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底發毛

  顧念施緩緩扭回頭,淡漠的目光看著周圍一張張臉,聲音不高也不低,語速很慢:「我沒能站上去,你們不是也沒上?如果我是你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沒臉在這坐下去,整整八年,我好不容易騰出來一次機會,你們還是沒把握住。」

  她語氣輕飄飄的卻極具諷刺意味,就像一位常勝將軍,嘲諷著一群手下敗將。

  也就是她有資格能氣定神閒地說出這種話,偏偏在場的這些人還真就無法反駁。

  從本科到博士期間,顧念施所有大小考試回回第一,學校官網公布的所有最重要的期刊論文獎項獲獎者,毫無例外,打頭的都是她的名字。

  「漂亮!」

  程夏心裡暢快,恨不得給她鼓掌。

  很多人都沒怎麼跟顧念施過深接觸過,有些人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別人都私下傳她這個人很傲,這一回,總算身臨其境。

  顧念施扭回頭來,將目光重新放回到講台上,那個女生在躊躇滿志地介紹她未來的研究方向。

  腦子裡嗡嗡的,她一句話都聽不進去,本以為她早就對別人的看法不在意了,她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了,還會在意別人怎麼看她嗎?

  可終究,她還是過不去這一關。

  她過去所有為之驕傲的一切,所有努力和付出,八年的學習,好像一下子自動清零。

  她坐在禮堂里,坐在所有人中間,卻已經格格不入,不再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們將來會奔赴各大醫院,會面對無數病患,遇到各種各樣的病例,參與成千上萬台手術,而她在接下來的每一天要面對的都只是宗家的父子倆。

  她解決的最大難題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慢性心衰竭和失眠症。

  要不了多久,她可能連手術刀都拿不起了。

  手機響了一下,有新消息進來,她低頭點開看了一眼。

  竟是宗城發的。

  他問:「精油買了嗎?」

  心底莫名划過淡淡悲涼,她斂起情緒回:「典禮還沒有結束。」

  沒想到他緊接著回過來一條:「儘快去買,我今晚到家。」

  顧念施看看時間,現在才上午10點鐘,不知道他在催什麼。

  她簡單回了個:「知道了。」

  很快,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電話。

  她瞥了眼周圍,一排那麼多人,不方便出去接電話,她只好按了拒接。

  還沒編輯好消息給他,惱人的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一下子為她吸引來前後左右許多打探的目光。

  她趕緊把手機調了靜音。

  程夏瞄了一眼,閃亮的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宗城來電。

  她催促道:「他的電話,你還敢不接?」

  顧念施沒辦法,怕她不接,他會一直打下去,只好攥著手機,彎下腰從人群里出去。

  走到大堂外,她才按了接聽。

  「接個電話很難?」

  顧念施耐著性子解釋:「我現在在禮堂參加典禮,不方便接電話。」

  「現在出去」

  她悶悶地說,「已經出來了」。

  他頓了下,說:「一個畢業典禮,也值當得你專門跑回去參加。」

  顧念施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昨天他是應許了的,今天又出爾反爾找她算帳。

  她心底突然冒出來的一股氣,一時沒收住,出聲回道:「我在這裡用功苦讀八年,我絕大部分青春都留在了這裡,畢業了,連最後的畢業典禮都不配參加嗎?」

  她說完,電話里明顯安靜了,衝動下去,她開始有些後悔。

  電話那頭沉默的時間越長,她越是緊張,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她都做好了被他再劈頭蓋臉往死里損一頓的心理準備。

  「你這是又在誰那裡受了氣?」

  他冷不丁開口,語氣平淡,跟尋常無異,聽不出任何怒氣。

  她感覺像是一下子踩空了,心不由地晃蕩了一下,讓她好一會兒沒有緩過神兒。

  電話里很安靜,像是在等著她的回答。

  她不尷不尬地低聲說:「沒有,我剛才不是沖你。」

  沒想到他會繼續追著問:「那是衝著誰?」

  她耳朵嗡地一下,心裡突然有些亂,口不擇言,「沒沖誰,沖我自己,我對自己不滿意。」

  說完,她馬上轉移話題:「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她聲音一緊,「是不是老爺子不舒服了?」

  他聲音平穩如常,「你那邊幾點結束?」

  她心裡鬆了一下,老爺子應該沒事。

  「大概快了,中午飯前應該可以趕回去。」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我今天算請假,可以把當天的工資扣掉。」

  她說完,電話里又沉默了會兒,之後他的聲音又重新傳過來:「心裡有數就行,別在外邊瞎轉悠,辦完事早點回去。」

  他說完,電話馬上掛了。

  顧念施說不出來,他最後那句話很怪異,聽著讓她心底微微發毛。

  她猜想大概是以前每次跟他打電話,不是被他拐著彎地罵就是被他冷嘲熱諷,這次卻相安無事,這對她來說,一時無法適應。

  她沒再多想,拿著手機轉身準備回禮堂,但沒走幾步,就停在了原地,說不出為什麼,她不太想進去了。

  她把身上的博士禮服脫了,自己一個人在校園裡走,今天之後,她應該就不會再回學校了,她在這裡生活了八年,不管結局如何,這裡曾經留下了她太多的足跡。

  通宵待過的圖書館,曾經在裡面待了三天兩夜沒出來的實驗室,吃了無數頓飯的食堂......

  她自詡自己一直是理性遠遠大於感性的人,但是此時此刻,當她一個人走在校園裡,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動不動回學校待著了,再也不能時不時去找教授,再也不能把學校當做自己的一處庇護所,心底便生出一種被強行剝離的痛感。

  她和他們所有同學都不一樣,他們離開學校,迎接他們的會是各大醫院,是各個科室,是嶄新的專業環境,但她離開了學校......

  「念施,這麼巧,你怎麼沒去禮堂?」

  一個熟悉的聲音,顧念施抬頭找過去,迎面走過來的是中醫專業的楊瑞,她師母帶的學生。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微笑,「好巧,你怎麼也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