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陳方泰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和尚,眉頭一鎖。
如今的他,雖然還是肉身凡胎,但到底經歷了披甲武士的洗禮,其中殘留其實並未徹底消除,所以在這和尚走進來的第一時間,他就意識到此人不是凡俗,有能耐在身。
但那又如何?
陳方泰心想,自己現在在淮地,可是能橫著走!
於是他眉頭舒展,就道:「你是方外之人,不在院子裡念經,跑到這裡妖言惑眾,速速退去!」
那乾癟老頭馬上就過來,道:「王上,這位大師可是大有來歷,就是皇上見了他,也要禮遇有加!」
那和尚搖了搖頭,面色平靜,道:「貧僧自然是想要佛前安坐,不問外事的,可若是安坐不問,就要大禍臨頭,又有誰能坐得住呢?」
接著,他不等陳方泰回答,就自顧自的道:「王上一個命令下來,貧僧如果不趕緊過來,怕是不知何時,就要被人衝到寺中將根基都拿了去,這經文如何能念的下去?」
「正是這個道理啊!」
「這就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沒道理啊這個!」
和尚的一番話,似乎是引爆了人群,屋子裡的人一個個都在叫屈。
再加上府邸之外的吵鬧,立刻就讓場面混亂起來,竟有幾分山雨欲來的味道。
陳方泰也被這股氣勢給衝擊的頭腦發昏,心底又有了幾分畏懼,擔心真要爆發民變,自己身邊也沒幾個兵卒,就是自家兄弟再厲害,恐怕也來不及護持自己吧?
他這一畏,立刻就生出退意,臉上的神態有了變化,落在屋中眾人眼中,讓他們暗喜,知道事情有了轉機。
那和尚也是一樣,這時更上前兩步,語氣也嚴肅了幾分:「王上今日所為,他日傳出去,又有誰敢迎接大陳的王師?怕是連南地都要生亂!」
頓了頓,他意有所指的道:「如此,就是陛下再怎麼看重王上,也免不了要追究責任!甚至為了平息各方怒火,必須推一人出去定罪!這個罪人,肯定不是吾等!」
陳方泰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和尚瞥了他一眼,露出幾分忌憚,但嘴上並不示弱,道:「如今這世道並不太平,處處皆有風險,尋常之人膽魄有限,見著時局變幻,不思反抗,一門心思避禍躲災,所以破落睏乏,實乃咎由自取。」
他又指了指眾人,語氣高昂:「在座的諸君能在這等局面下,有這般家業,那是要承擔風險的,非有大志向、大智慧、大毅力、大氣運方可度過一次次浩劫,這本身就是能耐!是適應世事的表現,實乃物競天擇之結果!平日不修善果,自然不得福報!」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陳方泰聽著聽著,都忍不住微微點頭,居然覺得很有道理,可不就是這麼個理麼?更何況,他自己這個王位,乃至王府的家底,也是繼承自父親,當然不會反駁這些話。
心裡既然被說服,表情自然不同了。
陳方泰的這番變化,自然逃不過屋中人的眼睛,一時之間眾人皆露出笑意。
「大師到底是大師,這道理說得就是通透!」
可惜,他們卻不知道,陳方泰雖然被說服了,但命令本不是他下,他陳方泰就是個傳聲筒,就算他再是認同,現在也不敢違逆此令。
所以到了最後,陳方泰不由苦笑起來,覺得當下這事,真是難辦了……
就在這時。
「有什麼難辦的?你本是個宗室紈絝,乾的就是混世魔王的勾當,突出一個不要臉、不講理,結果來了個和尚,你就和他在這裡辯經起來,你辯個什麼勁兒?人家和尚都是有一套經文的,你這三言兩語的,一鱗半爪的,和人家講道理,肯定是潰不成軍啊。」
一個聲音,突然從牆頭上傳來,緊跟著張競北施施然落地,大步流星的走入廳堂,對著陳方泰就是一陣數落!
「哪裡來的莽夫,敢對王上無禮!?」
那乾瘦老頭見著來人,聽著其人之言,忽然心生不妙之感,然後主動為陳方泰斥責起來。
張競北咧嘴一笑,道:「還在那邊給我裝,說什麼大智慧、大毅力,說的好像你等真有什麼大魄力一樣!不錯,亂世命不如狗,但你等何時真正體會過亂世?就是城外大軍廝殺,流民如海,不一樣還在府中風花雪月、吟詩作對!」
「晉室來了,你們就降晉,劉宋來了,又就擁護劉裕,南朝幾變,你等都是跟著改換門庭,就連北邊的齊國攻過來,你們搖身一變,就成了齊國士紳,這期間不見什麼浩劫,反而每次你們都能鯨吞好一片土地!亂世死了人,卻肥了爾等!」
狼豪也落下地,大步走來,邊走邊說:「手握高屋良田,田莊、塢堡住著,家丁護院練著,出入都是百多人護持,個個拿著刀劍,吃的是白面與大肉,住的是妙樓軟塌,然後高談闊論,指點江山,著實羨煞旁人!我也想要如此!」
張競北搖頭道:「可惜,布衣日日起早貪黑的勞作,供你們吃喝,供你等玩樂,供你們圈養打手,種出來的糧食被你們拿了大頭去,只留下一點活命的口糧,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是餓殍滿地,到了你這和尚口中,莫非是他們平日不修善果,所以臨到當頭,才會餓死?這就是物競天擇、咎由自取!」
他冷笑一聲,指著院外道:「更有甚者,吃的骨頭都不剩了,這還不夠,還要給他們的兒子、女兒從小灌輸歪理,最後讓他們成了門外那些個提線木偶。」
一番話,說的那和尚臉色連變。
「你!」那老頭此刻緩過勁來,吐出一口血來,指著張競北,「膽大妄為!膽大妄為!」接著就看向陳方泰,「王上,此人必須嚴懲!」
陳方泰卻是苦笑不語,他自是知道,這張競北是跟在自家兄弟後面的,自己憑什麼懲戒?
他這一苦笑,旁人也看出點道道來,一時之間驚疑不定。
「別想那麼多了,我等此來,是來傳令,不是與你們商議!」
張競北放開威壓,頓時將這屋子裡的人盡數壓迫得跪倒在地,然後目視陳方泰。
陳方泰頓時一個激靈,心中念頭盡散,趕緊道:「此乃上令,我等有兵有權,你們要是鬧,那就打!」
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乾癟老頭等面色鐵青,感覺自己被逼到了牆角!
屋中一人當即咆哮起來:「我不服!那些個賤民!泥腿子!居然也配與我等相提並論!你這是侮辱!欺人太甚!」
狼豪不由大笑:「你是人,他們也是人,相提並論,怎麼就侮辱你了?你們人,真有趣。」
倒是那和尚,突然問了一句:「上令從何處來?」
「無可奉告!」
和尚正色道:「不說也罷,但貧僧有一言勸告,無論是誰,必然後悔!」
「對!必然後悔!」
「等著吧,這壽春之事、淮地之事,沒有吾等點頭,你們什麼都辦不成!」
陳方泰聞言苦笑。
但就在此時,張競北和狼豪對視一眼,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按著那位的吩咐,現在就是極限施壓已經奏效,該將方才所得的吩咐公布出來了。
於是……
「你們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張競北再次開口,「那不如就調和一番……」
什麼意思?
陳方泰一愣。
乾瘦老者等人方才還群情激奮,此刻又趕緊問道:「怎麼調和?」
「先不讓你們散盡家財了,但接下來的事,需得你等配合,這第一步,就是將手下佃農、附民、家丁的名冊整理出來,要將其年齡、籍貫、所長、所願皆登記造冊……」
一時之間,眾人臉色各異。
陳方泰卻是滿臉懵逼,心裡滿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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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經年,君侯如今神采更勝往昔!」
淮陰城,將軍府,陳錯坐於廳堂,見了兩人。
正是那供奉樓的陸受一與玉芳。
聽著問候,陳錯笑了笑,道:「兩位當初因我而受難,我是欠著人情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無需繞圈子。」
對面兩人對視一眼,鬆了口氣。
陸受一就道:「今上知曉君侯的消息,特地命吾等過來拜見,不過在來時,我等聽到消息,說是……君侯打算對此地大族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