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了一個小區,計程車停在了一個別墅門口。
那個別墅的大門上用白色的封條貼了一個大大的十字,上面寫著一個顯眼的「封」字。
她站在雕花的鐵質大門前,透過那些鏤空的縫隙,望向院子裡面。
院子裡有棵香樟樹,旁邊砌了一個用來種花種菜的小園子。
香樟樹枝葉繁茂,綠意蔥蔥,樹上趴著不知道幾隻知了,「知了,知了」的叫聲在耳邊延綿不停。
樹下的園子裡還有孤零零的幾棵蔬菜,枯黃的菜葉子已經耷拉到地面上,露出早已乾涸的黃土。
旁邊,整整齊齊擺在牆根的十幾盆花,盆里的土都已經板結了,剩了幾朵已經枯萎的花搖搖欲墜。
香樟樹下有一個鞦韆架,她仿佛看到那個5歲的小姑娘坐在父親親手給她搭建的鞦韆上,年復一年,搖搖晃晃地長大。
此刻,鞦韆架依然在那裡放著,只是空蕩蕩的。
台階之上,那個緊鎖著的大門,也貼上了一個大大的「封」字。
這個曾經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如今變成了一處沾了晦氣和霉運的空房子。
法院拍賣了這麼久都沒拍出去。
顧念施在門前站得腿麻了,她蹲在地上,眼前又浮現出那天她和母親拎著簡單的家事,從這所房子裡,慌忙出走的那一幕。
想起她人生中至暗的那一天。
她在學校實驗室,聽到醫院裡的人通知她去一趟醫院,她去了太平間,在那裡見到了面目浮腫已經咽了氣的父親,很快她又跟著一群醫生護士,推著她母親進了搶救室。
後來她無數次在夜裡留著眼淚醒來,默默地乞求,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讓她早一點夢醒。
可是父親徹底地離開了,家沒了,她和母親只能像過街老鼠一樣,躲起來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
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她把那些記憶塵封起來,強迫自己站起來咬牙,繃著一口氣往前走,不去想不去看,她覺得她能戰勝這場降臨到她頭頂上的厄運。
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到,渺小得可憐,她像是一隻在籠子裡餵養了許多年的小狼,突然被扔進了飛禽猛獸頻繁出沒的原始森林裡,她連最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任何阿貓阿狗都能撲上來隨便地咬上幾口。
她感到深深的無力、挫敗、沮喪、無望......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看了眼屏幕,是楊瑞打來的,她擦了一把臉,站了起來。
「念施,我今天出院了,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再跑空。」
楊瑞聲音溫潤如玉。
她使勁壓了一下喉嚨,才出聲:「怎麼這麼快?恢復好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停頓了一下,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哭了?發生什麼事了?」
顧念施強忍住酸澀,不想暴露出此時此刻的崩潰,沒有出聲。
楊瑞在電話里語氣很急:「你現在在哪?我馬上過去找你。」
顧念施聲音嘶啞:「不用。」
楊瑞明顯火了:「你還要瞞到什麼時候?遇到困難一個人死扛有什麼用?你不是說我們是過了命的交情?這就是你的態度?你非逼著我報警嗎?」
又一大股酸澀翻湧而上,她哽咽著跟楊瑞報了個地址。
二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停在別墅門口,車門打開,楊瑞拄著拐杖,從車上艱難地下來。
顧念施慌忙過去扶他,她都忘了他走路不便,心裡後悔不已。
楊瑞卻看到了她臉上斑駁的眼淚以及渾身的狼狽。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低著頭,溫聲地詢問她。
顧念施把他扶到路邊的一處公交座椅上坐下,強忍著眼淚把發生的事跟他敘述了一遍。
說到那些噁心、心悸的地方,她控制不住又乾嘔起來,情緒再次崩潰。
楊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幾乎難以想像她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是多麼的無助。
他雙拳緊緊攥住,眼裡的心疼、憤怒都要溢出來。
他強忍著憤恨道:「這群畜生,一定要遭到應有的報應!」
「念施,我想好了,樓盤的事,我來幫助你,我們發動咱們的校友群,發動學校的老師,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脈,尋找投資人,實在不行,大家就利用眾籌的方式,我在網上搜集了很多資料,看到很多地方的爛尾樓盤,都採用了業主眾籌資金的方式最終把房子蓋完,我們也可以試試。」
顧念施心裡很感激楊瑞,這麼多天來,都是她一個人走一條看不見天光的夜路,現在有一個人站在路邊喊她的名字,給她打上一道微弱的光,這對此刻的她來說,像是灌注了一劑強心劑。
她搖了搖頭,聲音依然哽咽,「楊瑞,謝謝你的好意,這是我的事情,我很感激你,但我不願意拖你下水,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楊瑞看著她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心裡軟得發酸,他見過她以前驕傲自信,渾身發光的樣子,在他眼裡,她就是遙不可及的女神、公主,他就算死,都願意保護她,更別提搭上自己的前途了。
他突然拉過她那隻滲著血絲的胳膊,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隨身帶著的一卷繃帶來,沒有看她,一邊給她包紮,一邊垂著頭說:「顧念施,如果我說我心甘情願呢,從前我以為,『我喜歡你』,這幾個字我永遠不會有機會說出來,但我今天終於有機會說了,我喜歡你,其實從新生入學的開學典禮上見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歡上了。」
顧念施臉上怔愣了一下,蒼白的臉染了絲罕見的緋色,楊瑞正好用紗布打好了結,抬起頭來,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十米外,黑色的勞斯萊斯已經在路邊停了好一會兒了。
常遠坐在駕駛位上,看著遠處公交站牌下的座椅上緊挨在一起的那對男女,眉頭越發皺緊。
后座上,一身黑色正裝的宗城眯著幽深的眸子,靠在椅背上,手指里第五根煙要燃盡了,他隨手扔了菸頭,嗓音暗啞地吩咐了一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