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坐在溫暖的篝火周圍,菜鳥們僵硬了一天的身體也逐慚放鬆下來。與平時相比,晚飯是比較豐盛的,以至與情獸嘴裡忙個不停。
「你有什麼問題要問嗎?」還沒等浪子開口問,貧血長官就先從他臉上發現了問題,「問吧。」
墮落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山來。
「嗯,這個不難回答。」
聽完了墮落的問題,長官向火堆里丟了一根柴,「但我想知道,你們心裡認為敵人會是什麼樣子的?」
看長官心情很好的樣子,菜鳥們就你一句,我一句的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來,在他們心裡,敵人的形象多半是在怪異與醜陋之間打轉,或者乾脆就是倆者的混合。
「看到你們這樣子,我也想到自己當新兵的時候。」進入臨戰狀態之後,野蠻人長官的話明顯多了起來,「這些問題,我們都曾經問過我們的長官……早在二十年前。」
菜鳥們一股的詫異,照長官平時的表現來看,他不象是會問出這種問題的人啊。
「沒什麼好驚訝的。」
看到菜鳥們表情,貧血解釋說,「我也是從一個新兵成長起來的,雖然野蠻人不允許自己有膽怯的行為,但我仍然免不了會緊張——沒有誰生下來就會打仗。」
「那,長官你得到什麼答案?」墮落期待的問。
「敵人是什麼樣子的嗎?長官的回答可能跟你們想像中的不一樣。」貧血用冷淡的口氣回答,「其實,敵人長得跟我們差不多吧。」
熾色立即反駁,「可是長官,魔殿的祭祀不是這樣說的。」
「祭祀們的話不很符合實際。」
第一次,貧血蒼白的臉上露出點真正的笑容,「他們可沒有上過戰場,可能會在說話時加上自己的想像……管他的呢,反正人死了都一樣。」
「那——長官你說我們這次會遇到敵人嗎?」
「這就難說了,敵人也會有偵察小隊,但願我們不要遇上。但無論最後的結果怎麼樣,都會給你們帶來傷害。」
貧血喝了口水,「一但遇上了就會有死亡,這種小隊級別的戰鬥,失敗的一方很少有活下來的人,我不想你們過早的接觸這件事。」
「可如果遇上了怎麼辦呢?」這才是墮落最關心的問題。
「墮落,無論你是為什麼來當兵都沒關係,但你先要第一時間打倒敵人,確定自己的安全。」
貧血鄭重的告訴墮落,「如果你不這樣做,你會連累到其它隊友……你也不想讓隊友因為分心而喪命吧?有理想當然好,心地善良也沒有錯,可這是戰場。你在戰場上唯一的目的是活下去,你也不能奢望敵人會對你手軟,一切的希望都在你自己手裡。」
墮落低下頭,好半天才回答,「是的長官。」
「你們都記住了,遇上敵人要痛下殺手,就把他們當成訓練場上的靶子。」
貧血警告所有人,「不要去理會敵人的慘叫,也不要去看那些噴濺出來的東西,殺死他們,丟翻一切會動的敵人。」
「是。」
「大家休息吧,明天會很累的。」
休息了一夜,到第二天出發的時候,菜鳥們的緊張心情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還有個別人在心裡期待著與敵人相遇。
雖然長官的話與十幾年積累下來的人生目標產生了衝突,但用十幾年時間累計的的東西是很厚重的,大多數菜鳥在潛意識裡還是願意尊從後者的指引。
隊員們的這些想法,貧血都看在眼裡,但除了必要的命令之外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是一個新兵,他清楚新兵們在想些什麼。
年輕士兵的熱血一但沸騰起來,沒什麼東西能制止他們,而且那玩意已經澎湃了十來年。
「還是不要過早相遇的好啊。」貧血看看天邊的朝陽,心裡暗暗的嘆息一聲,他明白自己的幾句話是不能與魔殿祭把的狂熱宣傳相提並論的。
命中注定的事,總要發生的。
馬匹留在哨所里,所有人徒步前進,珈藍小隊展開一個小小的倒三角陣,一頭扎進茫茫的荒原里。
墮落走在整個隊伍的前面,倆支耳朵警惕的直立起來,正在靈活轉動,追蹤著每一個可疑的聲音。熾色走在左面,身後緊隨著另一個菜鳥,情獸和巴哈姆走右邊,中間部位是貧血長官。隊伍的最後是手持戰弓的浪子,任何一個方向上遇到敵情,他都要負責支持。
每前進一段,貧血長官會停下來核對地圖,如果所經過的地方地形、景物有變,他還會在地圖上標明,什麼地方有道路,什麼地方難以通行,什麼地方有水源,這些可是非常重要的情報。
漸漸的,珈藍小隊進入了神魔分界線的深處。
第三天下午,珈藍小隊來到一片綿延數十里的密林邊緣,遠處有幾座不太高的山峰圍成一個小小的峽谷,一條河流把密林一分為二,河的倆岸、還有密林旁邊,全是齊腰高的野草。這裡的條件很適合軍隊駐紮,有必要去詳細偵察一下。
正順著密林慢慢前進,前面的墮落的耳朵猛的一掃,鼻子聳動幾下,身體立即就伏下了,同時低聲告戒貧血,「長官,有氣味。」
「蹲下!」貧血小聲命令了後面的人,然後貓腰來到墮落身邊,「你確定?」
「是的長官。」墮落點點頭,「我保證。」
「有多少人?」
「距離好遠,馬的氣味也不濃,不到十匹的樣子。」墮落小聲說,「但是沒有馬蹄聲。」
「先警戒。」
貧血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把大家叫到身邊。
「浪子,你帶上墮落,先從樹林中向前搜一段,直到墮落確定敵人的數量和方位為止。」
貧血攤開地圖,「但要記得一點,你們不能攻擊。樹林能隱藏你們的行蹤,一進入草地你們倆就沒命。」
「明白。」浪子脫下身上多餘的裝備,帶著墮落進入樹林。
看著倆人消失在視野里,貧血小回過頭來對其它人說,「這個時候遇到的敵人,也應該是一個偵察隊。他們可能在休息,也有可能在干別的,但為了任務我們要幹掉他們,不然的話我們會倒霉。」
菜鳥們頻頻點頭,在長官的指點下觀察著地形,揣摩著敵人的布置。
不一會,浪子和墮落帶著敵人的情報回來了,數量和位置大體和貧血所推斷情況吻合,菜鳥們佩服得要死。
「你帶個人繞上山去,腳步要輕,山上一定會有一到倆個暗哨,山腰位置要特別小心。上山頂之後,發響箭為號,指引我們進攻。」
貧血對浪子吩咐完,又對其它人說,「我們分成合圍隊形摸過去,情獸你帶三個人左邊,熾色你帶三個人右邊,中間是我的。記住了,你們儘量抵近敵人,攻擊氣勢要兇猛。」
「是的長官。」
「他們的位置密集,在外圍應該還有一到倆個遊動哨,光找出來幹掉。」貧血比畫著,「應該在這個位置,然後在三個方向上同時發起攻擊——明白了?」
「明白!」
「行動吧。」
大家分頭行動起來,浪子帶著個菜鳥,借著野草的掩護上了山。
才小心翼翼的摸上山腰,浪子就看到山頂上面有亮光一閃,那的盔甲的反光。
浪子蹲下,仔細辨認著,一個敵人的輪廓從背景上逐漸顯露。
「為了暢遊大陸。」
浪子以極低聲說了一句,反手從箭袋裡拿出一支長釘箭,還親吻了箭身,「我需要很多神屬聯軍的走狗!」
長箭架上弓弦,浪子清晰的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他嘴裡繼續說,「偉大的黑暗魔王保佑,我受你無上威儀的指引,以黑暗魔王的名義,戰鬥、殺敵!」
弓弦震動,發出一聲細微的顫聲,激射而出的羽箭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山頂的一棵小樹下爆開一朵顏色鮮艷的血花。
「快!快!快!」
浪子緊張的小聲招呼著菜鳥向上沖,
樹下,一個軀體正在地上猛烈的抽搐著,被長箭洞穿的肺部發不出一點有用的聲音,血液順著甲片向下流,染紅了一大片草地。
「嚓!」的一聲輕響,跟來的菜鳥用手中的長劍洞穿這個還在掙扎的身體。浪子儘量不去看他的動作,把目光放到山下的營地,那有十來個神屬聯軍的士兵正在休息。
「下去幫忙!」
浪子對菜鳥說了一聲,一支響箭就跟著架上了弓弦,瞄準了一名正在山下走動的敵軍。
「為了黑暗魔王的榮譽,我願意付出一切!」
響箭在空中發出一聲悽厲尖銳的呼嘯,一道血霧在山下草地上飛濺著。
「殺!」潛伏在敵人附近草叢裡的貧血長官暴喝一聲,帶著人沖了上去。
兩把常人難以揮動的雙手巨劍,擱在貧血長官手上就跟兩根棍子似的,舞起來虎虎生風,照面就把一個敵人給拆散了。
熾色也啞著嗓子從另一邊的野草里竄出,手裡的長矛先在敵人的腰上開了個洞,再「呼」的一聲擲了出去,救了旁邊被三個敵人圍攻的克萊伯一條小命,然後又抽出戰刀跟身邊的敵人殺成一團。
那邊的情獸對上一個比自己高一倍的敵人,正紅著眼睛把長柄戰斧當鐵錘用,硬生生砸得高個敵人邁不開步,等敵人的盾牌一壞,情獸就大聲吆喝著把戰斧埋進高個敵人的前胸……
浪子的羽箭發出震人心魄的尖嘯聲,連續不斷的划過長空飛來,精準的插到混戰中的敵人身上。
墮落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他對上了一個小個子敵人,這個士兵應該是敵人中速度最快的一個。
倆個人全是單手長劍,正繞著場子飛快的移動,殺得渾然忘我。他們的動作太快,別人想幫忙都搭不上手……
一直到倆人的長劍絞在一起,小個子敵人用拳頭打飛墮落的頭盔,墮落用匕首捅了敵人的脖子,這場艱苦的戰鬥才算完結。
「打完了。」貧血的臉上紅光滿面,「都互相看看,有沒有受傷。」
山腳下的菜鳥們搖搖頭,先稍微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再打量了一下戰場,看著那些紅紅白白的碎肉,一半以上的菜鳥開始狂吐……
山頂上的浪子一屁股坐地上,大口著喘氣,眼光不可抑制的看向身邊的敵人。
他還在微微掙扎。
想了想,浪子解下了他的頭盔。
一張很乾淨的臉、一張跟自己差不多一樣年輕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雙眼的目光有點渙散的跡象,嘴角流著血沫……
浪子的心一下緊了。
直到閉上眼之前,年輕的敵人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浪子,那視線里包含的東西很多,複雜,但卻純淨。這目光仿佛穿過了浪子包裹著盔甲的身體,一直投射到蔚藍色的天空中。
這是他第一次殺敵,本應該好好慶祝才對。但是浪子心裡既不高興也不興奮。
收拾好戰利品,他有些垂頭喪氣的下了山,看見底下戰場的情景也吐了一次,墮落在旁邊抹著眼淚陪他。
「你哭什麼呢?」浪子吐完了問墮落,「受傷了嗎?」
墮落搖頭,微紅著臉說,「我拿匕首捅了他的脖子,那得有多痛啊……」
「得了吧。」一邊的巴哈姆擦擦嘴,「他打了你腦袋還沒為你哭呢,你不欠他的。」
貧血長官沒吐,他一一檢查了所以的菜鳥,確認所有的人沒有受傷,然後招呼大家,「收拾好東西,我們走。」
各自帶著各自的複雜心態,菜鳥們結束了這次偵察。
回去的路上,一隊人更加的沉默,而且所有人都自願放棄了吃肉的權利。回營之後,菜鳥們全部龜縮在自己的帳篷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還有人看著地面。
直到貧血長官交任務回來。
「不要待在這,出去走走,任務已經完成了。」貧血把十來枚小小的獎章丟到桌子上,「三級獎章,一人一枚自己拿。」
「三、三級?獎章?」不知道誰用嘶啞的聲音小聲問了一句。
「嗯。」貧血點點頭,「十枚三級換一枚二級,十枚二級換一枚一級,而你們的大多數願望,只用一枚一級獎章就能達到。」
獎章是銀色的,反光的,就在桌上。
「對了,你們還有三天的假期。」走到門口的貧血長官轉頭說,「有人要進城嗎?」
獎章,是用來衡量一個戰士是否出色的最好標準。
珈藍小隊,第一個獲得獎章的小隊。
小小的獎章,銀制的,三角型的,孤單的綴在前胸,除了讓菜鳥們想起那天的悲慘景象、從而帶來壓力之外,還會引來其它團隊戰士嫉妒的目光。
站在營地門口,菜鳥們相互望望,其實大家都不是很想去城裡。
「長官。」浪子跑到貧血身後,「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坐坐好嗎?」
貧血點點頭,把整隊人帶到離營地不遠的一個僻靜山坡上,在這能看到半個營地,風景也不錯。
「把那些東西忘掉。」貧血長官找了一顆小樹靠坐下來,「學習忘記,忘記能讓你們有更多機會活下去。」
「長官,你以前是怎麼樣的?」熾色問,「講講可以嗎?」
「我嗎?」貧血把目光投放到營地上空,「我在那時候也是個菜鳥……」
貧血的話引起一陣笑聲,在共同經歷過生死考驗之後,菜鳥和菜鳥之間的關係、菜鳥和長官之間的關係都有了一個很大的飛躍。就算是貧血長官那特有的、能嚇死人的臉色,在現在的菜鳥們看來也不再象原來那麼蒼白了。
「長官說說看嘛。」立即就有人起鬨,「就算你對我們小隊第一次完成任務的獎勵好了!」
「好。」貧血嘆口氣,也不推辭,「想聽什麼?」
「全部!」浪子大叫。
「做夢。」貧血看看他,無精打采似的回答。
「一半啦!」克萊伯出來打圓場,「揀重要的說。」
「上次大戰前的珈藍小隊,帶隊的是個少尉,人類。我的訓練階段和你們差不多吧。」
貧血回想著記憶深處的東西,「結束那天,整隊人被莫名其妙的帶去了妓院……」
菜鳥們低聲笑著,又坐近了些。
「我還記得那天進房間的不多,我和好幾個兄弟站在院子裡,紅著臉不敢進去,後來還被長官罵。」
貧血慢慢述說著,表情變得很溫柔,「當時心裡是真不明白,為什麼在打仗之前,長官會帶我們去那種地方,我們可都是各族送去訓練場的精英啊。」
「後來呢?」
「後來?長官帶著幾個人在裡面找樂,我們在外面打架。」貧血說,「我還很消楚的記得,我的一個朋友打倒了嘲笑他不敢進房間的人,揮舞著拳頭,說下次一定會怎麼樣怎麼樣……但轉天出任務,他卻沒能回來……」
菜鳥們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在一個小隊裡共同生活那麼久,彼此之間都成為了朋友,但他們卻在你眼前一個個的倒下,面容變得模糊,名字被人取代……在打硬仗的時候,我們這樣的小隊後面會跟上一隊新兵,隨時補充。今天你叫一個名字,回答你的是你的朋友,可能隔上一個鍾你再叫,答應你的就是一個陌生人了……這種變化快得讓人喘不過氣……快得讓人心裡麻木……」
「是自己人,死了?」
「當然,現在給你們說這個好象不怎麼合適。但你們要明白,不可能總是敵人倒霉的。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會遇到什麼事,站在戰場上直面生死,什麼榮譽、名聲、家世全部靠邊站,你能依靠的僅是武器和戰友而己。」
「很多自己人……死嗎?」
「這種事太多了,在上次戰爭中,我們曾經受命堅守一個小營地。四千人,最後活下來三百多。」貧血比畫一下,「當打完了這仗,我看到自己身邊全是陌生人的時候,那感覺就象是吃了狗屎。」
菜鳥們面面相窺。
「上一次,我是珈藍小隊裡面最差勁的,但也是唯一個活著回來的。沒有其它原因,我話不多,性格怪,朋友少,一上戰場就我只當是自己已經死了……」
貧血最後說,「以前不想跟你們說這些,是因為你們沒見過死亡,不知道應該怎麼給你們解釋。現在你們見過了,還有什麼狗屁理想全給我收拾起來,好好想著怎麼在戰場上活下去吧。獎章都給我帶好了,那是用命換來的。」