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錯笑道:「不知真是途中聽得,還是供奉樓已經知曉,特地通知爾等?」
這陸受一與玉芳乃是陳國供奉樓之人,在陳錯表現出潛力之後,兩人奉命前來保護陳錯,只是最後發揮的效果著實有限,又陰差陽錯之下誤入桃源,損失了一部分記憶,算是與陳錯有些交情。
陸受一聞言猶豫了一下。
倒是玉芳咯咯一笑,道:「妾身早就說了,君侯哪裡是咱們能蒙蔽的?當初他還在大陳的時候,就處處出人意料,非你我能預判,而今更是名滿天下,哪家道門不曉得其能?咱們就別想那麼多了,該是什麼,就說什麼。」
說完,她直接就對陳錯道:「吾等此番過來,確實是奉了今上之命,君侯而今好大名聲,更是長生有道,今上知道後很是欣喜,於是就派我過來,請君侯歸家。」
陳錯笑了笑,道:「你們倒是消息靈通。」
玉芳就道:「這個自然,自從君侯你北上學藝,今上就很是關心,自登基以來,更是每每詢問,日思夜想要請君侯歸家,今上說了,無論到何時何地,大陳都是君侯的後盾,陳氏都是君侯的至親!」
陳錯卻道:「這些就不必多言了,說說此來的目的吧。」
玉芳遂不糾纏,轉而道:「這次確實是來請君侯的,不過也是來勸君侯的。」
陳錯問道:「勸我放過此地大族?」
「是為了大陳的安危!」玉芳正色道:「君侯可知,這件事如果傳入國內,會有什麼結果?」說完,觀察著陳錯的神色變化。
陳錯神色如常。
玉芳嘆了口氣,就道:「這南邊不管是本土豪族,還是僑來的世家,不管對淮地大族態度如何,是否看得上,但若見得大族被生生拆散,還是陳家宗室所為,難免兔死狐悲,到時說不定就要暗藏心思,不是和北邊暗通曲款,就是有可能掀起混亂!更可能……」
陳錯卻忽然開口打斷道:「我其實不是要立刻拆了大族,也不是要不分青紅皂白的,盡數均分於人,而是要散法於世,人人皆有偉力!須將萬民之心念,先從大族禁錮中解放出來,此乃目的。你等所聽之消息,不過是過程、是手段。」
玉芳與陸受一皆露迷茫之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沒想到,陳錯接下來就道:「不過,若真能拆了,實是好事,所以若有機會,我自然不會客氣。」
「嗯?」玉芳一愣,「君侯此話怎講?」
「大族被拆,實是一舉多得。」陳錯指了指外面,「他們在地方上陽奉陰違,巧取豪奪,阻礙國家政令,竊取國家的人口和財富,還邀天之功,示恩於人,圈養奴念,實乃毒瘤!」
陸受一與玉芳對視一眼,竟無言以對。
陳錯繼續道:「若雷霆以制,這些人自會掙扎,但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那三四條路,要麼直接投敵,去往北方;要麼就地扯旗,直接作亂;要麼一走了之,往周邊躲避,這都是好事。」
「恕我不解,」玉芳是真的糊塗了,「這怎麼看都不像好事,要麼資敵,要麼亂國,就是往周邊躲避的,也是國朝流血」
陳錯笑道:「毒瘤不除,就要傷身,所以毒瘤若是主動跑到北方,豈不是削弱了北國?大族、寺廟在陳國圈地奪人,不納賦稅、不服徭役,甚至還要養武丁、武僧,持眾兵而威震一方,在北國亦然!」
玉芳張口無言,竟無從反駁,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陸受一卻道:「若是就地反叛呢?」
陳錯就道:「正好名正言順的拔除!甚至還能連根拔起!他們若是忍辱負重,反而麻煩許多,就像這次,淮地被反覆爭奪,陳方泰拿他們開刀,其實是問罪,問的是通敵之罪!如果能引得南地大族跳出來的,那就是一箭雙鵰,畢竟……他們今天不跳,日後也要跳!留給陳國的時間,沒有幾年了。」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越發淡漠:「至於逃亡周邊的,尤其是往嶺南、東南、西南,甚至跨海的,也是好事,士族聚集在一起乃是毒瘤,單獨個人反而各有千秋,他們去了邊荒,不光能開墾荒地,開發地方,更能傳播中原衣冠,移風易俗,未來無論中原何人當家,都能藉此自古以來。」
玉芳聽得是瞠目結舌。
陸受一也消化了好一會,細細品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但最後卻還是開口說道:「君侯思慮周詳,但說到底,如此手段,難免被人詬病酷厲,而且那些世家豪族也就罷了,聽說君侯對大廟也有這般心思……」
「不只是大廟,就是道觀,只要是占地太多,吸納了太多人口的,我都一視同仁,日後都該釋放出來,還力於民,養人於地!」陳錯並不避諱,「今日不主動,他日就要被動。」
陸受一眼皮子一跳,心道不妙,須知他出身的宗派,其實也占了不少田地,若這位推廣南方,豈非也是打擊對象?
一念至此,他趕緊道:「但僧道多有神通,往往同氣連枝,還有後台,和各宗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陳錯笑道:「當下,只是限在淮地,也不是真要徹底拆了。陳國如何,我是不管的。我若是真插手了,不說陰司糾葛、凡俗牽扯,就是那皇帝也受不了,何況朝中上下的大小官僚,多數都是大族出身,沒有自己推翻自己的道理!說到底,大族也好、大宗也罷,摧毀事小,如何梳理、重建才是難點。」
他正色道:「如諸佃農,很多是主動依附,脫了大族,自己反倒要不習慣,說不定還要怨我,而且能救得一時,也不能救得萬世,若因此滋生出坐等旁人來賜的習慣,反為不美!這其中之度尚需拿捏,所以淮地之變,不會一蹴而就,這循序善誘的過程,自有玄妙,探之明之,吾所求也!」
玉芳與陸受一再次對視一眼,意識到眼前這位恐怕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弄出陣勢,更非修為高絕,驟歸凡俗而心志膨脹,乃是切切實實的有一套謀劃和法門的!
「我先在壽春推行,若可,則在整個淮地推廣,至於陳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陳錯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著面前兩人,問道:「如何?兩位對這個回答,可還滿意?」
「君侯心思甚遠,籌謀悠長,吾等服氣。」陸受一拱手一拜,不再相勸,「不過,還有一事相告,可能君侯還不知道,在淮地邊緣,駐紮了一支人馬。」
陳錯笑道:「我知道,周國將領所率,正想要引他過來!拿他們立威!省得這淮地還有人懷著僥倖之心!」
陸受一和玉芳這下是徹底服了,只能相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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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真的?」
與此同時,在淮地邊緣之處,梁士彥剛剛接到了壽春方向傳來的情報,這臉上的喜色更甚。
「將軍,那咱們現在是不是就該攻伐了?」
「不急,不急,」梁士彥哈哈一笑,「讓這事再發酵發酵,他們還沒有真正亂起來!」
「這萬一真被鎮下去了,豈不是弄巧成拙?」
「哪那麼容易?」梁士彥嗤之以鼻,「你們就等著吧!」
突然,卻有傳信兵匆匆趕來。
「將軍,北邊來信!」
梁士彥接過來一看,卻沉默起來。
副將問起緣故。
「北邊停戰了。」梁士彥嘆了口氣,「陛下從河東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