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茯苓小米糕

  「啊?」余錦年愣了一下,轉而也不知是驚喜還是惶恐,「你醒了?」

  「你要出家?」季鴻一字一字地更逼近了一步,眼裡卻更紅了。

  余錦年滿頭不解:「我……」

  「我不許。」還沒來得及解釋,季鴻就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勁地攥了攥,仿佛一旦鬆開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似的。余錦年有些吃痛,卻不知季鴻自己擅自腦補了什麼,見到余錦年困擾的表情,他氣勢一下便弱下來了,不敢傷他,又不敢放了他,只好低聲重複著:「我不許你出家。」

  「我不出,不出。」余錦年無奈道,「我們先回去。」

  季鴻是方才大夢初醒,精神還有些混亂,又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回,現在是越發地覺得余錦年是在敷衍,是故不管余錦年說什麼,他都始終不肯鬆開手。兩人拉拉扯扯,余錦年連威逼帶利誘,只差沒掏心挖肺地跟他發誓保證,但他對余錦年「不出家」的承諾也只是半信半疑,但好歹是願意跟余錦年回家了。

  匿在人群里的段明等人見他倆終於往回走了,這才鬆了口氣。

  進了院子,回到房間,要與他好好掰扯掰扯時,余錦年才忽然注意到他另一隻藏在袖子裡的手似乎是受了傷,將袖口染得斑駁一片,他自己卻跟沒感覺似的,只兩隻眼睛緊追著余錦年瞧,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見余錦年看向他的手,季鴻霍地將手背到了身後,裝作什麼也不知的模樣。

  「……」怎麼早先沒發現他還有這種掩耳盜鈴的本事呢,余錦年沒好氣道,「伸出來我看看。」

  季鴻搖了搖頭,往旁邊退了兩步,遮遮掩掩。

  余錦年往他遮掩的地方撇去,見有寒光一閃,緊接著那一星點閃爍就被他的身軀擋住了,只露出了一半顆剔透的紅寶石,他腳邊床下,自己自京城帶來的小箱子也被拽出了一個腳。余錦年稍想了想,便大概明白了,那箱子來時只裝了點體己的銀錢和必備的藥膏藥丸,後來因為忙著平疫,怕人多眼雜弄丟了他的寶貝彎刀,故而將刀也一併收了起來,沒想到這會兒倒叫他給翻了出來。

  「錦年……」季鴻小心地喚了一聲。

  余錦年聽他終於不叫二哥了,心裡偷偷開了花,只是面上還皺著眉頭,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對於發癔症時候的事,季鴻也只是記得一些關鍵,仔細回憶起來還是有些渾渾噩噩的,心裡也憂心自己是不是還說了別的什麼不該說的,惹他生氣了。

  見余錦年冷兮兮盯了他幾眼,忽地扭頭離去,季鴻心裡咯噔一聲,想也沒想就猛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夏季衣裳薄,那袖子先前又被人勾破了一邊,這時再被季鴻沒輕沒重地一拽,便聽「呲啦——」一聲,半截袖口都徑直被他撕了下來。

  「……」

  余錦年無語一陣,仍是一甩殘破的袖子,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錦……」年字還沒說出口,門板哐當一聲,季鴻被丟在了房裡。

  生氣?自然不是。余錦年還沒閒到跟一個病人生這閒氣,他是去取藥箱了,順道吩咐廚房將之前他發好的麵團上屜子裡蒸了,再順手把小米糕也坐上,再煎點疏肝理氣的湯藥。

  其實也是心裡有點鬱悶,想自己靜一靜,也晾一晾季鴻,想著這麼多日子了,他以為和季鴻已經是敞開心扉,無話不談的關係,卻原來季鴻仍是心裡擰著一個結,埋了這麼大的禍根。

  而自己卻像個傻子似的,自以為很了解季鴻了,實際上卻對他一無所知。

  煎好藥,屜子上的茯苓小米糕也蒸好了,他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提著藥箱,再回到房間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了,天際微青,有薄雲籠城,天色漸漸地暗了。放在平時,遠不到掌燈時分,只是因為昨日季鴻突然發病,余錦年怕他畏黑,今日一大早就吩咐了下頭的人,要早早把燈點起來,所以這一方小院的邊邊角角已經陸續地掛起了燈籠。

  余錦年以為季鴻雖說像是醒了,但看之前他在街上的荒唐舉動,應當還沒清醒透徹,這折騰了一下午,也當是精神疲憊,該歇下了。誰知他輕手輕腳地剛一推門進去,就聽簌簌一聲衣物摩擦的動靜,季鴻騰得站起,小心謹慎地望過來,手裡還死死捏著那半截從他身上撕下的衣袖。

  見果真是他,眼裡才重新煥發了光彩。

  余錦年把藥箱和食盒放在桌上,取了乾淨的棉布和金瘡藥,走過去將他按在榻上,把他手掌翻出來,半跪在他身前與他清理傷口、上藥、包紮。他小心翼翼,怕弄疼了季鴻,而季鴻卻寧願更疼一些,好確認他的確是在自己眼前。

  好像是一場大夢,忽然醒了,短短一日,卻恍若隔世。

  「別動。想留疤不成?這麼大的人了,連把刀都拿不穩,還好只是皮外傷,要是割到了筋脈,你這手就再也拿不起筆了!以後滿京城的小姐都要嫌棄你!」余錦年抬頭凶了他一眼,卻沒想季鴻反而笑了,他見鬼似的怪道,「真瘋啦?笑什麼。」

  季鴻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喃喃道:「別出家,別不要我。」

  余錦年奇怪道:「我哪裡要出家了?我也沒有不要你,你哪裡憑空想出來這麼多東西?」

  他看季鴻不放心地瞥了眼桌上的佛像和木魚,才恍然這癥結所在,不由氣笑了。但想著季鴻本就得的是心病,腦子和正常人不一樣也是情有可原,只好耐心解釋道:「我本是去買香,結果那店老闆好一副口舌,唬我買了尊金佛,說回家供著來你這癔病就能好,我也是瘋魔了,才信他的鬼話。那木魚是買佛像送的,被老闆硬塞進來。」

  說著還補充一句:「我這種嘴饞、貪財又好色的人,便是想出家,怕是也會因把佛門清規破了乾淨,而被大師打出來。」

  季鴻微微皺起眉峰,還是有些不安心:「那五百兩,你為何要收……」

  「什麼五百兩?」余錦年一下子沒明白,但看他表情又是格外的認真謹慎,是而門外嘩啦一聲響,是那幾個偷聽門縫的侍衛不小心弄出了動靜,段明自知自己好心辦了壞事,正想溜,就被恍然明白過來的余錦年一聲怒吼,「都出去給我磨藥!今日院子裡那些磨不完都不許睡覺!」

  段明幾人應了差事,趕緊連滾帶爬地溜了。

  余錦年回過頭來,正最後幫季鴻的包紮進行打結,故意湊他很近,對他挑了挑眉道:「你便是真要趕我走,我也就直接走了,還稀罕你那五百兩?不過是區區幾百兩,我自己也能掙。」

  他是故意要氣一氣季鴻,好一解自己昨晚被人當二哥替身的仇,季鴻卻是剛迴轉過來的,遠沒有往日時的沉著冷靜,見他湊得這般近,還說著刻意冷薄人的話,心裡就很沉不住氣,像是一股火苗在胸膛里燒,焚得他氣息不穩,他盯著少年的唇,看它們一張一合。

  偏生余錦年還不住口:「我若是真要走,定叫你翻遍五湖四海,也尋不到我絲毫蹤跡。還能讓你走在大街上也能把我撞見?」

  沒說完,季鴻為了堵住他的嘴,一俯身,將他用力地咬住了。

  「……」余錦年被咬了個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順從下來,只是他這下一點也不溫柔,咬得余錦年下唇生疼,但也並沒推開他,只是半依半就地任他胡鬧。這一吻有些長,但其實不怎麼舒服,反像是季鴻在單方面施壓,半晌之後,余錦年已被欺壓得幾乎跪在地上,季鴻才退開一些,眼中多了些深沉顏色。

  「你不在時,我坐在這想了一個時辰。」季鴻單手托著他的腮,摩挲了一會,又去捏弄他的手,「想你若是不要我了,該怎麼辦。」

  余錦年輕聲問:「你怎麼辦?」

  季鴻眸色愈暗,忽地扯下了他的髮帶,將他手捆住了,低聲道:「死了乾淨。」

  余錦年一瞬間睜大了眼睛,他把「死」字說得這般篤定且毫不猶豫,讓余錦年不得不相信,若有那樣一天,季鴻是真能幹出來自絕這種事的,就像當年在一碗麵館見到他時,明明是那樣風華絕代的一個人,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生氣,活脫脫像是來物色自殺寶地的。

  也正是他那樣對世間毫無留戀的表情,讓余錦年剎那間就決定要留他下來吃飯,也正是那個風起葉落的一剎那,改變了他們二人今後所有的生命軌跡。

  若是季鴻能有平日半分理智,當下也不會跟余錦年說這種話、做這種事,但他此時心結作祟,又生了偏執的情緒,比起什麼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試探,以死威脅更能拿捏住他的那一顆醫者仁心。清醒時他定是難以說出口,想與他生則同衾死同穴,便是下了黃土,也要朽在一塊。

  倘若他不願意,那這世間並無半分可供留戀。

  余錦年看了看自己被髮帶捆住的手,又看了看被他始終捏在手心捨不得丟開的半截袖子。同樣想霸占對方的何止他季鴻一個?余錦年低頭親了下他的手指,又抬頭往上去,吻過喉嚨,嘆了口氣無奈道:「袖子都被你扯斷了,還能接回去不成?你這樣無可救藥,真是神仙也難治。唉……你便是在地獄裡,我也只能趟過來渡你了,怎捨得你死。」

  季鴻眼中微跳,一伸手,將他掀翻在榻內。

  桌上佛目垂簾,帳中卻不管不顧地將那抹慈悲褻瀆。

  一地金光撕碎,滿屋銀鉤撞破,低吟愈顯沉迷,眉梢微帶濕露。余錦年沉醉在纏綿悱惻之中,氣息破碎,急切地回應,卻礙於雙手被這人束縛住了,箭在弦上,只能微喘著央他:「阿鴻。」

  今日的季鴻與往日不一樣,沒了一貫的溫柔似水,動作略顯粗暴,之前他不知道那床底下箱子裡的脂膏是做什麼的,這會兒想起來了,卻也沒輕沒重地剜了好大一塊。那都是余錦年用各色花露藥草融了豬胰蜂蠟製成的,眼見著他這樣浪費,說實話,心裡好不心疼。

  但這會兒也顧不上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了,余錦年只聞著一會兒是淡淡的玫瑰味,一會兒是甜甜的桃子香,覺得他再這樣翻來覆去地抹下去,自己就油光發亮只差上火去烤了。

  余錦年是被季鴻慣壞了的,在床上更是,向來是被體貼照顧的那一個,今日卻感覺快被這漫長的前奏摺磨瘋了,他倒是隨性了,余錦年卻被弄得意亂情迷,綿軟至極道:「阿鴻……想要了。」

  「給你。」季鴻使勁地掐了掐,又將他吻住了,「這就給你。」

  兩顆鼓動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一起,但心裡的渴望卻好像永遠得不到滿足,彼此撕扯著、糾纏著,互相渴求,無度索取,貪婪叫囂。

  從沒有這樣失控過。

  說不出的話化在了唇舌里,消融在肌膚間。

  縱情的癲狂伴隨著極致的歡愉,**的蛛網將他們牢牢網住,連桌上佛像都似乎聽不下去,微闔起了雙目,悲憫地坐在蓮花寶座上,斂去了一身金光。

  一夜熱浪翻滾。

  驕陽初升,他們才相擁而眠。余錦年被「關照」得過了頭,根本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閉上眼睛的,總覺得夢裡也在塵海中顛簸翻騰,究竟什麼時候靠岸的,這怕是得問掌舵的那個。

  他有記憶的是,中間好似歇過幾回,但每次余錦年剛朦朧地起了困意,就覺得身上一沉,接著一團好夢便被人無情撞碎。

  日上三竿,余錦年正是昏沉,又感覺有人在擺弄自己,他迷迷糊糊地縮了縮手,但手腕還是沉甸甸的,不由輕聲嗚咽兩下,帶著哭腔求道:「真的弄不出來了,饒了我罷……」

  季鴻手下一頓,喉中微滾,但稍後還是靠過去,將他在床頭束了一夜的手腕解開,輕輕地揉開那一圈紅痕,塗上清涼的藥膏。

  余錦年又沉沉地睡過去了,約又睡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慢慢睜開眼睛,好半天凝回視線,看他坐在床頭,便想坐起來。

  結果渾身上下酸痛無比,一抬手,胳膊上還青了一塊。

  他昨天掐的狠的還不是胳膊,今兒個胳膊都青了,想必其他地方更嚴重!余錦年想著,掀開薄毯瞧了瞧——可以,衣裳都不在身上,這腰上果不其然一塊青一塊紫,股根處還明晃晃一圈齊整的牙印!

  「………」

  牲口啊!

  季鴻忙將他扶住,墊了兩個枕頭在他腰後,一臉擔心地道:「哪裡難受?要不要先喝點水,還是吃點粥?」

  聽他這樣慢條斯理地說話,比昨天陰鷙偏激的時候不知要正常多少,余錦年真是懷念到想哭,他動了動腿,感覺某處酸脹微疼,簡直是糟了大罪了,忍不住小聲抱怨了一句:「喝什麼粥,肚裡都飽了。」

  「……」季鴻耳根霍地沾上赤色,愧疚道,「對不住。昨天……不是太清醒,傷著你了。」

  余錦年又抱怨說:「嘴裡疼……」

  嘴裡為何疼,季鴻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聽著少年嗓音確實沙啞了,忙在他那藥箱裡翻找有沒有潤喉止痛的藥丸,但又糾結這藥丸治不治因為那種事捅壞的喉嚨,便拿在手裡不知道該不該給他吃。

  余錦年看了他一會,招了招手:「過來。」

  季鴻老實湊過去,伸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還好,不燙。」

  余錦年揚起下巴:「親一下。」

  季鴻注視著他微微發青的眼圈,更是心疼了,便慢慢低頭吻在他唇上,是個棉花般軟爛的吻,比起**,更多的是安撫的意思。

  余錦年抬起頭,看到他在日光中深淵一般微微透著藍色的眸子,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嘆他的眼睛漂亮,這樣好看的眼睛,本就不該蒙灰的。他彎一彎唇角:「醒了?」

  季鴻點頭:「嗯。」

  余錦年問:「昨天的事記得嗎?」

  季鴻垂下視線:「記得一些。」

  余錦年:「你求我不要出家,不要離開你,認不認?」

  季鴻:「認。」

  余錦年想了想:「求我別不要你,認不認?」

  季鴻有些說不出口了,但還是點點頭:「認。」

  余錦年開始使壞:「那你說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看不到我就食不下咽、寢不能安,不管是黑夜還是烈陽都不能阻隔你對我的思念,天上星、地上燈都不及你對我的愛,說我是你的心、你的肝、你的大寶貝……這些你認不認?」

  「……」季鴻實在是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肉麻的話,他用力回想了一陣,昨天的記憶仍然是破碎的,可也無法否認自己沒有說過。

  難道他真的說了?

  他只是怔了片刻,余錦年就鬧起來:「昨晚上說的那樣好,虧我腰都折了,腿也斷了,我要是個姑娘,不知都給你懷上了多少胎!你倒好,今天醒了就不認帳了。罷了,我還是出家去!」

  「我認。」季鴻忙道,「我都認。」

  余錦年喜滋滋躺了回去,讓他叫聲「心肝寶貝」聽聽。

  季鴻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叫了一聲,活脫脫把余錦年牙給倒掉了,但牙被酸掉和捉弄他得逞比起來,也就不算什麼了。

  季鴻怕他再想起什麼酸話來,趕緊端來溫水,擺了手巾給他擦身體,昨天荒唐了一夜,余錦年自是沒勁自己起來清理的,季鴻那時也不是個多清醒的人,所以直到今早季鴻回過神來,才想起來要給他擦洗。

  昨天雖說累是累了點,但回憶起滋味來,還是別有爽快,不禁有些心癢難耐,余錦年心想說不定他本來也不是現在這樣的謙謙君子,只是被家族框成了這個模樣。

  這樣一想,又不免心疼起季鴻來。

  余錦年自己雖是個孤兒,但有養父疼愛,老師關懷,雖然對「家」有些執念,但實際上直到死之前,在親情上並沒有吃太多的苦。反不像季鴻,明明有一家子親人,看似烈火烹油,實則是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好容易有個疼他的哥哥,卻也因為救他而去世。

  如果這種境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未必能做到季鴻這樣。

  回過神來,身上已經被擦得乾乾爽爽了,季鴻取來藥膏,要幫他被掐青的地方上藥。余錦年攔了攔,伸手去接:「我自己來罷。你再上著上著起了歹意,再折騰一回我就被你弄死了。」

  「……」季鴻語塞,但也不肯交給他自己弄。揉著胯邊的淤青,他忍不住道,「昨晚,你不是挺喜歡?」

  「嗯??」余錦年回頭瞪他。

  季鴻:「你說身上舒爽,央我多弄弄,使勁弄一弄。」

  「……」這他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余錦年把臉埋在枕頭裡,裝死去了。

  季鴻又不是禽獸,雖說他現在羞臊到被子裡去的模樣也很鮮嫩可口,但看他這一身青紫和吻痕,也實在是下不去手了,只把人從被子裡扒拉出來,貼著吻了一口,才出去挑了套柔軟的衣物,幫他套在身上。

  「歇著罷,我去處理一下外面的事。多躺會,別自己下床,缺什麼、想吃什麼都叫段明他們給你拿。你這後面用得過度,有點紅腫,今日就吃點清淡軟爛的吃食,克制些,別太放縱。回來時給你帶藥。」

  又變回那個正常的季鴻了,事無巨細都能給他安排妥當。

  余錦年咕噥道:「不用你事事吩咐。再說了,過度是誰的錯?難不成是我自己的錯嗎?」

  「是我的錯。」季鴻笑了聲,又把他攬過來親了親,「別的都能忍著,想我了就不要忍著了,讓他們去叫,再忙我都來看你。」

  「美得你!」余錦年用被子蒙住頭,不理他了。

  季鴻步行去了前廳,一進門,見閔雪飛黑著臉垂著眼睛坐在主位上,聽一群戰戰兢兢的下屬匯報事情,但凡誰說得不好,那邊當即將茶盞重重一置,嚇得底下人瑟瑟然不敢言語。

  石星附耳過來,將北氐戰況與他說了,又說過會兒便有幾個自己人來議事,說是昨日那些人一收到北邊的戰報便過來了,只是季鴻沒空,只好先讓他們在附近客棧住下。

  為何沒空,自然是宣淫去了。

  季鴻點了點頭,邁進廳內,閔雪飛見他進來,更是臉上沒點好氣。季鴻正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閔相公子,便聽閔雪飛酸里酸氣地說:「喲,季郎君起了,我當你要睡到晌午去呢!」

  「怎了,昨日沒睡好?」季鴻道。

  閔雪飛心道,你還有臉問,這院兒就那麼大,房子挨著房子,牆皮貼著牆皮,你們倆在屋裡搞那麼響動靜,能讓人睡得好嗎?!你更好,旁人替你操心操肺,你倒好,一回過神來就見色忘友。

  別說是睡得好了,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礙於那麼多屬下在,閔雪飛只能咬牙切齒道:「牆薄,你病又剛好,身體重要,別著了涼。」

  季鴻坐下來,撿了他手邊的密折,快速翻了一遍:「嗯,屋裡不冷。」

  閔雪飛一口血沒嘔出來,這話重點是在冷不冷嗎?重點是在牆薄!

  他看摺子的功夫,閔雪飛把心頭血咽回去,好生喘了一口大氣,才平靜下來跟他說道:「昨夜荊忠醒了,不過瞧你倆忙得不可開交,就沒進去打擾,已叫羅老先生替他看過了,現在已無大礙,只是虛弱了一點。」

  季鴻愣了一下:「他說什麼了?」

  閔雪飛沒急著開口,反而道:「你得保證你聽了不再發癔症,我才敢跟你說,不然這要是才剛好,轉頭又瘋了,你那屋裡的小神醫怕是能跟我拼命。」

  季鴻放下密折,有些為難:「許是對這劍執念太重,一時間想得深了,鑽進了死胡同。我若再有徵兆,你就將我打醒。」

  閔雪飛半信半疑:「打你就能醒?你若早說,前日我們就一人給你一巴掌了!還用得著糾結這麼久!你可不知,那小神醫只差要下決心給你裝一輩子二哥了。隔壁姜小少爺見你那模樣,說要打你來著,小神醫氣得跟他急眼。」

  這事上,季鴻心裡愧疚,知道對不起余錦年。但是傷已傷了,只好想著以後該怎麼彌補。

  閔雪飛確認道:「真的是靠打的?」

  「嗯。」季鴻漫不經心道,「少時一發病,母親就會遣人來將我打一頓,我心生害怕,就沒工夫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所以打過就好了,只要覺得疼,就能醒。若是一次打不醒,就再打一次,總能醒的。」

  「……」

  他說的母親,是指季夫人。

  閔雪飛是打死也沒想到,解決這病的辦法是這麼簡單粗暴,不近人情。他不好再說什麼,忙扯回正題上:「荊忠這一醒,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季鴻:「如何說?」

  閔雪飛道:「你可知,這無災劍是他從哪裡偷出來的?」

  季鴻眸色暗了暗,有個猜測在他心中埋了多年,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也無從證實,此時見閔雪飛這般高深莫測的表情,他不由想起這事,揣度道:「莫非是越地,越王府?」

  閔雪飛一敲摺扇:「正是!」

  「他身體極虛弱,說不了太多話,我也只是撿重要的大致問了問。」閔雪飛繼續說,「他說那時在信安縣,本是四處奔波替你找齊那些失散的十二侍衛,後來卻在無意中,發現了越王有異動,是衝著你去的。他害怕暴露,便裁了衣角給你們送信。」

  季鴻想了想:「確有此事。」

  「後來得知一碗麵館走水,他心中疑慮,便也在暗中查探。他時而能與我們聯絡上,時而又消失無蹤,正是為了查清真相。後來恰好燕昶入京,荊忠就輾轉潛入了越王府,做了兩月的雜役。」

  閔雪飛拿起無災劍來,道:「這劍,正是在越王府的密室里的暗格中找到的。他找了把相似的劍,塞進了燕昶原來的劍袋中,放回了暗格。不只是劍,還有些書信往來,因事關重大,他便都謄錄了一份偷帶了出來。因為燕昶突然回了越地,他無法再探查,只好先退了出來。」

  他掏出一沓謄抄的書信,給季鴻過目。

  「這事瞞不了多久,我們得做好準備。不過……」閔雪飛皺了皺眉頭,「他倒是提到了一件怪事。」

  季鴻:「何事?」

  閔雪飛:「和燕昶一起回越地的,還有個腳踝之間栓了根金鍊的少年,荊忠遠遠地見過一眼,那少年舉止形態……」他看了看季鴻,「與你家的小神醫有七八分相似。燕昶似是非常寵愛他,不管走哪兒都將他帶著。」

  「令人作嘔。」季鴻評價道,也並未將這腌臢事放在眼裡,「他愛這麼玩便玩去,他做這噁心事,難道也要我與他一起噁心麼?」

  閔雪飛笑了笑:「哪能,只是聽著稀罕,與你說個玩兒罷了。」

  沒多會兒,約好的幾個人便來了,這些人都是季鴻多年培養的心腹,如今是四散各地,做季閔兩家的喉舌與耳目。其中兩人來自康南,神色格外凝重,議了當下北邊戰亂,京中諸世家該如何自處,又議了些其他雜事。

  那康南的兩人便沉不住氣了,出來道:「最近南方十三郡官員調動頻頻,康南西面有一片崇山峻岭,入夜後竟時時傳出操練之聲,還死了幾個樵夫獵戶。當地百姓均傳言說是有古戰場的冤魂作祟,如今官府封了山,不知在裡頭查些什麼。」

  閔雪飛將那一沓書信遠遠拋給他們:「瞧瞧。」

  兩人忙接過仔細瞧了,登時大駭:「這、這……越王要反?!」

  季鴻卻不提這事,反而失笑道:「區區一群北氐雜兵,為何要派二十萬精兵過去,還有我朝兩位最是勇武的大將,也忒抬舉他們了。」

  他問:「北邊戰事,幾時能了?」

  閔雪飛看了看天色,揣摩道:「如今將至立秋,若賀邏阿那所謂的二十萬大軍只是虛張聲勢,那我軍月底之前,便能打回北雁關外。」他說著忽地一警醒,「莫非……」

  季鴻嗯了一聲:「若無意外,月底前,最遲下月中,在攻北的軍隊班師回朝之前,燕昶必會起兵康南。自康南北上,是進京最近也是最安全的路線。」

  他低頭摩挲著無災劍的劍柄,忽然道:「勞雪飛去封密信,請閔相入宮,上一道請願書,先將我季家下獄。到時還有勞雪飛和閔相在外操持。」

  旁人紛紛驚道:「為何要自請下獄?!此番治水平疫之行,季大人功不可沒,怎的反而生罪?」

  季鴻道:「天譴之說愈演愈烈,我朝對鬼神之說又篤信不移,所以必須有人先出來認下這頂帽子,解了天子燃眉之急。燕昶又是鐵了心要與我作對,只怕不會輕易放過我。此刻京中,彈劾我的奏摺恐已堆成了山。」

  閔雪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不將季家人下獄,燕昶可以保江山,護社稷,清君側,除奸佞為藉口進京,到時一呼百應,我們反倒被動。不止季家動不了,連我父親那邊也會受牽連。」

  季鴻點頭:「正是。而天子寵愛阿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聽百官諫言,對她下手的,這便成了死局。唯有先破了這局,勸說天子以大局為重,暫讓阿姊移居冷宮,讓這棋盤從雪飛你這裡開始活起來,我們不能都困在裡頭。」

  其他幾人想了想,這說的甚有道理:「若是擒了燕昶,到時管他什麼天譴不天譴,一概推到他頭上去!」

  眾人緊鑼密鼓的商議著細節,突然外面段明來見,臉上十分難為情的樣子。

  季鴻揮揮手,讓他直說。

  段明看了看滿屋的人,還是覺得難以啟齒,想著要附耳去講,閔雪飛端起茶盞,皺眉道:「這一個兩個究竟是跟誰學的,吞吞吐吐成何體統?是北氐人打到南邊來了不成!」

  「不是,沒什麼大事……」段明侷促道。

  季鴻:「既不是什麼大事,說罷。」

  段明抿了抿嘴,豁出去了,道:「小公子說,他渾身疼,還想您想得誰不著覺!要您過去餵他吃茶!還、還……」他憋了口氣,臉都憋紅了,聲音更大了幾分,「還要您抱著他喂!」

  「噗——!」

  閔雪飛一口熱茶噴了出去,好險沒嗆死當場。

  廳中猛然一靜,銀針落地尤可聞。沒人敢出一口大氣,只剩閔雪飛扯了袖子好一頓喘,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鴻手中也端著一杯茶,聞言愣了片刻。

  眾心腹正想著,這侍人好大的膽子,邀寵邀到人前來了。這下當中駁了季大人的面子,讓季大人丟了臉,恐怕是以後就要失寵咯!

  半晌,廳中輕輕一聲,竟是季鴻笑了。

  他放下茶盞,起身道:「知道了,這就去。」還轉身對閔雪飛點點頭,「你們先談,我去去就回。」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