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打的究竟是什麼仗?日本援兵源源不斷越海而來,現如今又增派了第十一、十四兩個師團,他們投入此役的總兵力大概已經到了10萬人,而我們呢?只有張軍長的第五軍前來援馳,無錫、蘇州、杭州……中央軍嫡係數十個師近在咫尺,卻是按兵不動!」
「也不能全怪他們,南京方面力主避免戰事擴大,你看看軍政部的這份通電,『各軍將士非得軍政部集合而自由行動者,雖意出愛國,亦須受抗命處分』——誰敢輕舉妄動?南京誤國啊!」
「我到今日方明白了什麼叫『有心殺敵,無力回天』……也罷,也罷,大丈夫以死喚醒國魂,以血使敵膽寒,也就是了。記住本站域名」
「我看也不必過於悲觀,按著鈞座新部署的防禦計劃,小日本也討不了什麼好去,或許我們能支撐到事情有轉機也未可知。」
……
薄聿錚聽著臨時指揮部內眾位將領悲涼憤慨的言辭,心底也是沉重,正欲開口,卻聽到敲門的聲音,一個士兵進來立正行禮道:「報告鈞座,薄夫人來電,說是有要緊事立刻要找您,事關戰局。」
薄聿錚有些訝異,卻並沒有太多遲疑,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若非真有急事,是不會輕易來電的。
他走到電話機面前,開口:「亦笙,是我。」
那麼多天以來,終於真真切切的聽到了他的聲音,她一時之間,只覺得淚意上涌,連忙強自克制住了,也不敢耽誤時間,開口便道:「紹之,你聽我說,黛雲告訴我……」
她把從江黛雲那裡得到的消息,源源本本的告訴了他。
本來這麼大的事,只是聽江黛雲一面之詞,而沒有真憑實據,她是不敢輕易告訴他的,可是江黛雲的語氣中的焦慮緊張是騙不了人的,況戰端萬變,時間緊迫,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若是不打這通電話,定會後悔一輩子。
而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有足夠的能力來甄別消息的真偽,來應對未知的戰局,她所要做的,只是把情報告訴給他。
薄聿錚的面色不變,心中卻微微一沉。
照亦笙傳來的消息,那個男人是在昨天晚上被抓起來的,而昨天下午,他們剛剛召開了作戰會議,部署了最新的防禦計劃。
「我知道了,我會處理,你放心。」他開口,眼底一片凝重之色。
「紹之——」亦笙聽他想要掛斷電話,情急的喚了一聲。
「怎麼了?」他重新將話筒移到耳邊,問。
她猶豫了片刻,終是一咬牙,「維麟來了上海,化名『林維』在戰區醫院幫忙,昨天我接到院長的電話,他跟著范森,趁夜偷拿了傷兵的槍,只怕是去了前線范森原來待過的獨立團,——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可是現在,我不能再瞞你了,萬一……」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而電話那頭亦是一片沉默。
過了片刻,她聽到有槍炮聲傳來,而他的聲音跟著響起,依然是那一句,「我會處理,你別擔心。」
甚至都沒有片刻閒暇去問上一句他所掛心的,爸爸好嗎,你好嗎?
他掛上電話,沒有片刻停頓,立刻便開口吩咐身旁下屬,聲音依舊沉斂而鎮靜,「去查昨天參加作戰會議所有人員散會後的行蹤,凡是有離開過戰區的,立刻向我匯報。」
下屬應聲去了,他大步走進會議室,略過馮維麟的事情不提,簡單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又率先說了自己自昨日下午至今的去向行程。
在場的都是高級將領,都參加過昨天的會議,見薄聿錚如此,也紛紛跟著稟明了自己的行蹤,並沒有一個人離開過戰區。
大家都知道,萬一防禦計劃外泄,那將會意味著什麼,然而此刻,除了等待,他們似乎又什麼事情也做不了,狹小的空間裡,一時之間,氣氛凝重。
當門外士兵一聲「報告」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是神色一肅。
「報告——經查實,前日參會人員共計十七名,只有稅警團王團長離開戰區。」
在場眾人一片聞言,紛紛將視線投向隨那士兵一併前來的稅警團莫參謀身上,「王團長去哪兒了?」
那莫參謀道:「卑職也不清楚,王團長昨日下午吩咐卑職暫時代管部隊,就出去了。」
「你為什麼不上報?他走之前有沒有把兵力部署地圖交給你?」
莫參謀搖頭,「沒有,卑職本以為王團長會很快回來,如今見他至今未歸,正想上報。」
「他去哪裡了?」
「卑職不知,王團長只說是去會朋友。」
「會朋友?如今是戰事吃緊的生死關頭,他去會什麼朋友?!」
那莫參謀遲疑了下,開口,「卑職也不清楚,只能猜測,王團長或者是去找美國總領事先生,也或者是去探望陸女士。」
「什麼?國難當頭,他竟還有閒情逸緻去同女人幽會……」
有人憤而怒罵起來,卻被薄聿錚冷冷打斷,「夠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聽他一字一句的開口,「現在不是算這些帳的時候,如果兵力部署圖和防禦計劃果真落到日本人手裡,那麼他們必然會迅速發起進攻,我們必須立刻改變兵力部署,馬上召集營以上軍官十點到指揮部開會。」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儀和氣勢,眾人都肅色應聲去了,他這時方對身邊的警衛道:「你去查查獨立團有沒有一個叫林維的兵。」
那警衛也應聲去了,會議室內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他慢慢走到牆上懸掛著的大幅作戰地圖前,久久沉默。
時間過得很快,九點五十七分,所有將領俱已到會,薄聿錚正要進入會議室,先前被他遣去打探消息的警衛跑步趕了過來,「鈞座,已查實,確有一人名叫林維,正隨獨立團在前線作戰。」
他微微點了下頭,什麼話也沒說,走進了會議室。
之後的幾天,整個戰區,就連空氣,仿佛都被繃成了一根看不見的弦,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嚴峻神色,如臨大敵。
這最後的平靜是在一個深夜被徹底打破的——
「日軍突向我軍發起總攻,數千日軍正利用飛機投擲煙霧彈強行登陸我瀏河一帶,我軍多處據點也都受到日軍猛烈攻擊……」
「瀏河,那裡只有獨立團在守,根本擋不住呀!」
「媽的,他們攻擊的點可都是咱們兵力部署的薄弱環節!」
「小日本動作這麼快,換防交接根本還沒完成,這可怎麼辦?」
……
耳邊是一眾將領們焦慮沉痛的聲音,瀏河,獨立團,薄聿錚微微的閉了閉眼,然後睜開,開口,緩慢而艱難的吐出了那一個字——
「撤。」
「鈞座!」眾人齊聲驚呼。
薄聿錚的視線,緩緩掠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他的聲音里,有著太深太沉的情感沉澱在其中,每一個字都那樣艱難,卻又不容轉圜,「如今形勢,不得不退,遲則全數犧牲。但是諸位記住,這是撤退,不是潰退,那些外國記者所擔心的,兵敗趁亂逃散搶劫事件,我絕不允許發生,違者軍法處置。」
都是些身經百戰的將軍,如何會不明白他話中的道理,只是,從情感上來說,一時之間總是難以接受的。
薄聿錚略頓了頓,又開口:「命獨立團佯攻瀏河登陸日軍,儘量拖住敵軍主力,為大部隊轉移爭取時間。其餘各部,按之前計劃,依次撤至第二道防線……諸位,即刻執行罷。」
眾人皆是心情沉重,沉默著向外走去。
「蔣總指揮。」
那蔣總指揮正要出門,卻聽到薄聿錚叫他的聲音,於是停步轉身應道:「鈞座有何吩咐?」
「如若南京方面傳來的消息確實,國聯很快就會介入此役,我軍退入第二道防線後,應該不會再遇惡戰,」薄聿錚緩緩開口,將他所能想到的全部一一交代,「但戰事一日未正式停止,軍隊仍要保持戰鬥狀態,詳做防禦部署,切不可鬆懈。」
「是。」蔣總指揮應道。
「退守以後,即刻發布退守待援通電向全國陳情,你我皆知,我軍已無抵抗之力,如若戰事不休,務必要製造輿論壓力逼南京增兵。」
「是。」
蔣總指揮又應了一聲,心底卻是有些詫異他為何此刻就將往後種種都一一交代了,然而還不待他開口發問,便見薄聿錚對他極淡的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這之後,就都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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