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菁驚詫莫名,女道士得意一笑:「我何曾在這種事情上說過假話?你不記得當初你讓我給那個人相面時我是怎麼說的?現下有沒有實現呢?她是否貴極重極?你道我適才何故在這小姑娘大言不慚地說那句『我只盼著將來有朝一日,我能聞名於天下,像姑姑一樣救人之所急』時要大笑三聲?就是因為我看穿了她,所以忍不住想要笑啊。」
吳菁扶額嘆了口氣,低聲道:「真是沒想到那孩子是個短命的。」她從小長於師門,後來又在京中貴人身邊呆了近二十年,見識不比尋常人等,深知這世上既有自家師叔這樣奇葩的存在就會有安怡這樣的存在,所以驚詫過後也並不覺得有多可怕。先替絲毫不知親生女兒已死並換了人做的薛氏難過了一回,又追問女道士:「那依著師叔看,這女子心性如何?」
女道士道:「從前自是不差的,溫厚良善,所以才能有此福報。只是人總有迷途之時,她心中有恨,金針可救人也可害人,她要與你學醫,主要為的是什麼,你當清楚。是否教她,你還當想清楚了再行其事。」
吳菁的心情瞬間又往下跌落了些,盯著女道士不依道:「師叔不是看人相面極准?如何不知她心性?」
「老天既讓她回來,自是有它的道理。我這種多口舌之人從來都沒什麼好下場,年紀輕輕就白了發老成這個樣子,現下更是身患惡疾,再多說兩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然死翹翹了。」女道士再不肯多說,拖著步子打著呵欠往後一躺,大聲道:「譚嫂,譚嫂,快做好吃的來孝敬老人家!」
吳菁苦笑一聲,看著窗外的暮色發起了呆。
「怡兒,吳姑姑沒說什麼吧?」見安怡歸家,薛氏緊張地把她拉到一旁,小聲解釋道:「你找個機會和她解釋一下,不是不給她診費,真是沒錢了。你弟弟這個病非得要用那最好的羚羊角,一兩銀子一錢,一日便要吃三錢,又說必須得吃好,不能減量……」
「這麼貴?」安怡吃了一驚,她從前只知道羚羊角貴,卻不知這麼貴。或許說,是從前不覺得一兩銀子一錢的藥有多貴,只因吃得起,如今窮了才覺得真是貴得離譜。一日吃三錢,也就是說,毛毛一天光吃羚羊角便要吃掉三兩銀子,六天就要吃掉十八兩銀子,這幾乎是安保良一個季度的收入!還是滿打滿算,月俸加各式隱形收入才能有這麼多。
薛氏紅了眼圈,聲音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我們哪有那麼多錢?你爹和祖母四處賒借也沒能尋來,藥鋪裡頭是堅決不肯再賒欠了,好容易才湊齊了三兩銀子,買了三錢。也只夠吃到明日早上的。這會兒你爹又出去求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借回銀子來。」
安怡沉默下來,她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薛氏也不是那隨時都要找人訴苦的性子,這樣拉著她說這許久,只怕是還有其他意思在裡面。
果然薛氏將淚擦乾後,為難又希冀地道:「怡兒,我聽隔壁祝主簿的太太說,這藥進價當得只要一半。我想著,吳姑姑始終是做這一行的,能不能請她幫幫忙,問問那上一層的藥商?」
任何人的幫助都是有限的,之前這一家子人已經欠了吳菁太多人情和錢,且人家還特意給自己找了這麼個活,抄書謄方子再供一頓飯,這得多大的人情?只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的情。現在請吳菁幫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拿不出錢,那就是又要人家墊錢。雖是急需,但這也太得寸進尺了,有多少情分夠磨?安怡皺起眉頭,道:「那藥錢呢?再請吳姑姑墊著?誰去開口?就是吳姑姑開的藥方,她不會不知道這藥很貴。她若是有心相幫,不用咱們開口就會主動提出來,既然她提也不曾提,那就是要麼不想幫,要麼有難處。咱們再上前去逼人家,那就是不要臉了。」
薛氏悲苦地道:「娘也知道不該,但真是沒法兒了,叫我怎麼辦?」疼在兒身,痛在娘心,何況是關乎毛毛一輩子的大事?若是此時不治斷根,將來落下個癲癇的毛病就是害了一生。之前安保良母子去了藥鋪求賒,不但未成,反倒受辱,只好把吳菁當成救命稻草了。
安怡嘆了口氣,只覺得貼身藏著的那陳知善給的二兩碎銀燙得人受不了。遂一咬牙,暗道這錢本就是陳知善給安大姑娘的,就合該用到安家人身上,至於自己那件事,還是以後再另尋他法吧。但她不敢說真話,不然安家人這麼窮困,知道她有錢卻不拿出來,而是私藏了這麼久,還不知會怎麼看她呢,何況安家人似是借錢成了習慣,再把主意打到陳知善一個當不了家,做不了主的少年郎頭上去,那叫什麼事。
打定主意後,安怡將薛氏拉到一旁,把那小小的舊荷包塞給薛氏:「這是我方才和陳知善借的,約莫得有二兩銀子,先拿去給毛毛買藥。」
薛氏立時收了眼淚,道:「你和他借的?」
「是,我之前想著家裡需要錢,就厚著臉皮問他借了。他也沒得多少,荷包都搜乾淨了。他家裡管得嚴,這已經是傾盡所有了。」安怡想起自己耳朵上還有一對金丁香,看模樣是京城紫薇樓出品的,做工十分精細,要比外頭的尋常金飾貴上許多,就又伸手去取:「這個金丁香上頭鑲著珍珠呢,想必也能換得些銀子,能湊多少就先湊著。」
薛氏矛盾地看著那金丁香,目光閃了又閃,十分的猶豫,最終道:「不行,不能動它!非是萬不得已不能動它,還是先等你爹回來再看看吧。」
安怡聽薛氏連接說了三次不行,不由多看了這金丁香兩眼。這金丁香看得出是舊物,之前她見這家窮成這樣,自己卻戴著金丁香,還以為是安大姑娘十分厲害,拼命留下來的,這會兒看來似乎也不是這麼回事。便追問道:「為什麼不行?這是死物,可比不得毛毛的病重要。」
薛氏欲言又止,道:「總之沒到這個地步。」然後就固執地抿緊了嘴,進去尋安老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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