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武大郎,再見!

  什麼是朋友?

  朋友是自身危難時依然兼顧你感受的人。

  朋友也是在你一無所有時仍然不離不棄的人。

  朋友更是在你殞沒時,悲痛欲絕,久久不離的人。

  若是思念,也只有朋友還會思念於你。

  鄭老西,這個八歲偷家,十歲搗廟,十二歲就被趕出家門的潑皮浪蕩子。

  沒人願意正眼瞧他,他自己也逐漸將路越行越窄,甚至篤定,這輩子他這名字估計和騙子、渾蛋、無賴分不開了。

  不後悔,從不後悔。

  要想在這個操蛋的世間活下去,你若是不想殺人越貨,亦不想巧取豪奪,那唯一的途徑就是儘量收起廉恥心,把臉皮練得再厚一點。

  是惡人?那完全都是他自找的。

  因為惡人,他基本上煎熬地掙扎在辱罵和咒罵的邊緣,常常夜不能寐。

  他喜歡佛,即便騙人也總想著能沾點兒佛邊。

  他更信佛,每每賺到的銀子,還沒撒花出去,就已覺得這些銀錢在融成污泥,乳臭著自己的良心。

  還有機會嗎?當個正常人?奢望?佛爺會原諒他們嗎?

  他不知道!同樣絕望!

  可就是那一天,名不見經傳的「糞人」居然當街邀請他們入伙,做正當生意?

  數月以後,夜色沉寂之時,他依然會不自信地扇著自己的嘴巴子。

  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這麼一天,被朋友帶離苦海的一天。

  也真的有這麼一天,有人對他推心置腹,從不懷疑。

  朋友?擁有朋友,真好!

  朋友?朋友遇見危難時竟然想方設法地把自己推嚷出去,獨自應對萬丈深淵。

  這個朋友,給了他生活的光明,一個人面對黑暗,最後他死了,只剩下一具焦骨。

  當從外地趕來的鄭老西撞見這大好的鋪面毀如焦炭時,他是驚錯的。

  當從外地趕來的鄭老西看見那唯一的屍體面目全非之後,又何其痛心?

  朋友,我該怎麼面對沒有你的日子?

  朋友,我又該如何向紅燭她們交代?

  夥計們簇擁在他身旁,無不痛苦,儘是嗚咽,卻依舊選擇先來寬慰這傷心欲絕的老大哥。

  「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錢?咱們得給東家的後世辦得儘量風光一點兒,不能讓他在死後依就受人嘲笑!」

  小乙卻把個包袱遞到了其面前:「那日臨走時,東家讓我先保管好,說是回來之日大夥一齊打開,有驚喜。」

  鄭老西苦笑一聲:「驚喜?還會有什麼驚喜?」

  包袱不大,裡面東西卻是很滿。

  一沓銀票整整齊齊,單張地契更是顯眼,額外還有小紙條,工工整整地寫著四個大字:「重建酒樓!」

  「他,即便是死,也給大伙兒找好了後路?」

  「東家啊!……」

  好一陣的哭聲……

  武大郎,這個全縣的風雲人物。

  沒人知道那車糞為什麼會不偏不倚澆在他的身上,就像沒人知道為何其能一下變得有錢,成為連縣太爺都攀附不及的大人物。

  這個人像是天生出來搞笑的,逗完眾人開心,讓所有人長了眼後,其使命也就完成,最後沉默在了廢墟當中,讓所有人想再認清他最後一眼都難。

  他是個奇人,或許多年之後,依舊會作為談資,傳遞在茶餘飯後間。

  他也是個可憐人,老婆跑了,備受周邊欺凌,卻依舊支棱地活了這麼久。

  圍觀者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淚,原本認為對方只是個笑話,後來才發現,我們的生活中早已離不開他。

  同樣哀傷的還有個穿著妖艷的婦人,神情恍惚,一步一步地走至廢墟前,望著早已不成模樣的屍骨,痛切哀嚎……

  長巷盡頭,有個黑影終是不舍地扭轉過身。

  「武大郎,就讓這個名字伴隨著他生前的點點滴滴,全都留在瀚海縣城吧!」

  ………………

  翠微山,青草旁。

  一輛看似古樸的馬車停在那裡已經很久很久。

  斑駁老馬,有氣無力,費勁地啃食著額前青草,有一種似乎多喘口氣都能讓其噎死的衰感。

  車身同樣滿滿的陳舊味,柳木做的車架,即便停在原地,也在左搖右晃地嘎吱亂響。

  車輪更是黑里吧唧沾滿污泥,輪面甚至都不平,上面滿是裂痕,有好幾處幅撐都少了數根。

  更別說那車廂了,你完全可以認為是從哪位乞丐身上扒拉下來的破布將其包住的。

  不但髒,而且灰,不但灰,而且丑!

  全是補丁,都快拼成塊床單了。

  別說有人會覬覦了,野狗路過都不稀得多朝這邊看一眼。

  此時,站在車前的彭超不住地揉著自己的雙目:

  「這就是我偷了老五所有的錢,挨了老五三天的打才換回來的行車輿南?」

  旺財有些同情地蹭了蹭主人。

  隨即,聽見了巴掌扇臉的聲音

  :「媽的!真蠢!居然又被那個老王八蛋給騙了!」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著?

  帳雖然可以明天算,路卻得今天走啊!

  彭超黑著臉,揭開身前那用老太太襪子縫合成的圍簾,隻身鑽了進去。

  「我草!」

  進入內部的彭超,整個人徹底傻了眼:「這……這是輛馬車?」

  怎麼可能是輛馬車!

  從外邊看上去屁大點兒的地方,裡面居然這麼寬?

  映入眼帘的是個小型的會客廳,古色古香。

  草蓆鋪地,紫煙薰天。

  中間有處茶台,楠木小几,精緻瓷杯。

  左手是方診桌,木器石針一應俱全。

  右手則是書架,各色醫書琳琅滿目,彭超拿起來隨便翻了幾下,驚喜地發現,這些全都是醫治常人雜病的書籍。

  客廳正中央放著處盆景,盆景之上的野鶴山松圖格外雅致。

  左右手似乎還有名家所提的對聯:

  上聯為:德藝雙馨欣濟世

  下聯為:量闊能行萬里船

  橫披:醫者仁心

  「好一個醫者仁心!」朗誦者朦朧著雙眼念了好幾遍。

  真是個好地方啊,簡直像是特意為彭超準備的一樣。

  還沒完!

  因為兩側還有房間。

  左邊內側打開門後,裡面擺放著層層的藥架,上面各色藥材早已填滿,底下還都用蠅頭小楷寫著名稱,怕彭超認不出,額外補加了藥性。

  左邊另一側房則是間小的熬藥室內,不同規格的藥爐橫豎整齊地擺放在那裡。

  甚至還有好幾種不同種類的爐炭。

  「還真是錯怪他了,老頭也想得太細緻了些。」

  隨後,一人一狗來到客廳右手旁。

  不用看,一猜便是兩間臥房。

  而且依這行車輿南的裝飾風格,絕對雅觀。

  彭超拉著個大呲花臉,簡直快笑到天上去了。

  指著第一間說,這是我的。

  然後指著第二間對旺財說道,這是你的。

  「我倆一人一間,共同走在人生狗生的巔峰,如何?」

  正當他倆歡喜狂叫之際,左邊那屋的房門突然被打開,從裡面走出個一襲紅衣的少女,冷著臉穿過兩二貨,拿起茶台上的壺又重新走了回去。

  「紅……紅燭?你怎麼會在這裡?」彭超扯著嘴問了起來。

  嘭!得一下,房門緊鎖!

  詫異了好一會兒的彭超抱起旺財:「你不介意和主人共用一間臥室吧?天這麼冷,抱在一起暖和。」

  旺財齜牙咧嘴,當即就要咬將過來,卻被彭超一下捏住嘴,上下來回晃動,隨後歡笑道:「哎呀,不枉主人平日裡像兒子一樣疼你!」

  嘎吱!

  右側房門也被打開,一張鐵臉直接鑽了出來,雙目生寒,滿滿的殺氣。

  「能不能小聲點兒,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敲打過兩二貨後,門再次暴力關閉。

  一人一狗愣在當場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這是……我要住哪?」

  …………………

  茂密的山林風景如畫。

  遠處的山峰高聳入雲,巍峨挺拔,隱約可見雲霧繚繞其間。

  樹木繁茂,林間傳來陣陣鳥鳴聲,格外悅耳。

  溪流潺潺流淌,清澈見底,水面倒映著周圍的景色。

  沿著小徑一路向,可見一片花海,五彩斑斕的野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整個山林中瀰漫著寧靜與生機,讓人心曠神怡,仿佛置身於人間仙境。

  「這裡,好美!」

  「孤獨,也是好美!」

  滿是污泥的彭超躺在處斜坑中,眼中含淚地表達著自身所想。

  山是美的,樹是美的,花鳥全都是美的,這麼多美麗的風景只有他一個人來欣賞,簡直是太美了!

  請不要好奇他為何如此傷感。

  也別詫異這個大老粗今天是撞了什麼邪,居然搞起文藝來了。

  不是他想搞事情,而且事情來搞他!

  說得再明白點兒,他把自己給弄丟了!

  行車輿南,多好的東西,為啥新用戶上門不附帶說明書?

  那匹老馬,腿都快瘸了,誰能想到多吃了點兒草料,竟然跑得那麼快。

  彭超他大意啊!

  原本還想吆喝紅燭和大山出來一起搗鼓搗鼓為啥這破車不走。

  見二人沒搭理他,賭氣之下,天才男決定自立更生。

  不就是輛馬車嗎,想讓它跑還不只有一個字——抽!

  於是,他抽了。

  於是,老馬一撅腿將其直接給蹬了下去。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諾大的馬車划過一陣青煙早已沖入眼界以外。

  他不是不想追。

  腿短能怎麼辦!

  他也想了辦法,抄近道爬山,在前面攔住對方。

  好不容易爬至山腰,一坨鳥屎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鼻尖,那個氣啊!

  仰頭剛要去罵,腳下一划,整個人如個球翻滾在了坡上,跌跌撞撞,一路滾至山溝底才停下來。

  看來這山算是白爬了!

  看來這人也算是廢了!

  想著行車輿南里的那二人一狗,吃著火鍋唱著歌,唯獨他自己淒寒地趴臥在泥坑裡,還能說什麼?

  總不能讓他哭吧?

  只有大讚別人無暇顧及的山色。

  「想我彭超,勵志要成為神醫的男人,怎會淪落至此?」

  正自顧自地哀傷之際。

  腳下有東西動了動。

  某個泥土怪物直接爬起來:「你……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