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叮噹的臉盤已經圓了一圈,余錦年數次想要給它減肥,一日只餵一頓,拿寥寥幾顆蝦米絞碎了,用熱水泡出腥味來,拌稀餅渣餵它。如此強制減了三兩天餐,小叮噹瘦是瘦了,卻每天懨懨的,顯得特別憂鬱,仿佛被人拋棄了一樣,還時常故意躲起來,叫余錦年去找。
余錦年今日叫一聲「小叮噹」,明日喚一下「黃胖子」,還有諸如「多啦筆夢」之類的奇怪稱呼。
季鴻頭一次見到有人會給一隻貓起這麼多的名字,大為吃驚。
有一天夜裡,數日未歸的小叮噹在窗下嚎叫。余錦年剛給季鴻端來了睡前安神藥膳湯,這湯是用干蓮子、棗仁與龍眼肉慢煎而成,用時飲湯啜肉,能夠心脾雙補,安神助眠,他將湯盅放到季鴻手中,聽到小叮噹悽慘的叫聲,忙開了窗,將它放進來。
只見貓兒尾巴尖上被其他凶貓咬禿了一塊毛,成了只丑貓。
余錦年將它抱起來,心疼道:「你看它以前多凶,現在都打不過別人家的貓了!減什麼肥呀,這點小魚小蝦我還是養得起的!」
季鴻坐在床上,慢慢地飲完藥膳湯,又接過少年遞與他的漱口水,清了口齒,期間不動聲色地將貓趕到床尾,心道,它打不過別的貓難道不是因為它太胖了嗎?
胖叮噹因為不能睡在余錦年身邊,氣得「喵嗷」一聲,隔著被子咬了一口季鴻的腳趾。
這一口不疼不癢,季鴻輕輕地踢了一腳,那胖貓兒被攘得在床上打了個滾兒,露出了肚子上的白絨毛,好容易翻過身來,季鴻已握住余錦年的手指,將被一蓋,不理它了。
「好啦,你們倆不能和平共處嗎?」余錦年哭笑不得,他用腳隔開小叮噹,用手反攥住季鴻,佯裝生氣道,「誰再鬧,我就把誰踢下床!」
小叮噹:「咪?」
季鴻不說話,借著給少年蓋被的機會,摸了下他的肩膀,便閉上眼道:「好,睡覺。」
……
也不知是不是藥膳湯起了作用,翌日一早,季鴻迷濛中醒來,少年不見了,貓也不見了,院中傳來微膻的羊肉味道。
如今深秋落寞,日升漸晚,天色仍舊微黯朦朧。
他披衣下床,正單手梳理著頭髮,便聽到自灶屋方向洋溢出模模糊糊的歌聲,時而摻雜著幾聲高低不齊的貓叫。這歌兒是他從未聽過的,曲調異常的歡快,讓本來清冷寂靜的早晨格外的鮮活熱鬧。
季鴻推開門,撞見了早起的清歡,她正拄著拐杖,扶著牆面來回走繞,少年稱之為復健,起先清歡每日都會跌倒在地,摔得身上青青紫紫。但這女子心志很是堅定,這幾日走得好多了,不再需要人攙扶,已能自行走動。
為了不被人家認出來,清歡這幾日出入麵館一直蒙著面紗,這會兒見到季鴻,她慢慢地施禮,道:「季公子早。」
季鴻微頷首,一碗麵館中擅歌者只清歡一個,且她在倚翠閣中時,更是以歌喉婉轉搏名,見清歡在此,便以為那廂的曲子是她所教,於是問道:「這是什麼曲?」
清歡愣了下,隨即笑道:「是年哥兒領著穗穗唱的,我也不知呢。」
季鴻心生疑問,便轉頭朝廚房而去,行至門前,面香肉香伴著歡騰的歌兒,更是少不得有悅耳笑聲縈繞而出,只不過歌中詞有些奇怪,他自知裡面的貓兒和穗穗都不怎麼喜歡他,於是便駐足門外,靜靜聆聽。
其中少年以嗓輕哼,穗穗則一邊剝蔥一邊唱。
「如果我有仙女棒,變大變小變漂亮。還要變個都是漫畫、巧克力和玩具的家!如果我有機器貓,我要叫他小叮噹……」
「小叮噹幫我實現所有的願望!」
「喵!」
唱罷,穗穗問道:「小年哥哥,什麼是仙女棒呀?」
余錦年揉著面,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胡編道:「就是天上小仙女們的仙器,和觀音娘娘托著的那個淨瓶是一個道理。」
穗穗又問:「那什麼是漫畫?」
「漫——」余錦年閉著眼胡扯說,「就是一種畫著很多小人的故事話本……」
「那什麼是巧克力?」
「我、我也不知,大概是一種點心罷……」余錦年真的快編不下去了,他揪下一塊麵團,隨手捏了個兔兒,塞到小丫頭手裡,哄她道,「好穗穗,出去玩兒,小年哥哥該做朝飯了。」
穗穗癟這嘴道:「可是我還沒問什麼是機器——」
沒等她問完,余錦年就將蹲在小杌子上等投餵的小叮噹一起塞進了她懷裡:「去和小叮噹玩兒罷。」
抱住了一臉無辜的貓咪,穗穗才不情不願地跑出去,余錦年才鬆了一口氣,忽然聽得背後有人笑了一聲,低沉問道:「什麼是機器貓?」
余錦年驚得心下一跳,回過神來,拍著胸脯寬心道:「阿鴻,大清早做什麼嚇人!你稍等一會,今早賣山藥羊湯麵,待會做好了叫你。」
面是用山藥泥、豆粉、雞蛋揉出來的,湯是蔥姜羊肉湯,今日天冷,這道面還能補益元氣,溫暖手腳。他一邊揉面,一邊將這些細碎瑣事說與季鴻,也沒留意那人到底聽沒聽。
季鴻走進來,替他將臉上蹭著的麵粉擦去,門外涼風習習,灶間熱浪滾滾,那抹麵粉沾了少年的汗水,沒能一下揩去,反而被抹開了,在余錦年健康微紅的膚色上顯得更加醒目。
「……是有什麼髒東西嗎,我自己來。」余錦年頓了下,剛抬起手,就被季鴻按住了,不許他自己去弄。他大睜著眼睛,與季鴻那對沉黝黝的眸子相對而視。
「嗯?」季鴻單手托著他的臉,拇指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的面頰,微微靠近了,嗓音低沉道,「還沒告訴我,機器貓是何物?」
他這樣輕聲說話讓人格外的招架不住,好像那聲線掛綴著無數羽毛,搔得人發癢,余錦年呼吸發窒,感覺自己四肢百骸都被波及了,心下莫名的亂跳,他視線亂看道:「是我們家鄉的傳說,大概是一隻神貓,據說擁有它就能實現任何願望……」
季鴻微微鬆手,領悟道:「你叫那胖貓小叮噹,是因為那隻神貓也叫此名?」
余錦年心說,其實真的沒那麼複雜,只是因為長得像而已,隨便叫的。
季鴻突然抬手揉亂了余錦年的發,余錦年很是不滿地要瞪回去,他才一扭動脖子,季鴻也不知何時突然躬下了身子,余錦年嘴唇蹭過男人的耳垂,冰涼柔軟,像一塊綿軟的白麵團。
「不必求什麼神貓。你的任何願望,我便可以實現。」季鴻輕問道,「要不要?」
這話說得好誘人,讓余錦年想起曾經看過的話本——遊蕩在深山古寺的美艷女妖,以各種各樣的手段魅惑來往行人,她們實現行人的**,吸食行人的魂魄,之後繼續遊蕩,尋找下一個獵物。
余錦年看了季鴻兩眼,道:「如果我說要,你下一句會不會是——你能拿出什麼樣的代價?嗯,雖然你長得也很美艷,可我真的不好吃。」
「我倒覺得挺美味的。」季鴻笑起來,真真是眉眼如春。
「你又沒吃過,怎麼知道美味?」余錦年明目張胆地看著他,一時忘記了自己剛才原本打算要說什麼,滿腦子只有,他怎麼這麼好看。季鴻心生僥倖,朝他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余錦年後挪了一步,於是他又近了一步,余錦年後知後覺地又往後退步,兩人你進我退,沒幾步余錦年的後背就抵住了粗糙的泥胚牆面。
「那可否讓季某嘗嘗?」季鴻俯首,在他耳旁輕聲道。
余錦年被他氣勢欺壓地提不起氣來,耳畔被他說話聲擾得發癢,只好慢吞吞道:「這怎麼嘗……」
「這樣嘗。」季鴻細目輕彎,他攥住了余錦年的手,捏了捏對方軟軟的手心,頭部一點點地試探性地靠近,他甚至感覺到了噴灑在自己臉上的濕熱氣流。也不知少年是傻住了還是如何,竟是半天沒有反應,只眨了下眼抿了回唇,仿佛是僵住了,就任他這樣肆無忌憚地湊上前去。
「咕嚕嚕……」
一串氣泡聲自灶間發出,原是鍋里煮著的羊肉湯已經開了,季鴻下意識頓住了片刻,此時兩人唇齒之間不過是一指之隔,他再想繼續,余錦年似終於回了魂兒似的,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支支吾吾道:「那個,湯……湯燒開了……」
季鴻沒動,僅挑起眼帘,淡淡地開口道:「嗯,是燒開了。」
好似有一隻手在余錦年心上亂拍,他垂著眼,喉中咽了兩三下唾液,說:「該下面了。」
季鴻道:「是嗎。」
「嗯……」好一番沒營養的對話,余錦年吞吞吐吐了一陣,也沒聽清又咕噥了什麼,他飛快地掀起眼帘瞥了季鴻一眼,便兩腿一彎,竟是躬身從季鴻身側鑽出去了,也不敢回頭看,只快速地將擀好的麵皮切做面絲,下到羊肉湯里煮。
季鴻轉過身,依舊倚著牆,饒有興味地看著手忙腳亂的少年的背影,半晌,他走過去,自柜上取來一疊碗遞過去。
余錦年伸出雙手去接,快碰到碗沿時,又跟害怕燙手似的,忽然改口道:「你,你放這裡。」
季鴻輕笑一聲,順從地將碗放在灶台上。
此時清歡在門外喊道:「年哥兒,有位客人找你。」
「來了!」余錦年似終於等到了大救星,歡天喜地地往前面跑去。
清歡邊走邊與他小聲說道:「那客人好奇怪,進門帶了好多魚,說是送給年哥兒你的。」
「好,我去看看。」余錦年點點頭。
掀起帘子,果然看到了擺在前堂的兩三個大魚筐,似乎是剛從水裡撈上來的,還往外滲著水,時不時的便有一兩條彈出來的魚尾。只見一條魚剛蹦了出來,便有一位壯漢彎著腰一把撿起,重新拋回筐里去。
余錦年順著那魚,納悶抬頭看向對方,奇道:「錢大哥?」
正是那日賣給余錦年螃蟹,後來又在河裡救了個毀容姑娘的漁農錢大。
錢大見了他,先跟做賊分贓似的左右看看,也沒等他走過去,就將他拽到了僻靜處,滿面愁容地說道:「年哥兒,這事可能有些唐突了……我想請你去看個病。」
余錦年心道,請他去治病何必如此躡手躡腳?
錢大又湊到他耳旁,臉色登時一紅,說道:「是女人家的病,我不好講的。」
余錦年恍然大悟:「是上次那個——」
「噓!」錢大又環視一周,小聲道,「這其中還有不少不得已的緣由,不好說,不好說。所以想請年哥兒出城去走一趟,我將她安置在帽兒山里了,那裡頭有我祖輩留下來的一棟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