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你這是什麼話?」馮維麟看著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Google搜索

  亦笙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是失態了,心內暗自懊惱了下,又將語氣緩和,開口道:「你又不懂醫,我記得你還暈血的,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記得我暈血?我還以為那個時候你滿腦子裡只想得到紀桓呢。」馮維麟說道。

  可話音剛落,他就立刻意識到自己這一句,說得實在是不高明,有些尷尬的又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夫人,您認識小林?」陪同的院長有些訝異。

  這個叫林維的小伙子是前些日子到這裡來的,當時他自告奮勇的說,自己曾經自學過醫療知識,又到市區內臨時設起來的護理學校學了一陣,他瞧著他技術還不錯,加之自己也確實是人手不夠,便將他留了下來,小伙子表現得也很是不錯,每天基本上只能睡四個小時不到,卻從來不叫苦,除了幫著做一些簡單的醫護工作外,他還會給傷員做心理疏導,幫了他們很大的忙,只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認識薄夫人。

  亦笙聽著那院長叫他「小林」,又見馮維麟看著自己,目光當中有緊張和懇求的意味,便明白他此行是隱瞞著自己的身份的,他這樣做也不是第一次了,當下也不點破,只對那院長笑著含糊的點了下頭。

  那院長便道:「既是這樣,我就不打攪二位敘舊了,先出去看看新送來的傷員情況,夫人有什麼吩咐隨時讓人來找我。」

  婷婷跟在亦笙後面,聽那院長這樣一說,連忙問道:「我可以隨您一起去嗎?我參加過護理學校的學習的,萬一人手不夠,我可以幫忙的。」

  那院長看了看亦笙,見她微微點頭,便對婷婷道:「那就請小姐隨我來吧。」

  亦笙見院長和婷婷走了,這裡只剩下昏睡當中的傷兵和齊劍釗,便壓低聲音去問馮維麟,「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爸爸媽媽知道嗎?」

  馮維麟笑著搖了搖頭,「我那麼大個人了,還怕走失了不成,再說了,大哥在守上海,爸媽都在南京為增兵一事活動,也是沒閒功夫來管我的。」

  「可他們不會想到你竟會跑到上海來了,這麼危險,他們知道了準會擔心的,你大哥也會擔心。」

  亦笙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說實在的,她自己亦是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的,本來他從法國回來以後,馮帥意在讓他到軍中或者政府部門謀一個職位,他卻幾次三番總是不肯,逼得急了,他竟然留書推言在國外待得久了,要先遊歷祖國的大好河山,便溜得沒影了。

  馮帥氣得大發雷霆,直叫薄聿錚派兵把他捆回來,馮夫人也是擔心,卻到底溺愛這個獨子,少不得在一旁勸著。

  直到後來陸續收到了他從各地寄回來的信,知道他一切安好,或在大學裡面講學,或在報社工廠幫忙,總也不算是閒遊浪蕩,加之亦笙又和薄聿錚也在一旁勸著,馮帥也總算是半含無奈的放任著這個小兒子了,只好盼著他出去一段時間,玩夠了,收了心便回來。

  所以亦笙是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到了戰區,不知他的父親知道了,是欣慰自豪還是憂慮擔心?

  馮維麟看著她,笑了笑,「你一介女流都不怕,我怕什麼?」

  亦笙正要說話,卻見擔架上的范森動了動,似是神志稍清,微微張開了眼睛,眼底卻仍是一片混沌。

  「打,勝了嗎?」他張口問,嗓音乾澀而沙啞。

  馮維麟俯下身去,輕聲卻堅定的道:「勝了,廟行大捷,你放心吧。」

  范森聞言,閉上眼睛,重又安然睡去。

  而馮維麟的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鄭重神色,他一面用棉花沾水去塗抹范森乾裂的嘴唇,一面緩緩開了口,「你知道嗎,『打勝了嗎』,這一句,是我這些天來聽得最多的問話。很多重傷的士兵,強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聽一個勝利的消息,這最後一聲勝利,就是他們在人間的最後一點渴盼,最後一分信念。」

  他說著,轉過頭來看亦笙,「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經歷戰爭,過去父親也曾逼著我去前線看過,可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完完全全不一樣——我照看傷員的時候,他們常常對我說,過去打內戰,死了就算,人命如芥,沒有人在乎,甚至還讓老百姓怨聲載道。可是如今卻大大不同了,慰問的人如潮湧來,慰勞品堆積如山,大家都稱呼他們,英雄。」

  亦笙的心底和馮維麟的聲音一樣,漸漸動容起來。

  而馮維麟又將視線移向那一排傷兵,「也因此,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還沒有完全治癒,便要求出院回前線參戰,甚至不惜偷偷跑回去。還有過來幫忙的青年學生和那些軍校學員,也是幾次三番請求拿著傷兵的槍上前線去——有時候我在想,我作為父親的兒子,大哥的弟弟,卻只是窩在這醫院裡躲著,是不是太沒用太懦弱了?」

  亦笙聽他這樣半是自言自語半是感慨的低低一句,不知怎的心底一跳,看著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開口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戰場,不一定非要上陣殺敵才能報國,國家一樣缺不了像你這樣救護傷員的醫生。」

  馮維麟笑了笑,「我算哪門子的醫生,也就是穿了這身衣服,幫著做點基礎的護理工作,你當我還能真給傷員動手術?」

  亦笙微笑,「已經很不錯了,我記得從前有一回梁覓跑到我寢室來鬧,害我頭把都撞破了,你那個時候幫我包紮可是笨手笨腳的,沒想到現在,都能做得像模像樣的了。」

  馮維麟斜睨她,「還說呢,那次被你嫌棄,可是大大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之後專門去旁聽了醫學院的課,就是打算有機會一雪前恥的。」

  亦笙聞言不由得笑意微深,伸手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拍了拍他的頭,「不錯不錯,大有長進。」

  「哎,我可是比你還大上幾歲的,你現在是把我當小孩呢?」馮維麟表情嫌惡的躲了開去。

  亦笙笑,「那又怎麼樣,長嫂為母聽過沒,等回了平陽我一定替你挑一個好姑娘。」

  馮維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亦笙忽而想到一事,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你還在找梁覓嗎?」

  她知道,自從梁覓家道中落,回國以後便杳無音信,馮維麟一開始還想方設法的打聽,只是慢慢的,也不聽他說起了。

  馮維麟答得很簡單,「以前找過,不過沒有消息。」

  那現在呢?亦笙正想問,卻忽而有個小護士掀帳進來,「林大哥,又新送過來一批傷員,院長讓大傢伙都趕緊過去呢!」

  馮維麟聞言,匆匆看了亦笙一眼,「我得過去了,你要保重,這裡已經是戰區,不要再過來了,一切都有我們男人呢。」

  不待亦笙應答,他又對著跟在亦笙後面一直沉默著的齊劍釗道:「齊劍釗,你照顧好她,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哥可饒不了你。」

  齊劍釗這時方開口應答:「二少爺放心。」

  馮維麟又匆忙的點了下頭,便再顧不得多說,大步跑了出去。

  齊劍釗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片刻,還是對亦笙道:「少夫人,您能不能勸二少爺隨我們一道走,他在這裡,恐怕不安全,況劍釗聽著他的話,只怕是還有要上前線的心思,這萬一要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亦笙卻又如何不懂。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我剛才也這樣想過的,卻最終沒有說出來,就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跟我們走——他隱瞞著自己的身份,明明就在上海,卻連我們都不讓知道。」

  亦笙說到這裡,不由得停了停,略微閉眼,復又睜開,慢慢開口道:「我去找院長,讓他看好他,絕對不能讓他到前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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