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睜開眼時,周遭漆黑一片,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聒噪,仿佛塵土在地上翻滾的聲音都被空曠的靜室給放大了。余錦年醒來,發現自己又沒睡在床上,後頸微微的有點發僵。他坐起來活動活動,才要伸個懶腰,手臂突然就被格在半空。
余錦年嘆一口氣,抬了抬身子,將一根細細的小銀鏈讓出來,才得以舒展。銀鏈估摸著是燕昶給他戴上的,畢竟也沒有別人會有這種變態的愛好了。鏈子很長,長得足夠他牽著從房間這頭走到那頭,又很短,短得令他只能遠遠看著那邊通往出口的台階,卻只能看而摸不著。
他憑著感覺去尋桌子,想喝水,半道卻被桌腿給絆了一腳,一屁股摔倒在書架底下,爬起來的時候借著書架使勁,又不提防那書架年久失修,竟直接栽了下來,上頭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余錦年用胳膊擋了擋,卻少不免要被砸中幾下,可一堆紛亂之中,他突然覺得有什麼尖銳之物擦著小臂划過去了。
周圍再次靜下來時,余錦年才到地上去摸,也沒怎麼費工夫,就摸到了一隻鐵物,有尖有棱——竟是一隻箭頭。他皺了皺眉,剛想扔,又收了回來,悄悄放進懷裡。這才爬起來,慢慢摸到手邊的桌子,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摸索到茶壺,拎起來灌了兩口。
呸,今天的不是清水,而是棗湯,加了不知多少糖,甜得發苦。余錦年勉強咽了幾口,趕緊放到一邊。
此處比船上更黑,黑得讓人心慌。
怪不得燕昶叫它「啞室」。
被丟進來的時候他是昏著,並沒有看到這間屋子的全貌,也不知房間裡到底都有什麼,因此頭一天吃了很多虧,如今小腿和腰側還留有撞在牆角桌角的淤青。只他哪裡是老實的人,即便是腰酸腿痛,也不甘寂寞地東摸摸西摸摸。放在尋常時候,一眼便能掃盡全貌的小房間,他竟是花了好幾個時辰才摸索出個所以然來。
由此才體會到盲人摸象的滋味。
幾個書架,塞滿了各種書卷;一張寬敞厚重的實木桌,桌上零散著似乎是文房四寶;一張羅漢床,床前擺著個小矮几並一對蒲團。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沒有光,更沒有聲音。
第一日燕昶沒有來,此後幾天他也只是跟著送飯菜的小廝,進來瞧一眼,余錦年也只有這時候,才能接觸到一點微弱得可憐的燭光,伴著精緻的菜餚,連入口的每一粒米都令他生出一種珍惜之情。而每次燕昶一走,勢必會將他那點心心念念的光源一塊兒帶走,只留給他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余錦年只能數著自己的心跳,聽著血管里血液的穿梭,又或者玩弄著手腕上的銀鏈,等待下一次燕昶的到來。
根據燕昶來送飯的頻率,他推測自己只被關了短短的幾天,但這幾天度日如年,因為時間在他的感受里,被毫無道理而又無情地拉長了。
他覺得自己的感知似乎更加敏銳,又似乎更加愚鈍,仿佛周圍一切都靜止了,只有他一個活物,獨自呼吸、獨自睡眠,自言自語。那些他平日裡完全不會懼怕的東西,卻在這時被一點點地放大——虛無的想像,空蕩的回聲,和漫無邊際的孤獨。
余錦年自認並不是悲觀的人,可此時卻不由自主地對黑暗產生恐懼,他對希望的期驥大大降低,甚至有過那樣閃瞬而逝的念頭,想求燕昶留下一截燭頭,哪怕是指頭那麼短短一截,都能讓這靜得恐怖的盒子亮堂起來……儘管他明知道,這些不過是人生理和心理上本能的反應,也是燕昶想要看到的結果,倘若他張嘴求了,才正中那王八蛋下懷。
痛飲了幾口冷水,他又覺困頓,便摸著躺到羅漢床上,徒勞睜著眼,盯著面前一團濃郁得散不開的墨色發呆。這時他忽然想到,季鴻究竟是為什麼怕黑?
季鴻似乎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這個問題,從他的只言半語裡,余錦年只能猜測他是曾經受困於什麼地方,以至於留下了長久的心理陰影,那定然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在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時候。
余錦年想著想著,又睡了過去,也只有睡眠才能讓他暫時擺脫眼下這種困局。
啞室的門於無聲中被人推開,光影之間,有人提著一盞小油燈,慢慢地踱步下來。
周鳳左手掛了彩,臉上也有明顯的傷,一言不發地替燕昶把守著齊慧院。府上的人只知這院子裡頭住著主子的寵侍,卻從未有人見過他究竟長什麼模樣,先前周侍衛來挑人去伺候齊慧院那位,大家都指著這是份肥差,誰想卻是個苦差,出不了院子不說,也未見主子有什麼賞。
最重要的是,誰也不知,齊慧院臥房後頭,竟還有間暗室,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造的,便是連府上的大管家胡伯也不清楚這暗室的存在。
下去過的人都是硬著頭皮再去第二次,倒也不是下頭有多恐怖,只是那暗室挖得很深,所以太靜了,一扇窗都沒有,每一聲腳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頭上。房間裡頭鎖著個容貌清秀的少年,他也很靜,一天有大半時間都是在睡覺,醒了的時候偶爾罵人,但並不會難為他們這些下人。
沒人知道主子為何鎖著他,但瞧著這個情況,也只能讓人往糟糕了去想,想兩人難見天光、不可外傳的旖旎關係。可越王每次下去的時間都很短,常常是坐著待那少年吃過飯,便拎著食盒一起上來,完全不夠時間去做那檔子事。
這就讓人很困惑。
今日燕昶也拎著食盒來的,剛走下台階,沒能聽到耳熟的叫罵聲,這才意識到那少年是在睡覺,他下了幾個台階,腳下卻自然而然地放輕了,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就來到了余錦年的床前。
燕昶把油燈和食盒放在桌上,提起茶壺看了看,才回頭去瞧余錦年。羅漢床不算很大,少年一隻手搭在腰上,睡得很沉,絲毫沒有被油燈跳躍的光芒所擾動。燕昶坐到他床前,也沒叫醒他,只拿起一本書捲來翻,啞室雖叫啞室,雖沉在地下不見天日,但卻是燕昶少年時最喜歡待的地方。
那時王府還不是越王府,而是十二王府,人多眼雜,便背著在齊慧院裡造了這間啞室,他有時厭倦了外面的明爭暗鬥,或者受了不該受的委屈,便躲進來。這裡沒有爾虞我詐,他不用說話,更不用看人臉色,只要他不出去,沒人找的到他。
後來身陷漩渦,身不由己,他心性變了,啞室也就廢棄下來,如今反倒成了禁足余錦年的地方。
啞室里的書他都讀過,此時讀來也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
坐了有一時半刻,床上的少年才微微動了動身子,唇畔翕張,似乎是夢裡念叨著什麼。燕昶放下書卷,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少年垂在身側的掌心上,像是偷貪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誰知,他剛碰到余錦年,對方的手卻有了回應,輕輕地將他握住了。燕昶垂下眼帘,靜靜地看了兩人交握的手一眼,於是眉鋒微展,唇角上揚,原本心裡裹挾的那點不悅也因此被壓了下去。他抑住了呼吸聲,慢慢俯下身,用另一隻手描摹少年緊閉的眉眼。
鬼使神差地,他又低了幾分,想一吻那雙將他罵了無數遍的嘴。
沒能得逞。
許是他剛從外面回來,又才用冷水淨過手,所以手上帶了點寒氣,一下子就將余錦年碰醒了。他看著少年迷迷糊糊醒來,目光從茫然到清明,又到明晃晃的厭惡,就連那隻與他相疊的手也一瞬間抽走了,只冷冰冰地往旁邊側開,厭倦道:「怎麼是你。」
怎麼是你,說明夢裡見的並不是自己。
燕昶回立起上身,也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笑了一聲:「想我了嗎?」
余錦年不理他這茬,慢慢坐了起來,靠著羅漢床另一側的圍壁,揉著太陽穴反問他:「我為什麼整日都這麼困?」他想起每天都要喝的水,「姓燕的,你別欺人太甚!」他揚起手腕,嘩啦啦晃了晃,「我都這樣了,你有必要做那麼多餘嗎?」
燕昶搖搖頭:「睡著,才不會覺得那麼難捱,你該感謝我才對。」
都是什麼王八蛋歪理。
余錦年越過他,看到桌上一盞夢寐以求的小油燈,也看到那個食盒,油燈很昏暗,似乎是刻意為了照顧他這雙不適光明的眼。他靠著圍壁,生理上想睡,心理上卻不願意睡了,所以連說話聲都沒了前幾日打爹罵娘的力氣,略顯疲憊:「姓燕的,我真是被你煩死了,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燕昶噙著笑,兩手交握著放在膝上,半真半假地道:「我說想操你呢?」
這他媽是什麼污言穢語?余錦年乍聽之下還愣了,這話是達官貴族、皇親國戚能說得出口的?那簡直連路邊的地痞流氓都比不上!地痞流氓還知道來一句「陪大爺玩玩」呢,他卻冷不丁蹦出個……字來,怕是一丁點的臉面都不想要了!
余錦年下了羅漢床,去摸水喝,倏忽又想起水裡有東西,只好忍著,轉而坐到桌邊,去看那盞燈。他知道燕昶就是說說罷了,那王八蛋這些日子沒少逗他,他越是生氣,那人就越是得逞了似的。再者說,他要是真想干,早幾回自己睡的暈暈乎乎的時候就能幹了,何必還要事先徵求他的意見。
難不成還想求個兩情相悅?
「我說真的,」燕昶道,「能不能讓我得償所願一回?你也不是什麼黃花閨女,一次兩次的,旁人也看不出來。便是以後回了那姓季的身邊,我也算是睡過你了。」
余錦年驚疑地回頭瞪他:「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皇親國戚就這個教養?」
燕昶起身,走過來把食盒打開:「我少時便在軍中廝混,能有這個教養已經是我後天努力了。」他從食盒裡拿出一個個的小碟子,今日的竟不是什麼南北大菜,反而是一塊塊的精緻糕點,把東西都擺出來,他才拂衣坐下,又問一句,「給不給操?操了就送你回去。」
「想得美,放屁!」余錦年也同他一樣沒素質。
燕昶還沒完沒了了:「姓季的操沒操過?」
余錦年頭大道:「你能不能放過那個字。虧我還以為你人雖然變態了一點,好歹算是知書達理。」
燕昶對他所說的「知書達理」笑了聲:「我殺過的人,頭顱能擺滿這個屋子,放過的血,足夠你在裡頭游泳。不似你那心上人,怕是連一隻蚊子的血都沒沾過。知書達理?這個詞可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什麼頭啊屍啊血啊的,想用這種東西就把他嚇唬住,那可真是太失算了,余錦年道:「所以我收回,你這個人不僅變態,還只會說沒用的屁話。」
燕昶失笑:「你說我沒教養,自己還不是屁來屁去?」
「我樂意,你又不是我男人,管的著麼。」余錦年掃過面前的幾張碟子,伸手拿了其中一塊糕點,就要往嘴裡放。只他牙齒才磕了點糕點邊兒,燕昶卻臉色一變,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許吃這個。」
余錦年怒極生笑:「這點心都是你拿來的,結果這個不讓吃那個也不讓吃,你他媽又有什麼毛病?」
什麼毛病?燕昶費盡心機把季鴻給他的那包金乳酥拆開,混在十七八種的奶香糕點裡頭,裝在食盒裡拿給余錦年,誰知他就這樣眼尖,就這樣和那姓季的心有靈犀,幾碟子糕點,哪個都不拿,偏生的就去拿那塊金乳酥!
余錦年心下一疑:「這個不是你拿來的?」
燕昶不想他看出來,霍然鬆開手,許他吃了,隻眼睛里要冒火。
罵罵咧咧地吃了金乳酥,余錦年頓了頓,之後手從另一塊金乳酥上划過,停留了片刻,卻拿起另一塊糕點,捧在嘴邊慢慢地啃著,燕昶見狀才稍微好了些心情,問他「口味如何」,還要強調和金乳酥比起來。
余錦年卻道:「你到底喜歡我嗎?」
燕昶靜默了好一會兒,迎著燈光看他,臉上卻沒了之前那種輕鬆笑容,反而多了幾分哂然:「之前不喜歡,現在……也不過是看你有趣罷了。」他突然起身,沒等余錦年吃完就收拾了盤碟,提走了燈,丟下句,「明日帶你出門。」
便上去了。
啞室里重新恢復安靜,余錦年借著視線里最後一點光芒的殘影,回到了羅漢床上。聽著外頭落鎖的聲音,他從嘴裡吐出一張薄薄的小銀片,隨手扯了被子過來擦了擦,用指腹慢慢摩挲上邊的紋路。
這個花紋很簡單,他也很熟悉。
余錦年躺倒在床上,舉著小銀片,明明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他卻認真得好像每一個細節都瞧了似的,末了將銀片往懷裡一揣,面上高興,嘴裡還抱怨:「裹在餡兒里,也不怕我直接吞下去。」
燕昶走出齊慧院,面色不善,見到負傷的周鳳,更是眉頭皺得厲害,他將手裡食盒扔向周鳳,在周鳳彎腰去撿的時候,又冷不丁踹了他一腳。
周鳳摔在地上,又跪起來,直道是自己辦事不力。
那張文清,昨日是從汝玉公主府上被擄走的,一塊被擄的,還有汝玉公主。周鳳去查,雖有蛛絲馬跡,可卻是人家刻意留給他的,對方也並未掩飾身份,將他引到附近深巷好一番纏鬥。
他終是一人難敵四手,負傷而歸。
公主被擄,乃是大事,之所以不敢上報,是因為那兵部司郎中深更半夜出現在公主房間裡……這事太說不清了。
「滾。」燕昶懶得罵周鳳,斥他一個滾字,就叫他真的滾了。
燕昶回頭看了齊慧院裡一眼,突然將還在燒著的油燈往地上一擲,外殼被摔分了家,燈油流出來瞬間燃著了院門口的一片草坪。他看也不看,極負大爺氣地扭頭走了,害得後頭一群家僕跑過來滅火。
——
翌日,巳時剛過,一輛小小的馬車停在了甜菜巷裡,這巷裡多得是窮苦人,做的都是些下三等的活計,哪家哪戶能有一頭驢子都夠鄰居們羨慕一整年的,今日竟來了輛馬車。
他們瞧著那些人從馬車上卸下個巨大的箱子,搬進了一座空房子裡,接著馬車悄悄走了,那倆搬箱的力士卻守在了門前。
未正,越王座駕抵西豐樓下。
季鴻坐在二樓臨窗,耐心地烹一壺普洱,茶湯沸騰,香氣氤氳正好之時,燕昶推門進來。季鴻抬頭瞧了一眼,終於皺了下眉,燕昶撩了衣擺坐下,並不客氣地提起季鴻新烹好的茶水,給自己斟了一杯:「季公子在找什麼人呢?」
「上菜。」季鴻不答。
未多時,下頭人便陸陸續續端了四五道菜上來,皆是紅彤彤一片,上頭飄著厚厚一層鮮紅油漿,讓燕昶這麼個常年待在南地的人頓覺難以直視,還沒下口,便覺胃中抽痛,仿佛這一盤盤的哪是菜啊,分明是季鴻擺給他的刀!
季鴻抬手夾了一塊魚肉:「越王,嘗嘗?這道乃是西豐樓的當家菜,剁椒魚頭。」
燕昶盯著他筷子上淋漓滴下的紅油,表情很不好看。
他不接季鴻的,自己夾了旁邊看起來稍顯平和的配菜,才進了嘴咀嚼兩下,瞬間臉色通紅地就去摸茶。沒有人會吃這麼辣的東西,便是蜀地的人也不會!燕昶意識到這擺明了是專程來羞辱他的,他卻不能驟失風度,只將筷子重重一擲:「世子,開門見山地說,只要汝玉和張文清——」
話沒說完,季鴻也放下筷子,他放得輕,但銀瓷碰撞之時鏘然一聲整齊,隨後雅間內肅然一靜,他才淡淡開口:「越王怕是弄錯了,季某並不知什麼張大人和汝玉公主,今日之席,乃是草民給越王大人的接風席。」
是了,自始至終,這姓季的何曾提過張文清在他手上?
可這事是明擺著的,他膽大包天,敢抓兵部司郎中,敢擄汝玉公主,可他抓就抓了,擄就擄了,卻還在他燕昶面前裝瘋賣傻,一問三不知!
草民,草他屁的民!
燕昶直想罵人,把這半個多月從余錦年嘴裡學來的損話都還給季鴻,可他腦子抽了風,覺得就算是用余錦年的話來罵季鴻,都是成全了他倆!遂忍了,這麼一口老血,被燕昶生生咽回了肚子裡。
「方才等候越王的時候,季某聽得樓下一番爭吵,倒是有意思。」季鴻飲茶,不疾不徐地講故事,「這樓下來了一食客,他既想吃這樓里的招牌魚頭,又想吃另一道珍珠米丸。可他身上僅二兩錢,只能吃得其中一道。於是他便讓店家兩道菜各給他上半道,最後被店家給打了出去。」
燕昶聽出其中滋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季鴻問:「依越王看,這開門做生意,來的便是你情我願,可有各上半道之理?」
好一個抽刀不見血,四兩撥千斤。
季鴻是要告訴他,要麼棄余錦年,要麼棄汝玉和張文清,想兩菜通吃,門都沒有。
汝玉是燕昶的最後一點親情,張文清是燕昶一根用得正好的肋骨,若棄其中之一,燕昶或許還能給出一個殘忍的抉擇——可誰又能想到,那張文清竟然和汝玉勾搭在了一起!他無論棄誰,都是從心口上拔刀。更何況公主私通是重罪,一旦為人所聞,後果可想而知。
就算他可以棄張文清,可公主要不要保?
倘若他死咬著余錦年不放手,屆時公主私通一事被捅出來,他少不得要去活動。這事瞧著不過是個皇家醜聞,可皇家又是最重面子的,若真活動起來,卻並非那麼簡單,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需要疏通的地方太多了,到最後能不能保得住汝玉還不好說。可他要是狠下心,不去活動求情,任由事情發酵,天子本就等著抓他把柄,一旦遷怒,他同樣會深陷其中,自身難保。
可季鴻如何?最差也不過是損失一個余錦年。
燕昶辛苦籌劃了這麼多年,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一點紕漏都出不得,他賭不起。
季鴻這分明是算準了。
燕昶今日沒直接把余錦年帶來,本是想跟季鴻討價還價,可如今,卻是他失算了。他在桌下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攥,再展開,掌腹已留下了幾隻月牙形血印。
世人都看錯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季嬌女」了,都說那閔雪飛巧捷萬端、神思敏捷,依他來看,季叔鸞才是狡詐如狐,老謀深算。便是如鯁在喉,燕昶也只能強行咽下,他笑道:「本王來京途中,也偶得一寶,想來世子定然喜歡。今日特意帶來了,正安置在附近的院子裡。」
季鴻道:「越王有心。」於是飯也不吃了,起身便走,離席了三兩步,又忽地折返回來,召來小二叮囑道,「桌上這菜,俱打了送到酈國公府去,尤其那道魚頭,勿要壞了形狀。那涼菜動了筷,便不要了。」
燕昶:「……」
好麼,敢情就連今天這鴻門宴都不是給他點的!
季鴻兀自出了門,才想起來落了什麼東西,於是側過身來看了看還坐在那兒不動的燕昶,頗有禮節地、文質彬彬地道:「越王,可一塊下樓?」
燕昶還是忍不住學了余錦年,心道:下你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