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走啦

  第41章 我走啦

  「俺叫鐵牛,嘿嘿,俺是粗人不會說話,俺一定使勁殺蠻……」

  黝黑士卒臉龐開裂,露出憨厚的笑容,說完一瞬不瞬地盯著老大。

  黃巢無奈搖頭,執筆在孔明燈罩寫了一行小楷, 隨即在另一盞燈上奮筆疾書。

  「願以寸心寄中原,且將歲月贈山河,黃巢在此立誓,畢生將為驅逐蠻夷而奮鬥,不負英雄壯舉。」

  點燃油粗布,幾盞燈冉冉升起,隨著萬盞孔明燈在夜空飄蕩。

  無邊黑夜亮如白晝,數萬盞燈火向西飄去,中原將卒神色莊敬,靜靜仰望著壯闊波瀾的一幕。

  「沒有他,咱們可就戰死沙場了,一人殺了五萬蠻狗啊。」黃巢仰天喟嘆。

  「俺知道……」鐵牛聲音低落,顧長安真正挽救了幾十萬將卒性命,沒有他在後方犧牲,中原打光百萬雄師都收復不了玉門關千里疆土。

  「謝謝你守護中原萬家燈火。」

  黃巢虎目含淚, 又笑著說道:

  「現在萬盞明燈, 每一盞都是為你。」

  他看向明亮的玉門關, 一些書生在念祭文悼賦。

  黃巢頓覺失望,倒非質疑讀書人的哀傷是在作偽,顧長安沒有虧欠民族一丁點東西,生在孤城, 死於華夏民族的謊言裡, 但凡有良心的中原人都會哀慟愧疚。

  可掉淚痛苦有什麼用?

  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前進!

  絕不止步千里疆土, 中原要奪回西域, 要繼承顧長安的精神信仰, 跟蠻狗血戰到底!

  ……

  三千里外, 蠻夷大軍緊扣弓弦, 箭矢如疾風驟雨般飆向燈盞,可夜空密密麻麻,越飄越高,越飛越遠,射落零星幾盞,還得去撲滅火苗。

  黃金台上,蠻帝怔怔望著漫天燈盞,冷笑一聲:

  「這算東土的古典浪漫嗎?噁心!」

  「列陣,給朕斬滅!」

  憔悴頹廢的審判官無動於衷,突然說道:

  「冕下,深淵來人。」

  話音落罷,幾道雄偉身影降臨闕台,氣息如淵似海,面色陰雲密布。

  「跪下!」使者壓抑憤怒。

  不等蠻帝做反應,紫發老怪物噗通叩首,一臉羞愧。

  使者一步步逼近他,沉聲道:

  「帝國什麼時候需要自欺欺人?不敢去殺,就別作假!」

  「若是暴露, 帝國尊嚴蕩然無存!!」

  「我……我想穩住軍心。」紫發老怪物試圖辯解。

  「行了。」使者怒意漸消, 半帶恭敬地看向身邊五官清癯, 綠瞳紅臉的老人,輕輕說:

  「月之光,有勞你了。」

  老人面無表情,只是哼了一聲若有似無的鼻音。

  闕台一片死寂。

  卡爾和貝絲兩個審判官滿眼駭然,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深淵城堡最頂層的聖人。

  半開天門,最接近飛升的存在之一!

  二十歲開始在深淵潛修,這是唯一一次踏入世間。

  蠻帝頭暈目眩,如墜冰窟,渾身透著徹骨的寒意。

  何其荒謬絕倫!

  以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馬車撞牆才知道拐彎?大鼻涕流嘴裡知道甩了?

  他請求過好幾次,讓深淵絕巔強者剷除瘋子,皆遭到無情拒絕,否則豈有現在的處境?

  卡爾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之色,冕下危矣!

  果然。

  「拓拔離,經過城堡內部討論,伱沒資格統御帝國兩千萬里疆土。」

  使者冷著臉,言語殘忍如利刃。

  與此同時,他取出一張深紫色文書,扔向拓拔離。

  上面有深淵城堡的蓋印,以及拓拔王族的手簽。

  蠻帝霎時間被抽斷骨頭,直挺挺癱軟在地,無邊恐懼席捲全身。

  他被拋棄了。

  使者俯瞰著他,一字一頓道:

  「丟了玉門關千里疆土,折損深淵氣運,摧毀民眾自信,你罪無可恕。」

  蠻帝如遭雷擊,顫顫巍巍爬起來,哽咽哀求道:

  「朕的三十萬援軍呢?朕會一雪前恥,不對,朕是故意示敵以弱。」

  「給朕一個機會。」

  黃金台萬籟俱寂。

  群臣垂頭靜默,君臨帝國的冕下這般搖尾乞憐,實在不堪入目。

  可冕下御駕親征前立過誓言,一旦丟土就自裁謝罪。

  蠻帝雙眼通紅,見乞求無果,便歇斯底里咆哮:

  「朕登基以來虛懷納諫,興利除弊,十幾年勵精圖治,國力蒸蒸日上,你們誰能否認?!」

  「給朕機會,朕會用強有力的方式宣告回歸,一舉屠殺漢奴,吞併神州華夏!!」

  使者無動於衷,略默後語調森森:

  「成王敗寇!」

  「榮耀你享,罪孽你受,這就是帝國王座!」

  「是深淵傀儡吧?」蠻帝慘笑一聲,扯下面具,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龐滿是淚水,又哭又笑道:

  「你們比誰都清楚朕很無辜,是朕放任瘋子坐大麼?朕沒求過城堡頂層麼?你們就是想找替罪羊!」

  群臣噤若寒蟬。

  這才是真相!

  金字塔頂端的食肉者只顧自己,接受帝國資源供養,卻不願意做一丁點奉獻,生怕濁世污染道心。

  現在事態失控,食肉者害怕帝國子民埋怨深淵,只能推出替罪羊平息輿論怒火。

  早幹嘛去了?

  蓋子爆炸之初,半開天門的絕巔者願意動身,哪有後來一連串的噩耗?

  當然,要怪就怪西域三個裁決者,豬狗不如的三個畜生!

  「瘋子很快就來陪你。」

  闕台響起沙啞晦澀的嗓音,似乎幾年沒說話,月之光略微不適應。

  「朕……」蠻帝還欲咆哮。

  使者冷漠截斷:

  「念及你執政期間矜矜業業,就不帶回朝聖闕上絞刑架,想體面就拔劍自刎,深淵厚葬你。」

  拓拔離血紅的眼睛裡閃爍著死亡的火焰,眾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

  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一個君王刻意維繫了大半生的驕傲和尊嚴瞬間坍塌,剩下的,只有與常人毫無兩樣的懦弱。

  「快點。」使者一臉無謂,他可不會動手背負弒君者罵名。

  「你們遲早會付出代價!」

  拓拔離聲嘶力竭地詛咒,顫抖接住遞來的利劍,一切恐懼都化為無盡仇恨。

  「朕怎會因瘋子而死啊!!」

  利劍抹脖,鮮血飆飛,只剩咆哮聲迴蕩不止。

  群臣跪地磕頭,掉下假惺惺的幾滴眼淚。

  或許除了折蘭老狗,這句話老巫婆說過,呼延壽老匹夫也說過。

  唯有瘋子殞命,才能結束這個奇怪的輪迴。

  氣息殘留半炷香時間,一代君王於西域自刎而死。

  「好好收拾屍體,帶回聖城。」使者轉過頭去,恭敬看向綠瞳紅臉的老人:

  「請務必一擊必殺。」

  月之光輕輕頷首,拂袖間闕台只剩殘影,最弔詭的一幕出現了,天穹彎月隱隱倒映出一道影子。

  「尊者,冕下……先帝駕崩,戰略部署要推翻嗎?」

  卡爾小心翼翼詢問。

  使者臉色僵硬如鐵,沉聲道:

  「西方拜占庭餘孽作亂,帶著一群黑奴竟然敢說復國,南方神教勢力趁機宣揚天道是陰謀,聖城也混亂不止。」

  「短時間內,很難調撥三十萬精銳支援西域。」

  「無論怎樣,瘋子必死無疑!」

  群臣心驚肉跳。

  怪不得城堡火急火燎要處決先帝,再不推出替罪羊平息民怨,帝國矛盾真蓋不住了。

  無敵帝國僅僅敗了一場,內部就亂成這樣,瘋子憑一己之力竟然締造了這般災難後果。

  此人就是瘟疫之源!

  難怪向來一動不動的頂層絕巔者,也被迫踏入濁世。

  「沒有援兵,西域會戰很難……」女審判官一臉惆悵。

  偽造假頭顱的效果微乎其微,帝國將卒實在是恐慌至極,不相信瘋子會輕易殞命。

  「很難也必須贏,這是爾等的使命,敗了滾出中樞圓桌!」

  使者強硬扔下這句話。

  卡爾面色難堪,最終弱弱稱是。

  瘋子殞命,總能激發帝國兒郎的鬥志吧?

  ……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出現,綠瞳紅臉的老人出現在黃沙盡頭。

  他表情無波無瀾,一步幾十丈,步步在黃沙里留下一輪彎月的印記。

  白髮飄舞的男人雙腿懸空坐在城頭,低眼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心。

  身體已經痊癒沒有疤痕,可殺蠻太多形成習慣,手腕抖動停不下來。

  「我好累,家又不能不守。」顧長安咕噥了一句,提著血劍跳下城頭。

  月之光轉眼挪移到城外,他皺眉凝視深淵,不去看瘋瘋癲癲的將死之人,平靜說道:

  「無端製造殺孽損害道心,殺完你我就走。」

  「滾出我的家啊。」顧長安迎風而立,火種已經不在手臂,也沒偏移手指,就在他的意念了。

  捏碎火種,血劍凌空。

  千萬條厭世殘忍的劍氣肆虐,一碧如洗的天空瞬間被切割成無數條縱橫溝壑。

  月之光眉頭皺得更緊。

  果然是妖孽怪物。

  這樣的殺伐偉力,平常聖人已經擋不住一招了。

  距離屠殺五萬眾才過去多久,實力竟然暴漲一倍有餘。

  再不及時處理,真要成為深淵心腹大患了。

  「中原氣數已盡,天命有屬,公子何必自苦呢?」

  「活成你這樣,不如一死。」

  月之光無視滔滔劍氣,任憑血腥籠罩頭頂,五指輕輕橫推。

  沙漠億萬顆沙粒開始飛舞。

  緊接著變成一道沙河直赴天穹,於天穹最深處承接一道不可名狀的力量,然後向著無盡劍氣轟去。

  「砰」一聲巨響,宛若驚雷覆地。

  光芒爆炸處橫生由磅礴氣機散開的扇面,扇面迅速扭曲,震天響聲傳遍荒漠,百里外尋食的野狼不經意間撞上氣牆,立即四崩五裂。

  爆炸中心點,白髮男人七竅滲血。

  劍氣消弭於無形。

  一絲都沒有。

  「明白差距嗎?」

  月之光仰頭看著隱匿雲層的明月,瞳孔綠光呈一種極端憤怒的色彩,冷喝道:

  「走這一趟,老夫足足損失十年道行!」

  「只有你個愚蠢的精神殉道者才會捨己為人,想要人定勝天?想要撼動新世界,你問自己配嗎?」

  「老夫二十九歲就是聖人,至今七旬還未窺破天道,你在浪費天賦!」

  與其說在羞辱瘋子,不如說是妒忌。

  是的,月之光嫉妒得發狂。

  人世間沒誰擁有瘋子蓋世絕倫的天賦,他本該臣服帝國新世界,做第一個飛升者,給後人一條捷徑。

  可他呢?

  為所謂的民族流盡最後一滴血,為所謂的華夏枯守牢籠。

  愚昧!

  幼稚!

  顧長安置若罔聞,只是頻頻回首注視孤城,血流不止的雙眼充斥著迷惘之色,進而是恐懼害怕。

  「不怕死,卻怕丟家,你也是無藥可救。」

  月之光懶得聒噪,手掌化拳重重一推,白髮男人倒飛百丈,胸口炸出血腥花瓣。

  直接貫穿了正要蓄力的顧長安的整顆心臟。

  「我的家……我的家……」

  顧長安瘋癲般爬起來,像稚童般跌跌撞撞跑進孤城,一場大雪隆隆而來,片片雪花覆蓋滿目瘡痍的荒原。

  「天公來湊趣!」

  「瑞雪兆豐年,應是西域最後一場雪。」

  老人微眯狹長雙眸,似乎挺享受雪花落在掌心的觸覺。

  半空劍氣就如同暴雪灌頂,齊齊落下,而且下落得並非毫無章法,至惡的噩夢意味悉數衝擊月之光。

  聖人在此,必死無疑。

  可月之光巍然不動。

  不過是擠壓到距離他頭頂一丈而已,只憑外瀉體魄的雄渾力量,硬扛下了四面八方的殘忍劍氣。

  大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是你不強,只是天道無敵。」月之光自始至終都沒有挪動腳步,可此刻卻輕輕踏出一步。

  與此同時,失魂落魄的顧長安雙腳離地,以身化劍,身體蘊含的全部氣機斬向偷家賊。

  以一命換一搏。

  「真恐怖的天賦,難怪史書說華夏衰落之際,總有一兩個人力挽狂瀾,可惜天公不作美。」

  似乎很崇拜天道,月之光句句不離,說完雙手做撕扯狀。

  白髮男人身軀詭異靜止,艱難凝聚的厭世氣機頓時如洪水決堤。

  轟!

  天裂了!

  一聲震動響徹寰宇,掌開天門。

  蒼天裂出一副畫卷,流華絢爛。

  天門有左右,此刻只開左柱,右柱僅有雛形。

  「看到了麼?有這道門,老夫能汲取天道的力量。」

  月之光指著熠熠生輝的天門左柱,天地之力源源不斷灌過來。

  沒有開天門的聖人,十有八九真被瘋子活活熬死。

  但是。

  當天穹畫卷湧現,那便是新世界裡的全新時代。

  天門之下,皆為凡。

  觸摸天門邊緣,就已經敢自稱陸地神仙。

  「所以要敬畏天道,同時敬畏大蠻帝國!」

  月之光面色發狠,天門關閉的一瞬間,前所未有的力量橫亘而下,他懸空接引又重重拍落。

  一掌撫頂。

  天地俱寂,一切都恢復安靜,咆哮的沙漠也漸漸平息。

  顧長安一動不動,撕心裂肺的痛楚感知不到,只是笑出幾滴淚水:

  「怎麼守著守著就丟了,對不起,可我盡力了。」

  天空忽而飄下雪花,開始還疏疏落落,不多時便如搓綿扯絮、滿天鵝毛。

  月之光收掌,遠離十丈,靜靜目送偉大的傳奇離世。

  一切仇怨煙消雲散。

  「我真的盡力了。」顧長安淚流滿面,顫抖著翕動嘴唇:

  「我來時山河破碎,我走時也沒盛世,是我沒用。」

  天地昏沉,大雪越下越大。

  白髮男子身軀寸寸裂開,並沒有血跡,而是直接分離。

  兵解。

  生命力已經摧毀,只是彌留之際。

  顧長安緊緊閉上眼,他恍惚間做了一個夢,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城頭歡聲笑語,白袍稚童在街頭晃悠。

  他願沉浸在這夢中不再醒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模糊的視線,隱約看向一盞盞明燈被大雪熄滅,遠處又飄來一簇簇稀疏光芒。

  自己好像一生都在告別,與守城老卒告別,與城內一草一木告別,與每個親人告別,與自己告別。

  可從來沒有過一次鄭重的告別。

  告別應該有儀式,他要走遍龜茲城每個角落,一寸一寸地看。

  可現在也沒機會。

  顧長安艱難扭頭,笑著朝孤城擺擺手道:

  「我走啦,下輩子再見。」

  四分五裂,肉體頭顱化作齏粉,在大雪中消亡。

  雪崩!

  天穹像是覆蓋著積存萬年的白雪,嘶叫的旋風颳得天昏地暗,巨大的雪崩震撼得地動山搖,朝無邊地帶席捲而去。

  積雪已經到了月之花膝蓋,他矗立良久良久。

  若非天門,世間誰也殺不了這個男人。

  隕落時畢生自創氣機化作雪崩異景,每一朵雪花還殘留殺戮餘力。

  ……

  雪崩狂潮將西域七千里吞噬,無數修煉者一臉迷茫,抬手抵禦雪花入侵。

  武道聖人憶江南佇立姑墨灘,在大雪中緊緊閉住雙目。

  原本想找機會通知中原,高懸軍營的頭顱是偽造。

  可現在沒必要了。

  顧長安……

  憶江南睜開眼睛,抹了抹臉,不知不覺已是滿臉淚水。

  那個天賦最出眾的男人,生於孤城,死於孤城,為華夏民族承受萬般苦難,這束光熄滅之前,他做到自己所能做的全部。

  終於長眠。

  黃金台上。

  審判官及群臣怔怔望著漫天雪花。

  籠罩帝國的陰霾終於扯掉了。

  他們竟沒有想像中的快感,之前恨不得碾碎瘋子的骨頭,可真死了,卻有種經歷一個男人傳奇一生的麻木。

  「百面大鼓齊齊擂動,昭告聖城,首惡已誅!」

  使者暢快大笑,迎著風雪揮舞雙臂,隨即歇斯底里道:

  「這就是天!帝國深淵就是蒼天意志的執行者,人世間誰敢不服?」

  卡爾恍惚間竟滋生尊重的念頭,他趕緊調整情緒,緊張道:

  「尊使,兩千里在鏖戰,帝國兒郎恐怕會被雪花氣機影響,煩請通知聖人列陣祛除。」

  使者冷笑一聲,誅殺瘋子已經是最大的戰果,接下來該對付漢奴了。

  ……

  戰場空氣灼熱,熊熊大火迅速蔓延整個荒原,如金蛇狂舞,到處是慘烈廝殺,一面面旗幟被踩進血土。

  左翼軍陣,女帝狀若癲狂,冰寒劍氣肆掠呈半條湖面,前沖的蠻軍紛紛被冰封心脈,頭顱飄飛。

  黃金鎧甲血跡斑斑,猩紅鮮血從她指縫中滲出,李挽咽下一口血水,不知疲憊地揮劍,仿佛要將愧疚付諸於劍刃之上。

  突兀。

  血霧被狂風吹散,遠方雪崩聲隆隆作響,雪花漫天飄舞,戰場鮮血很快被大雪衝散。

  這一幕,太過駭然驚悚!

  晴空萬里,怎麼有雪崩?

  無數蠻卒莫名心悸,像是被侵蝕意識,腦袋變得渾渾噩噩。

  中原修行者渾身僵硬,心臟像被利器刺穿,傳來劇烈的疼痛。

  「中原氣運墜了……」

  「氣運墜了。」

  一個個聖人面色蒼白,他們輕易察覺到神州大地的氣運暴跌,自己之前怎麼這般愚蠢!

  雪花飄落,對中原將卒毫無影響。

  他們大睜眼睛,眼神有些空洞,淚水滾落下來,粗糙不平的臉上血淚齊流。

  一個崩潰的真相啊!

  顧英雄殺完五萬蠻狗,沒有死!

  現在……

  「殺!!」書院夫子粗暴怒吼,平生第一次儀態盡失,浩然正氣瘋狂湧出。

  悲憤交加的中原將卒戰意磅礴,蠻軍本就魂不守舍,戰場局勢瞬間呈一邊倒。

  後方鳴金收兵也無濟於事,三十萬中原精銳殺紅了眼,將未及撤離的蠻夷一一宰殺,雪地開出無數朵鮮艷紅花。

  慘叫哀嚎聲此起彼伏,猶如天塌地陷……

  女帝駐劍而立,捂著心口緩緩蹲下,眼中噙滿淚水,從未有過這一刻的痛苦。

  「是我害了你,我為什麼不派人去孤城。」她嘶吼哭腔。

  「陛下……」

  幾個女侍衛斬殺奄奄一息的蠻卒,趕緊攙扶著女帝。

  「他沒死,是朕沒救。」女帝眸光空洞,艱難翕動嘴唇,披散青絲滲落一滴滴血珠。

  「陛下,先回雲車,此戰勝了。」老婦人李憐圍攏過來,將女帝雙手搭在肩上,硬拖出戰場。

  她強忍淚水,是中原間接害死長安啊!

  如果派遣九聖以及百家爭鳴陣法,長安又怎麼會死,中原只顧著哀悼,竟不去查驗首級真偽。

  「朕有罪。」女帝失魂落魄,臉色蒼白如紙,呢喃道:

  「朕甚至沒見過他一面,他只活在畫像里,活在別人的描述中。」

  玉門關隘,被譽為中原最有天賦的星象師的道袍少女,此刻倚靠欄杆,悲慟到渾身抽搐。

  一片片飄落的雪花,像在無聲責怪她。

  「對不起……」李屏掩面低泣,自己太堅信窺天符,愚蠢到忽略卜測神州氣運。

  「別傷心了。」楚國長公主悄悄走來,紅著眼摟住她。

  中原欺騙顧長安,也沒援救這個男人。

  百家爭鳴陣法、九聖,凝聚國運之劍,只要動用其中一件,都不會有現在的驚天噩耗。

  就只知道哀悼祭祀,只知道袖手旁觀,仿佛中原是顧長安一個人的中原!!

  ……

  中軍帳營。

  氣氛壓抑到近乎窒息。

  折蘭肅褪去鎧甲,臉龐肌肉微微顫抖,儘管自己還沒有完全融入中原,但此刻也明白雪崩對於神州大地而言,是多麼巨大的打擊!

  這是前所未有的虧欠!

  在玉門關大捷之後,但凡誰提議派遣九聖趕往孤城,顧長安就不會力竭而亡。

  似乎在所有人心中,一己之力屠殺五萬餘眾,包括聖人成道者,都是不可能的奇蹟,活下來的機會近乎於無。

  從始至終,顧長安都是一個人在戰鬥。

  孤獨,從生到死。

  荒謬的是,他名震天下,成為神州大地的意志圖騰,卻仍然是黑暗絕境中的一隻單兵,那中原有什麼用?就是為了欺騙他贏得戰場勝利?

  這一刻,折蘭肅迷茫了。

  他投降中原,一方面是走投無路,另一方面也是敬佩顧長安的至高信仰,相信中原能崛起復興。

  可顧長安以這樣悲哀孤獨的方式死亡,中原文明真能撼動天道帝國麼?

  所謂民族良心。

  顧長安對得起蒼生黎民。

  誰對得起顧長安?

  「休整一天,繼續推進,驅逐西域蠻夷,老夫跪在孤城請罪。」

  徐霆眼眶赤紅,聲音嘶啞不堪。

  ……

  龜茲城。

  風雪不止,月之光矗立如雕像,積雪覆蓋到胸膛。

  天地寂靜如墓窖,他的眼神從平靜到不安,最後是滔天震撼!

  整整五十年,月之光從未有過如此劇烈的情緒起伏。

  見到傳說中的孤城,他也波瀾不驚,世間還有什麼值得開天門者驚訝呢?

  鬼!

  這一幕,城堡頂層的道友絕對會目瞪口呆,中原看到將徹底癲狂!

  死後化鬼魂,鎮山河!

  一具魂魄飄蕩在城頭上,一如既往地巡視疆土,只是沒有身體,只是陰氣重重。

  「顧長安!」

  月之光迎著風雪喊了一聲。

  顛覆了認知。

  超脫了天道範疇。

  世間沒有妖,也容不下魑魅魍魎,更別提死後鬼魂。

  可飄忽不定的虛影告訴他。

  還在守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