁風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他,許華章一度試圖抓蟲去嚇她,羅雁風也是怕的,尖叫,叫完了拔草揪樹葉丟他,兩個人以一己之力把這一片都攪動得熱鬧起來。
許融坐在帷幕里按住了額頭。
她開始還試圖站出去分析一下許華章是什麼心態,是不是也動心了,看了一陣以後就放棄了。
太吵了。
小朋友的遊戲她不懂。
羅夫人倒是非常讚賞地看著她,還忍不住夸出聲來:「二奶奶真是好氣度,我家大姐兒在家時,也是這樣,只是這個二丫頭——唉。」
她也露出了頭痛的表情。
「二姑娘天真爛漫,心底純良,也是極好的姑娘。」許融回過神來,安慰她。
「那倒也是,二奶奶,還是你有眼力,二丫頭性子是跳脫了些,論心地那沒得說——」到底是親閨女,羅夫人情不自禁地又誇獎起來。
蕭二太太也參與進來,兩邊聊著,直到過了晌午時分,常姝音終於帶著蕭珊回來了,這時候時辰也不早了,日頭過了正中往下走,各家都要收拾收拾歸家了。
辭別了羅家人,又囑咐了許華章快回家去,許融再坐上大半個時辰的車,在彩霞漫天時,終於回到了長興侯府。
一天的疲累在此時也泛了上來,不過畢竟年輕,許融趴暖閣里歇了一刻鐘,叫紅榴捶了捶腰腿,就恢復過來了,只是覺得耳朵里還嗡嗡的響。
羅雁風要是看見蟲子就嚇跑了還好,偏偏她怕歸怕,卻不跑,還反擊,這就把許華章的鬥志激了上來,兩個人鬧了個沒完。
許融匪夷所思他們怎麼能把這麼幼稚的遊戲玩上那麼久。
彩霞漸灰,白芙點起了燈,紅榴在外面活潑地叫:「二公子回來了。」
許融伸了個懶腰,起身出了暖閣,一邊吩咐人擺飯,一邊隨意看了眼蕭信,見他又是一臉麻木倦色,不由感同身受——他叫先生念叨了一天,她被一對少男少女吵了半天,都如魔音貫耳,可不是差不多?
蕭信也正看向她,面無表情道:「怎麼了?」
他不是冷漠,是累到懶得擺出表情來了。
許融知道,就不以他的冷臉為忤,簡單把自己的遭遇描述了一下,末了滄桑地嘆了口氣:「我可能是老了。」
看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
蕭信仍舊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只是放下手中的一摞東西後,忽然出去了。
許融不知他做什麼去,茫然地等了一會,蕭信又回來了。
他手裡像捏著什麼東西,到許融跟前,擡手一亮。
一條扭來扭去的細長肉蟲。
許融:「……!」
她張了嘴,沒叫出聲,噌噌連退的三大步暴露了她飽受驚嚇的心情。
蕭信看著她顫動的眼睫,微張的紅唇,目中顯出一點惡作劇成功的得意——他這時候不顯得麻木了,而且精神非常,向許融道:「那你現在懂了?」
許融:「……」
她閉了下眼,磨了下牙。
懂了。
沒有一個弟弟是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