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軍是幸運的,他能看見自己面前所有的敵人被一招消滅得個乾淨。
可他其實也是不幸的。
漫天劍雨沖刷得大地都脫了一層厚厚的皮,旁邊的樹木草植亦是被摧殘殆盡,前方整個世界光禿禿一片。
世間萬物無不對著這極致的一招俯首稱臣。
可唯獨一個光亮的圓點,瞬間撐開如雨傘那般大小,再迅速擴張,逐漸將其範圍內的所有人全都給包裹在了裡面。
一小滴雨劍,在劍氣的驅使之下,足以摧金破石。
成千上萬的雨劍卻無論如何都破不開這道屏障。
被金光一撥接著一撥的彈飛後消失!
不過最讓人欣喜的是,那道金光罩在逐漸變大後亦是變得薄脆了起來。
雖是抵消了絕大多數的劍雨,任是在最後,先一步地消失不見。
大老遠飛過來撐開屏障的人,重重摔在了地上,有些力竭。
雨劍一臉惡相,將那星星點點的飛劍重新聚攏,開始朝著這罪魁禍首襲擊而去。
若是論此行必殺之人,那絕對是至聖天童不假。
可若是論先殺之人,非彭超莫屬。
范軍不是傻子,他終於還是明白過來這前後邏輯。
整整一個晚上,要不是這個耍雜耍的,每回在關鍵時候手出奇招,楚利峰早死了!
擋他范軍殺路的從來就沒什麼好活頭!
剩餘部分雨劍帶著滿腔怒意,瞄準彭超要穴而去。
亟待成功之時,赫然有把大傘擋在半路。
紅燭急中生智,她雖對院子裡憑空出現的這麼多人有些不明所以。
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此時自己應該做什麼,甚至是預想了很久,無怨無悔!
她堂堂工脈首徒,身前金鋼傘為師傅量身打造,刀斧難斷,金石可破。
面對由雨水化成的劍,自認為抵擋下來遊刃有餘!
可當伴隨著那陣陣穿透之聲,即便是她都開始錯愕起來!
雨劍在穿過精鋼傘後齊刷刷朝其身上衝擊。
紅燭頓時一臉煞白,臨死之際她會想起誰?
這般義無反顧是否真的值當?
那個負心漢會念著她的好嗎?
又或者她其實從來就沒有想過,一切只憑本心而為。
率性而活其實挺好,只是,只是這生命太短暫了些。
有些來不及……來不及多看那個他一眼……
當紅燭扭轉過頭想了結最後心愿之時,「心愿」自己卻已強撲向前,用後背為姑娘擋下了所有……
滴滴雨劍射進彭超身體,那早已是一大片血紅...
「大哥!」紅燭失色大喊!
而懷中的那人,卻已沒了任何知覺,如死屍一般。
相比於紅燭的悲痛不已,遠遠站著的范軍則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這是我有史以來所使出過的最強一劍!最強一劍啊!」他的吼聲極盡癲狂。
「光憑這一劍,我敢相信,即便是萬劍一親臨都會愧嘆不如!」
「你一個小小的雜耍戲子,還不到四甲,你有什麼資格接下我這一劍?」
「我連這一劍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落雨江南!多好的名字,多好的前程,卻偏偏毀在了你這個王八蛋手裡!」
阿鄔在身後勸誡著:「軍哥!沒有必要。先殺天童要緊!」
范軍卻是搖搖頭,他抬起手臂,催使著插在遠方的佩劍回到自己手中。
全身勁力迸發,接著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范軍雙眼通紅,握住寶劍惡狠狠地朝這邊驅進。
紅燭抱著彭超,不斷地哭喊訓斥著:「你不要過來啊!」
「天雨山莊唯一的那枚大還丹被我服用,原本想靠著這枚丹藥的神效,創建新招,擊殺楚利峰後順利越境。」
「可就因為你,全都浪費了!那麼好的神藥居然浪費在了你這個垃圾手裡?」
范軍開始茫然,進而慌亂:「我原本的劍岡二境,就這麼沒了?」
阿鄔不停催促道:「軍哥,大事要緊。大還丹雖然貴重,可沒了咱可以再找,楚利鋒今日不殺,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啊!你切不可讓他迴轉過氣血,徒增變數。」
話雖這麼說,可范軍哪能聽得進去?
他揚起手中長劍,對著面前早已昏迷的彭超,惡狠狠地說道:「老子先殺了你!」
「小心!」有人在身後厲聲提醒了句。
心緒不穩下,范軍將自己所有注意力全都集聚在面前這個垃圾身上,又怎會管得了那麼多?
哪知身後湧現出滾滾拳意,拳勁盎然,幾乎都砸滿了後背。
錯愕之下,他扭頭一瞧,但見個滿臉惡相的和尚對著自己,手中拳勢卻並不停歇,赫然是至聖天童本人。
在用無數的甲兵身軀擋住范軍的「劍雨江南」之後,楚利鋒趁著范軍失神,悄然躲在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等待著伺機報復。
沒想到,時機居然來得這麼快。
砰砰砰!范軍也不知道被拳影擊中了有多少回,猛噴出一口膿血,趴在了地上。
但轉瞬之間又翻騰而起,手握長劍,使出一招「游龍騰海」,直砍對方面門。
天童繼續畫出無數拳影抵擋,拳影與劍鋒相交之下,竟然不相伯仲,二人誰都勝不了誰。
可見范軍傷勢之重!
二人由比拼內力轉變成比拼招式,越斗越狠。
如果說剛開始范軍還稍占上風的話,在接連數十招後,天童的自信開始起來了。
與范軍專注奇招致勝不同,至聖天童更多用的則是心理戰。
他不斷地用言語挑逗著對方,口就沒有停過。
「穆慈曾說過你那方面功夫不行?是真的嗎?」
「她還說你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境界,不是因為天賦過人,而是臉皮夠厚,生得無恥!見到比自己功力高深的就趴在地上跪求人家收自己為徒?」
阿鄔大聲警示道:「軍哥,千萬不要聽他胡言,護住心神,楚利鋒不是你對手的!」
天童跟著點頭,冷笑了起來。
「你這天雨山莊莊主是怎麼當的,別人不知,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人家當你是多年摯友,你卻趁著好友外出勾搭兄嫂,最後活活氣死了自己義兄。替別人養著孩子,娶別人的老婆為妻,只為繼承這創世功法,好手段啊!」
「你不要說了!」范軍嘶吼起來,招式漸漸凌亂,沒了章法。
天童不依不饒:「你有沒有告訴過自家媳婦,你那大還丹是怎麼得來的啊?為了買這顆丹藥,你可是將整座天雨山莊全都抵押給了匯通商行!此次為何你非殺我不可?還不是想拿我的人頭來還債?」
「什麼?軍哥,他說的是真的?」阿鄔驚呼道。
范軍大叫一聲,沒有回應妻子,招式出的越來越急,往往前一招還沒有使全,就開始鋪墊起了下一招的。
二人從整個對拼形勢上來看,雨劍已經處在了下風。
天童不停地嘆息著:「想一想吧!你今日如若失敗,如何有臉回南殷?自己經營了多年的雨劍聖名,功虧一簣!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山莊、甚至自己的妻子全都會離你而去。你會因此再次淪落成一個乞丐,受盡別人欺辱、輕視!」
「呀!范軍,你的雨劍呢?」
「呀!范軍,你的武道前途呢?」
噗!范軍跟著大吐一口鮮血,胸口被那滾滾拳影打得喘不過氣來。
雨劍身法一轉,憑空在雨中消失。
天童則是自信地提手朝後猛抓,赫然逮住一條手臂,直接將暗影中的人給拉了出來,摔在了地上。
范軍有些不敢置信地提劍繼續刺向對方咽喉。
那麼鋒利的劍身,天童徒手一把捏住,絲毫未傷。
但見其張揚而起的右臂,隨著身上氣勁的催涌,開始慢慢變成黑紅之色,甚至隱隱有一股子暗雷在周遭纏繞。
「拳毒!這....這是拳毒?」范軍瞠目結舌,開始變得痴痴傻傻。
「快逃啊!軍哥!你不是他的對手!」阿鄔怒喊起來。
要說這世上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就是原本已志在必得的東西莫名其妙變成他人囊中之物。
原本只有你才擁有的境界,被自己無數次輕視過的敵人超越而來。
自己的高傲、自尊、凌駕,全都易了主。
可光憑阿鄔那幾句話又怎能喚醒這個固執至深的人?
雨劍一把抽出利刃,開始匯聚劍氣,朝對方猛劈起來。
那條黑色手臂在劍還沒落下之前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猛擊過來,正好捶在范軍左肩之上。
劍雨的整條手臂被撕裂飛起,帶著成股的黑血,漫天大雨頃刻停歇。
范軍像是片落葉一般再次飛回了阿鄔身邊,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阿鄔倉皇大叫:「軍哥!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你剛才為何不躲啊!」
范軍此時則是滿臉死氣,盯著自己掉落在遠處的那條殘臂,默不作聲。
對於一名持劍者,全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范軍今日落下殘疾,後半生要想境界飛躍,恐怕只剩下痴人說夢這一條途徑了。
阿鄔艱難地攀爬著站起,緊握長劍,擋在夫君身前:「楚利鋒,今夜之戰天意使然,敗在你手,無話可說!但只要我夫妻二人齊心所在,絕不會再受你凌辱半分!」
至聖天童饒有興致地站在她面前,滿是嘲諷之色。
阿鄔則是越看越怪,有些不敢置信地調轉回頭,可身後哪還有人啊?
范軍在夫人擋在自己身前那一刻,就已催動身法化雨逃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沒有途徑脫身而去,即便如此,還是毅然決然地撇下她。
在她為自己擋命的時刻!
可笑?真是可笑!
痴情者還在揚著高傲的頭顱等著夫妻共死,膽怯者卻早已將其拋之腦後,徒留苟且。
阿鄔站在那裡猶如冰雕一般,死氣沉沉。
天童嘴角含笑,慢慢地走了過來,用手輕挑其下顎:「你為他千里而來,他卻為了活命留你於不顧!跟著這種人,值得嗎?你若是今後能多看我一眼,我楚利鋒絕不是那種不懂憐香惜玉之人!你的過往我完全不會介意,只要你願意侍奉於我,和其她人一樣,你會過得很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冷笑!好一陣冷笑。
阿鄔滿眼怨毒地看向身後那片空無,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她又看向面前這個道貌岸然的惡僧,仰天自嘲!
慢慢地舉起自己手中長劍,抵住脖頸,眼中早已對這世間沒了半分留戀。
天童面無表情,靜靜地站在其身邊。
那方長劍一路向上,帶著劍鋒上的血跡,親自送了主人生命中的最後一程。
世上所有痴情者,傷及往往最深徹!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