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亂七八糟。安怡嘆口氣,試探著喊了一聲:「娘?」
整個院子頓時悄無聲息,接著腳步聲傳來,門被人推開,一個面頰清瘦微黑,腰背有些佝僂,看上去得有四十好幾的男人當先走進來問道:「你醒了?」
借著昏黃的燈光,安怡看清來人那雙飽含責備和嚴厲的眼睛後,猜這男人應當就是這身子的父親。安怡先是有些心虛的往被子裡縮了縮,隨即又理直氣壯地對上對方的眼睛。都到這一步了還怕什麼呢?只要應對得當,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怡?
安縣丞見長女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由不得嘆了口氣,緩步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來道:「怎地不答話?你是先前挨的那頓打還不夠麼?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規矩。不喊我也就罷了,連話也不答。」
他的語氣有些不好,帶著許多煩躁。安怡迅速分析,原來這家不但做祖母的不疼孫女,做小妾的會下暗手摺磨欺負嫡女,做爹的也會打女兒,那她豈不是只有那病弱的安太太可以依仗了?能在這樣的大雪天裡跑那麼遠挖野菜,豈止是因為窮的關係?只怕還是有賭氣和無奈在裡頭。
見她還是不說話,安縣丞因她受傷引起的憐惜由不得又化作了怒火:「早跟你說現下青黃不接,四處都有餓肚子的,有些亂,叫你不要獨自一人出城,你偏就不聽。看看,險些把命丟了吧?這是沒把你母親給嚇出個三長兩短來,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安怡垂下眼軟聲道:「爹,女兒知道錯了。您別生氣。」
話音才落,安縣丞一下子不動了,只顧睜大眼睛看稀奇看古怪一樣地看著她。
安怡被看得心頭髮毛,只得又垂了頭,一聲不吭地看著被面上的碎花發呆。
「怡兒,你餓了吧。」安太太端著碗進來,見狀急道:「老爺,她傷重才醒來,且也是為了我說想吃新鮮菜蔬才會跑去城外挖野菜,您就不要怪她了吧?」又勸安怡:「乖女兒,快給你爹認錯,以後咱不亂跑了。」
安怡十分順從地道:「爹,我錯了,以後再不會惹你生氣了。」
「這就對了!」安太太高興之餘,也有些愣住。
安縣丞在一旁道:「犟丫頭竟會說軟話會認錯了。挨這一下,竟開竅懂事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這人啊,不懂得討饒也不好,太懂得討饒也不好,自己從前就是太軟善了些,所以才會落到這地步,也不知道身後事如何,究竟是給扔到荒野里餵狼了呢,還是給一床破蓆子裹了草草掩埋?想起從前的事,安怡止不住的心酸,垂著頭低聲道:「閻王殿裡走了一遭,再不開竅那就是白死一回了。」
安太太想起這些年來受的罪,悲從中來,勉強忍住了,坐到炕邊扶起安怡,柔聲道:「懂事了就好,來,把這兩個雞蛋吃了。」
一股甜香撲鼻而來,碗裡原來是兩個糖水荷包蛋。安怡的肚子餓得更凶,搶過碗來大快朵頤。吃完了就可憐巴巴地看著安太太:「真好吃,還有嗎?」
安太太為難地看了眼安縣丞,安縣丞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地道:「待我去想想法子。」言罷大步走了出去。
安怡只當他是還要去尋安老太要錢,誰知聽見吉利在院子裡揚聲道:「老爺,這麼晚了,您這是要去哪裡?」安縣丞沒回答,院子門「嘎吱」響了一聲就沒了動靜。
安太太兩道纖細的眉毛頓時擰在了一起,一臉的愁苦,自言自語一般地道:「這麼晚了,你爹還能想什麼辦法?就算是舍了臉皮不要,也沒多少人樂意借錢給他啊。」來這裡五六年了,能借的人都借過了,好多債還沒還,誰還肯借?倘使不是做著這官,住的房子也是縣衙的,早就被人趕出去,妻兒都拖去抵債了。
安怡輕聲問道:「娘,老太太怎麼有錢也不肯拿出來使?」親人間爾虞我詐,互相算計的事她看得多了,但聽之前安老太的說法,安老太只有安縣丞一個兒子可以依靠,應當不會不管不顧啊。
安太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頓了頓,又無奈地道:「你爹的性子,有多少錢落他手都能花個精光,一分銀子能花出二分來。」
她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要靠打聽。安怡抿了抿唇,決意把準備了許久的話扔出來:「娘,我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多想會兒就腦仁疼。」短時間內還好應付,時間長了她准得露餡,不如趕早說清楚,省得到時候又生風浪。
安太太果然大為緊張,立即起身端了那盞昏黃的油燈過來查看安怡的傷口:「吳姑姑不是說沒有什麼大礙了麼?」
安怡任由她撥弄,輕聲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連我為什麼會遇險也記不得了……」
「早前吳姑姑說了你頭上的傷是棍棒傷,你爹還說要問清楚是誰傷了你好替你出頭呢,怎地就全忘了?」安太太心亂如麻又不知如何是好,由不得垂淚道:「都是娘沒本事拖累了你,你也別怪你爹,他不是不疼你……」
安怡被她哭得心煩,正想勸她兩句,忽聽吉利在院子裡大聲道:「太太!老爺氣沖沖地跑出去了,莫不是大姑娘又和老爺頂嘴了啊?您勸著大姑娘些,才傷成這樣子,讓一家子人著急得不得了,怎地才醒來就又惹老爺生氣?」
安怡還沒明白過來怎麼一回事呢,安太太已經氣得臉色發白,走到門邊低聲訓斥吉利:「你亂嚷嚷什麼?沒有的事休要亂說……」
話還沒說完,安老太就氣勢洶洶地從正屋裡快步走了出來,不由分說就怒罵道:「你還包庇這死丫頭!不然大半夜的保良跑出去做什麼?」
安太太垂了眼輕聲道:「老爺是想去借錢。」
「他去找誰借?光借不還,誰會借給他?」安老太一聽更怒,將手裡的藤木拐杖用力在地上頓了頓,大聲罵道:「我曉得,你們合起來算計我,這是嫌我老不死的,有錢捨不得拿出來給你們花用,大半夜的作氣給我看呢。也不想想,你進我家門這麼多年一直生不出兒子來還總生病,不是我出錢給你看病,你能生出兒子來?我知道你怨恨我買了吉利來做妾,但現下兒子我也給你養著,你還要如何?你這個不孝不賢的婦人!可是要休了你出門你才曉得害怕?」
見安老太在那裡大罵不止,安太太眼裡閃過一絲淚花,低聲辯白道:「家裡沒吃的了,老爺是想去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弄些米糧回來。」
「我就知道是這死丫頭在作怪。又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安老太冷笑一聲,疾步衝到安怡炕前掄起拐杖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口裡還罵道:「打死你這臭丫頭就乾淨了,成了這模樣還不消停,大半夜的催著要你爹的命。早知你是這麼個禍害,當初老娘就該把你扔在馬桶里浸死!」
安怡不知為何戰火突然就燒到她身上了,只本能地護住頭想往炕里滾,誰想她這身子今日經歷的事太多,不要說躲避安老太的拐杖,就是舉手也有些困難,便只好眼睜睜看著安老太的拐杖朝她身上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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