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星夜孤客

  一座燒得烏漆抹黑的破屋,兩個大老遠趕來卻變得無家可歸的孤魂。

  可悲,卻無關緊要。

  生活還得繼續,更何況禍不及身。

  早上,人們又開始各自忙碌起來。

  下地的下地,做生意的做生意,吆喝之聲,相互攀談之聲,讓這條剛才還冷清的街道又充斥出了滿滿的嘈雜。

  畢竟嘛,街里街坊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打個招呼相互吹噓幾句,不僅能打發時間,還能互通八卦,何樂而不為?

  家長里短已不嫌棄,男盜女娼更是韻味十足。

  只不過今天幾乎整條街的人將話題中心全都集中在那座燒焦的房子和熟悉的陌生人身上。

  糞人不愧是糞人,群眾基礎還是異常可靠的。

  有人激動不已,大唱日後又有好戲看了,有糞人在,就註定會纏繞而來源源不斷的厄運和驚喜。

  有人則開始搞起了刑偵和巫靈,話說一個早已被燒死的人如何大變活人般地活過來,其中暗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陰謀,這起詐屍案亟待好事者去揭曉。

  有人則是哀怨自憐,無數的山賊和強盜一波波地來搶劫他,此人不死,瀚海縣永無安寧!

  眾說紛紜,版本與鬼神齊飛!

  即便每家每戶走出大門,都要站在那堆烏黑的爛木頭旁議論上幾句,可卻始終沒有人朝屋內的人問一聲好。

  人們看著,聊著,吹著,盡興而歡。

  黑木堆里,那個矮蹉胖子,還在自顧自地打掃個不停。

  你也不知道他在整理什麼

  一個早已燒沒的房子,究竟還有什麼需要整理的?

  街頭此時耀武揚威地走來一群人,各個虎背腰圓,畫龍畫虎!

  領頭的那人也不閒髒,直接鑽進去將滿身污泥的彭超給拎了出來。

  「好啊!都被劃撥成爛帳了,你這傢伙居然還敢回來了。回來就得還錢,一個子兒也別給老子省。」王彪惡狠狠地說道。

  彭超也沒法子,陪著笑解釋道:「王哥,我也是又不得已的苦衷才離開一段時間。也沒存心賴你的帳不是?只不過連自己都沒想到,這房子好好的咋就說沒就沒了呢。王哥,如果可以的話,您是否能再寬限我幾天,到時候我連本帶利一併還給你。」

  王彪冷哼了聲:「想延期?哪有那麼好的事兒!我可聽說你是背著個大包裹回來的啊?」

  說完,他給旁邊一個人使了個眼神。

  那人帶著三五個兄弟又翻進了黑屋裡,東西其實並不難找,幾人將那個大包裹抬出來,不經允許就直接朝地上散灑而開。

  一張精緻白虎披風掉在地上直接亮瞎了圍觀者的眼。

  「哇!是老虎皮,怎麼這麼大隻,還是百年難遇的白虎。」

  「沒想到這武大夫出門幾天,居然倒騰出這麼個大寶貝啊!」

  「一看就不是新貨,還不知道他從哪裡偷來搶來的呢!」

  大家議論紛紛。

  那王彪兩眼放光,扔下手裡的彭超,走了過去。

  將包袱里那些風乾腐臭的爛下水一踢,抱起披風,朗聲大喊:「這明顯就是假貨嘛!不過還是得回去鑑定一下」

  說完扭頭便走。

  「給我把東西放下!」身後傳來怒吼聲。

  一隻奶狗也不知天高地厚地狂吠著。

  彪形大漢們扭頭一看,見那五短身材的矮胖子手裡攥著張卡站在那裡,眼神如刀,冷得要殺人。

  幾人隨即指著那一人一狗嘲笑起來,帶動著圍觀者也忍不住噗呲一樂。

  一個肥大粗矮的胖子,從來是唯唯諾諾,哪來的這股子殺氣嘛,明顯是裝出來的。

  王彪嘻嘻哈哈地走到彭超身前,伸腳踢開糾纏著自己不放的那條傻狗,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侏儒,憐憫地拍著對方肩膀說道:

  「武大郎啊,武大郎!別人逞英雄也就算了,你裝個什麼『硬頭棍』。即便再來三五個你,小爺我都不惜得眨一下眼睛的。主要是咱是良民啊,合法收帳懂不懂?我會和你這莽夫打架?你娘子可是白字黑字地拖欠下了我們東家錢的,帳沒還清之前,抵押個物件有什麼不對?今兒我們幾個就站在這裡,你要是伸手動上一下,信不信哥幾個直接將你綁進牢里去領個良民獎出來。」

  彭超氣得連手都在抖,微微舉起的卡片又放了回去。

  王彪見他這股子窩囊樣也是嫌棄得很,啪啪地拍了拍那張胖臉,扭頭便吆喝著兄弟們回去領賞。

  沒走幾步,又扭頭伸出根手指搖了搖:「一個月,就一個月!一個月你的帳還不清,這東西就是我們的了。」

  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東西後,那個眾人眼中的恥辱抱起狗,落寞地鑽回了自己的破屋裡。

  本來心心念念的一場大戰,就因為個「慫」字,而不了了之。

  一大早起來蹲點兒看熱鬧的人,最後也興致全無,罵罵咧咧地各自散開。

  圍觀者調笑而去,好事者更是有點兒怒其不爭。

  有人臨走時撂下這麼句:

  「連自己老婆都看不好,還學別人耍橫,你是那人嗎?」

  破屋又回歸至破屋,連個正眼瞅它一下的人都沒有!

  窩囊終歸還是窩囊,要是沒那翻雲覆雨的本事,還回來幹嘛?

  畢竟老婆已經跑了,還不如改名換姓藏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重新苟活。

  .....

  平淡的一天,在清淨與嘈雜下慢慢流逝。

  臨近傍晚時分,

  破屋旁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和瓷器跌碎的刺耳聲。

  「哎呦!我的腿哦!!」張拿吃疼大叫,緊接著又是破口大罵:「哪個王八蛋把我家門台給陷了的?而且還埋了這麼大的一個坑。這不是整人嗎?」

  他好不容易爬將上來,一瘸一拐地朝那黑屋方向罵道:「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挖下的坑!直接叫夠兄弟,砍了這王八蛋....」

  罵歸罵,一進屋子裡,還是滿臉堆笑地朝主人問了聲好:「大郎大夫?忙著收拾家呢?」

  彭超抬頭打趣道:「呦!大拿哥!咋又閒心來我這黑屋子裡逛游來了?老婆今天有事,不用回娘家了?」

  張拿有些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

  他從背後拿出一個破碗還有個針灸用的布娃娃放在地上後歉意地說:「大郎兄弟啊,那日見你家屋子都燒成那樣了,兄弟我也是救火心切,不顧自己生命安危沖了進去。可惜最後除了一些日常用具,啥都沒救出來。剛才又不巧在門口摔了個跟頭,碗也就剩下這一個了。我心想啊,你剛回來連個吃飯的傢伙都沒有,還可以給你拿過來應急嘛!」

  彭超盯著對方發笑,心想啊,鄰里鄰居這麼久,真沒想到趁火打劫這種事,他也能幹得出來。

  不過也幸虧對方來了這麼一手,好歹還給自己保留下來一點兒財產。

  彭超拿起那個碗來看得出神。

  張拿見機行事,一步三跌地又跑了回去。

  遠遠地還能聽到他在自家門口的驚呼之聲:「哎!怪了!我家門口的大洞怎麼就沒了?這門台不是被人偷了嗎?咋還回來認主了呢.....」

  是夜已深。

  家家燈火通明。

  黑屋裡的小狗抱著自己的飯碗沉沉地睡了過去。

  還真是狗不嫌家貧。

  你把整個瀚海縣翻來倒去一一數一下,還有比彭超當下更落魄的沒有?

  即便是那以乞討為生的吉五,人家好歹還有個破廟拿來遮風擋雨不是?

  可彭超呢?

  他看了看頭頂清晰可見的星辰,又瞅了瞅這燒焦霉味的破屋,略顯欣慰地朝腿邊那個小東西發笑。

  「有個吃飯的碗就算有了家了是不是?你要求咋就這麼得低呢?」

  夜深風緊

  小東西似乎感覺到有一點兒冷,微微朝彭超身前又拱了拱。

  彭超所幸將其抱入懷中,盯著身旁那個碗和不遠處的針灸布偶,對熟睡的小狗說起了心裡話:

  「這套碗是我倆成家那年一起去陶窯裡面買的新貨。每日裡端端洗洗,碗邊難免有些磕碰。我記得當時我倆先買了三個,戲說夠三口人用就行了。可沒過幾天就覺得太少,於是扭頭又買了十個回來。整整十三個碗,沒想到一來二去也就剩下這麼一個了.....」

  「那個布偶是我專磨醫書,開拓新業務的時候她給我縫的。說白了,我就是個走村串巷給人看頭疼腦熱的赤腳郎中,哪會看什麼大病啊。可是家總該養吧?那段時間聽說富人迷上了針灸藥療,於是一門心思地埋頭學了起來,央求著她給我做些扎針的道具。哪成想,道具做出來了,學下去的性子也磨沒了,終究是扔在牆角不了了之....」

  你如果此時站在那所黑屋前,定能聽到一陣長長的嘆息之聲。

  有個異常苦逼的人大為不解道:「人,怎麼說變就變呢....」

  月光皎潔,星辰璀璨。

  即便是再寂靜的夜裡,也從沒斷過人間若有若無的煙火聲。

  某處野狗不知為何狂吠了幾下,之後便戛然而止。

  哪家剛出生的小孩突然開始哭鬧求奶,家裡一陣忙亂,終於隨著孩子睡去而又沉寂下來。

  隔壁家的張拿夫婦,不出所料地開展起了合拍運動,只不過一如既然的雷聲大雨點小,經過老婆的短暫責罵之後,也最終響起了陣陣鼾聲。

  夜深了,人也靜了!

  彭超仰天注視著那斗轉星辰,又是在思念著誰?

  「秦三,你已經有多久沒過來了?」

  「你那邊不會出了什麼事兒吧?」

  「我答應過你的,好好活著!我彭超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